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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莫家阿宝(九) ...

  •   翠红拉着阿宝,哭喊着要阿宝救她,阿宝心中奇怪:“这话是怎么说?”

      翠红道:“姐姐若代我出嫁,岂不两全其美?”

      她这话一出口,那边厢朱舅母竟巴巴地望着阿宝,竟似极为期盼的样子。

      阿宝顿时就明白了,这两母女一个哭,一个来说,原来是串通好了,演戏给自己看呢,遂一把甩开翠红的手,蹙眉斥道:“痴人说梦!”

      翠红“扑通”一声跪倒在阿宝面前,抱着她的腿,仰脸道:“好姐姐,算我求你!那卖鱼家的儿子,你不也见过的么,人顶顶老实,家境也还过得去。你代我嫁她,从此不必寄人篱下,可以安心过日子。至于我,也可以留在家里多伺候爹娘几年。如此,不是两全其美么?”

      阿宝心头火起:“我父母尸骨未寒,我亦有婚约在身,你但凡还是个人,都不能说出这样的话!”

      翠红慢慢止了哭,擦了眼泪,拿眼睨着她:“我爹和我娘昨日还在说,莫家如今落了难,如果没有我家,姐姐不知道会落到什么境地呢。以姐姐现在的身份和处境,即便原先有婚约,怕也做不得数了呢。都到这个地步了,还想着嫁高门,怕是不能够了吧?”

      朱舅父听了,老脸一红:“死丫头不许乱说!”

      朱舅母则对着女儿乱使眼色:叫你不要说吧?我看她不能答应。

      翠红一个白眼将她娘顶回去:我就赖定她了,今日她应也得应,不应也得应。

      朱舅母:我看难,到头来可别竹篮打水一场空,事情办不成,还惹人厌憎。

      母女俩的眉眼官司阿宝看在眼里,又见翠红跪在地上求人,神色间却是咄咄逼人,说出来的话更如刀子一般直戳人心,心中怒及,胸口闷堵,反而说不出话来。

      阿宝还在想着怎么和翠红吵架,桑果在外头听了半日壁角,已然按捺不住,闯进门内,把阿宝护在身后,道:“婚姻大事,我只听说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敢问翠红姑娘,你是什么身份,也敢来摆布我们小姐的婚事?我劝你不要得寸进尺,逼人太甚!我们小姐原和你不是一路人,话不投机半句多,懒怠理你,处处让你三分罢了!谁知客气竟被你当成了福气,阿猫阿狗罢了,也不去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配不配对旁人指手画脚!”

      被桑果一通骂,朱舅父也觉有些羞愧,于是来拉翠红,翠红却不走,就拿一双眼来来回回的睃着阿宝和桑果,歪头笑道:“我眼神儿一向很好,却没瞧见咱们家里有什么小姐公子,倒是看到遭官府缉拿的逃犯两个。还有姐姐你,口口声声父母尸骨未寒,你这话我却有些不明白了,姐姐的亲娘,莫家三姨娘,我的堂姑姑,不是早在十几年前就病死了么?十几年前就死了的人,怎么个尸骨未寒法儿?”

      阿宝怒火攻心,气到手脚发冷,眼中含着泪水,颤声道:“我家虽然遭难,家里人却并未死光,我还有姐姐和姐夫。退一万步,就算莫家人全死光,也轮不到你们来算计摆布我!”

      翠红“哼”了一声,复又叹气道:“唉,姐姐真是糊涂,到了这个时候,都还分不清远近亲疏,还指望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你的那位大姐才不会管你,人家早跑的不知去向。前几日,我爹跑到你母亲娘家,人家却连门都不让进去。姐姐你想,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人家怕受你牵连呢!这世上,只有我们家担着杀头的危险收留你们二人,救下你们一条性命。唉,姐姐你就是这样报答我家的么?”

      阿宝打从上回昏倒过,桑果总害怕她生了病,听了翠红这通诛心的言语,害怕阿宝犯病,抢先去扶住了她,其后把一根手指头点向翠红的脸,冷笑道:“我们小姐早已定亲,许的是城里开绸缎铺的赵家公子。赵家拔下一根汗毛,就能把你们这一整条街买下,把你们一家赶回安徽老家种田去!你屋里要是没有镜子,为什么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嘴脸,什么好东西,一家门白眼狼罢了!”

