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家阿宝》吴桑

8、莫家阿宝（八）

　　这一日，朱舅母叫了东街媒婆王大娘来家，在院子里叽叽咕咕说话，王大娘笑起来像鹅叫，阿宝嫌她吵，就端上箩筐，坐到院门口的桃树下剥毛豆。不过院门口也不清净，东邻卖豆腐的张娘子与西邻卖肉的屠夫汪大舅正扎堆谈论护国将军周锦延的趣事秘闻。

　　长乐乡地儿小，街短人少，可却很热闹。街坊们都是些小生意人，最爱说长道短，谈古论今。上至朝廷大事，下至寡妇偷人，他们都要议论一番，点评几句。上两年一直打仗，新鲜事不断，谈资一箩筐。今年以来，更是不得了，先是小皇帝自焚，皇叔登基，砍了一堆前朝臣子，而后天下大赦，一转眼，严党又倒了台。街坊们很忙。

　　而这一堆事情里头，最为街坊们喜爱的，当属“严尚书机关算尽终伏法，周将军功成名就报家仇”这桩。无他，太酣畅，太大快人心了。是以街坊们从早到晚不厌其烦的讲，末了还要感慨：“生子当如周将军。”

　　阿宝剥着毛豆，耳朵里听得张娘子道：“前两日周将军陪夫人去上香，我兄弟和他媳妇在庙门口摆摊儿卖玉兰花，恰好周夫人经过，瞧见了，来买我兄弟的花，我弟媳妇把他们二人的长相看得清清楚楚，回来跟我说，周