      翠红嘴皮子功夫高强,鲜少有对手,今日和桑果吵了许久,方才晓得对方竟是深藏不露的高人,一等一的好手,吵架功力并不在自己之下,心中斗志被激发,张口欲要再骂,再战,然一不留神,却被她啐了好大一口唾沫。

      桑果一口唾沫淬到翠红脸上,回头去骂朱舅母:“怪道人家常说富长良心穷生恶!你们老两口的笑话,我从前也听咱们家的人说起过。当初你们两口子从安徽乡下逃难来京城来,穷得连个铺盖都没有,一人捧着一只缺口碗,一人拖着一根打狗棒,身上是补丁摞补丁,硬是一路要饭要到咱们莫家大门口!我问你,你们家在长乐乡立足,是拜谁所赐?开出这家茶馆,又是借了谁的光?你们就是这样报答我们过世的三姨娘和老爷的么?要不是因为咱们莫家,你们一家四口只能是两个老叫化外带两个小叫化!”

      朱舅母气得头上冒烟:“年纪小小,牙尖嘴连,什么叫花子,说话恁难听!”

      桑果却不睬她,兀自骂:“四个乡下叫花子,饭吃饱没几年,就敢摆谱,就有脸来充当莫家小姐的恩人了!来来来,咱们今儿索性到街上去,把街坊邻居们都叫来,请他们评评理,咱们到底谁靠了谁?到底是谁猪狗不如,恩将仇报!”

      朱舅母不过是欺负阿宝家破人亡,想要拿捏她罢了,真吵到街上去,把从前讨饭,而今逼迫外甥女儿代嫁的事情抖落给街坊们听,那是万千不情愿的,更不用说,一旦被人知晓自家收留了莫家的两个女孩儿,那还得了?

      朱舅母被掐住七寸,一时消停了下来。唯有翠红,犹不死心,逼问阿宝:“姐姐既然订了亲,这些日子怎么不见有人来打听你?人家只怕躲你都来不及了呢,姐姐你可别打肿脸充胖子。”

      自打父母双双横死狱中以来,阿宝伤极,夜里噩梦不断,白日里则如失了魂儿的木头人一般,全然没有余力去想赵家人与事,忽然听翠红如此一说,只如被雷轰一般,霎时白了脸。

      桑果也心虚了起来,拿一根手指头点着翠红:“人在做天在看,乘人之危投井下石不会有好下场,等着吧,且有你后悔、且有你遭报应的时候呢!”

      朱舅母此时却两手一拍,说道:“既是亲戚,哪有不走动的道理?咱们这就带上礼物去赵家探望探望,顺带着商谈商谈外甥女儿的事情!”

      朱舅母听闻阿宝订了亲,且是京城富户,急着要去攀亲,一时半刻都等不了,跑去点心铺子买了两包桂花糕,回家收拾打扮了,带上阿宝,心急火燎地出门,前往城里去了。

      和翠红闹翻,朱家眼见是不能再待下去了,阿宝急欲见泽之的面,问问他好不好,再请他帮自己筹备后路,是以半句废话没有,痛快跟着朱舅母出门去了。

      跟着朱舅母一同前往赵家的,除了阿宝主仆,还有一个翠红。翠红和阿宝闹过这一场后,两个人互不理睬,她是不想和阿宝一起行动的,奈何她生平最爱的就是出门溜达,平时没事都还要打扮得山青水绿去街上逛的,更何况还是去城里经营绸缎铺的亲戚家?

      总而言之,因为绸缎铺子里的绸缎们太诱人,翠红磨蹭到最后,还是穿戴了阿宝送给她的衣裳首饰,追到街上,不声不响地跟在她娘后头上了路。

      阿宝小时候时常跟随莫夫人到赵家走动的,后来长大,与泽之订了亲,莫夫人就不许她再去赵家,后头赵家生意愈做愈大,家里人口渐多,搬了一回家,阿宝便有些记不清他家到底住在什么地儿了,不过赵家是有名的富户,向他们老宅附近的邻居一打听,就问出地方来了。

      赵家新宅院,等阿宝一身灰扑扑的粗布衣裳站在赵夫人面前时,把赵夫人给惊得嘴巴都合不上,半响,方上前将她搂在怀里,哽咽道:“我的儿,你这是从哪里来的?这么容易就脱身出来了么?”

      阿宝知她误会,便忙一五一十将自己这些时日的经过与她一一说了,赵夫人得知她在抄家前就已逃脱,吓了老大一跳,忙把一院子的仆从全都支使开,仅留了两个心腹丫头伺候。

      丫头送来茶水点心,赵夫人忽然想起一事,疑惑道:“不对呀,我听闻你和阿娇都被充入青楼去了,你既然一直好好的在外头,那被捉住的是哪个?”见阿宝骤然变了脸色,忙住了口,道,“我管这么多作甚,你好好儿的便谢天谢地了。”搂着阿宝,“儿啊肉啊”一通哭。

      阿宝从前觉得赵夫人矫情,言笑里透着一股子刻意和虚伪,所以处处躲着她,不太愿意与她亲近,然而今日她这样一番做作,心头竟漫上几分暖意,大约是冷脸看多了,连赵夫人这样的虚情假意都觉难得,等赵夫人擦了眼泪,才问:“泽之哥哥呢,他好么?”

      赵夫人才止住的眼泪又流出来了,叹着气埋怨道:“他阵子很不好!”

      赵夫人留阿宝在内室说体己话,叫人把翠红母女俩请去偏厅喝茶。朱舅母手里还拎着长乐乡点心铺里买来的桂花糕,见了赵家的排场,自觉拿不出手,要送给端茶的丫头吃,哪知这使唤丫头也看不上,不收。

      翠红自从进了赵家大门,内心十分的震撼,她要强,怕被赵家使唤下人看轻,是以人前端着,学了那大家闺秀的摸样儿,笑不露齿,语不掀唇,然而一对眼睛却似是梭子一般,来来回回,拐着弯儿地打量端详着偏厅里的各色宝贝,为它们估价,猜测它们是在哪里买的,又花了多少银钱。

      翠红这里瞧瞧,哪里看看,两只眼睛几乎不够用了。她原以为赵家和长乐乡的几家财主富户一样,顶多屋子宽敞些,院子大一些,家里头养的猪马牛羊多一些而已。却没想到赵家住着三进三出的大宅院,家中仆婢成群,个个穿金戴银,适才赵夫人所到之处,更是老嬷嬷婆子丫头簇拥着,富贵排场竟是生平未见。再想想赵夫人对阿宝的那股亲热劲儿,心里头后悔不跌,怪自己昨晚太过性急,以至于言辞孟浪,得罪了这样有钱的亲戚,却是得不偿失。

      朱舅母和人家推让了一番,两包桂花糕竟没送掉,她当人家客气,不好意思收,于是捉住人家的手,又要塞到人家怀里去,拉扯间,桂花糕都被捏成了渣,奉茶的丫头哭笑不得。

      朱舅母和人家正拉扯推让着,却见一个衣着华贵的清秀年轻公子背着手踱过来,起先他去了上房,因门从里关着,没推开,他见左右无人,遂转身,踱至此间来。

      年轻公子踱至偏厅,瞧见朱舅母,不认得,因问:“这是谁?

      朱舅母眼睛呆呆看他,猜度他是何人,一个男人家,竟在赵夫人的上房随意踱步子,可见也是赵家人。一双老眼正往人家身上打量呢,忽听他问起自己,唬了一跳,急忙上前,堆了满脸的笑,说:“咱们是亲戚,今儿头一回来,咱们家姓朱,打从长乐乡过来的!”

      年轻公子并没有听她说话,又嫌她站的太近,摆摆手,叫她退至一旁,才问那奉茶的丫头:“伺候的人呢?怎么一个人影儿都看不见,都到哪儿去了?”

      奉茶丫头忙回道:“夫人在上房见客,怕人多眼杂,都给支使到外头去了,只留了我和墨兰在上房伺候。”

      年轻公子问:“什么客?这么要紧?”

      奉茶丫头刚刚得了吩咐,不敢乱说话,只笑道:“过会儿你见到了就晓得了。”说话时,嗅着他身上酒气,道,“是不是又在外头喝了酒?待会儿被夫人瞧见,少不了一顿说。”

      年轻公子自己寻了一把椅子坐下,抬手闻闻自己的衣袖,似是被熏到,皱眉道:“去给我煎些醒酒茶来。”

      奉茶丫头也顾不上翠红母女俩,捧着托盘,忙忙去了。

      这年轻公子不是旁人,正是赵泽之。他外头吃酒回来,给赵夫人请安来了。偏厅里落了座,一抬头,忽然发现一个不认识的年轻女孩儿站在一边,看她衣着打扮,还当她是家里的使唤丫头,吩咐道:“去端些水来给我净面,再去我书房,找墨云,叫她送一身干净衣裳来。”

      女孩儿满面局促,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踌躇不决。

      他问:“新来的?”

      女孩儿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蹙着眉头:“学过规矩没有?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儿低头,拧自己的衣襟,道:“翠红。”

      他道:“俗了些。”

      翠红见他半醉着,言语却十分温柔,便大了胆子笑道:“那烦请公子你给我改个不俗的吧。”

      说话间,奉茶丫头端着一碗醒酒汤急急走进来,见翠红和他一站一坐,顿足道:“我的天爷,你今儿醉得着实不轻!哪有让客人站着,主人家自己端坐着的道理?”

      泽之端坐不动,奉茶丫头遂笑着向翠红赔罪道:“这是我家公子,不巧吃醉了酒,不知姑娘是客,倒叫姑娘见笑了。”

      泽之道:“谁说我吃醉了,要你多嘴?罢了,我向姑娘赔礼便是。”离了椅子,上前两步,对着翠红笑嘻嘻地弯身作揖,却不料一个踉跄,差些儿倒在翠红的肩膀上。

      翠红闻他一身酒气,却又并不难闻,当下心跳得厉害。

      奉茶丫头扶着泽之坐下,端了醒酒汤给他喝,他忽然才想起来似的问翠红:“你是哪家的亲戚?和刚刚那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是一家人么?”

      朱舅母方才因为泽之挥手叫她退开,以为人家嫌弃自己,忙跑到门外去,门旁立着,听闻此话,忙又回来,笑道:“我家是莫家的娘舅,阿宝就是我外甥女儿,和府上可不是亲戚?”

      泽之听闻,手中瓷碗“铛”地一声落下,半碗醒酒汤都泼在自己衣衫上,他却不管不顾,急切问道:“阿宝在哪里?她可还安好?”问到后面,眼圈都红了。

      朱舅母冲上房努了努嘴:“阿宝在那儿。”

      赵夫人上房内,阿宝细细问起父母亲下狱后的情形,赵夫人一边拭泪,一边道:“我们老爷和泽之起初还指望使钱救莫老大人出来,奈何此案是那位周将军亲自督办,严尚书是他的杀父仇人,他又是皇上面前的最得意的红人儿。为着他,没有人敢收咱们家的银子,别说送礼了,竟是连入内探望也不成。我与你母亲多年好姐妹,却连送一些吃用之物也不能够……”言罢,以袖掩面,痛哭出声。

      阿宝与她一同流泪,泣道:“幸而姨母未曾受牵连。”

      赵夫人道:“唉,你眼下且顾着自己就成了,京城人多眼杂,我们家里这么多人口,我也不能保证个个都是好的。稳妥起见,我今日就不留你住了,你还是跟你舅母回去,在她家躲上一阵子,或是去找你阿珠姐姐也成。总之眼下保命要紧,今后的事,留作以后再做打算。”

      阿宝因为不愿再在长乐乡朱家多呆,是以此番才厚着脸皮,冒着风险前来京城赵家,虽说与礼不合,但若能得赵夫人收留几日,总好过在朱家受舅母及翠红的气,是以叫桑果将两个人的衣物尽数收拾了带来。听得赵夫人这么说,心里已然凉了半截,人家场面话说了一堆,但断然是不会收留她了。

      赵夫人不容她多想,转头叫人去准备银两,见阿宝眼含泪花,怕她不走,或是说出令自己为难的话,遂狠了狠心,道:“我听说那位周将军手段最是狠辣,早年帮着严尚书害周将军父亲的那些人,都从严从重查办了,没一个有好下场。乖孩子,听你姨母一句话,你一定要躲得远些,离京城越远越好。往后数年,你大概无法再回来了,姨母旁的忙帮不上,但银子总还是有些的。”

      阿宝把她递来的一包银子,推开,说道:“泽之哥哥呢?我只见泽之哥哥一眼便走。”

      赵夫人叹息:“泽之他这一阵子却不大好,自莫家出事后,便生了一场大病,病好了,书却不要读了。现下我也不知道他跑去哪里鬼混去了,这阵子,他成日和从前那些狐朋狗友出去吃酒,竟是醉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前几日刚被他父亲绑起来打了一顿,为此父子俩都成了仇人。我们家如今也是,唉,一言难尽!”

      阿宝原是极会看眼色,也极果断的性子,闻言,点了点头,道:“晓得了,那我就不见泽之哥哥了。我走了,姨母你多保重。”

      阿宝辞别赵夫人,一只脚才跨出门槛,便见着一个人立在门口,正涕泪交流站在门外呆呆望着她,她用手背擦去脸上泪水,一看,原来是泽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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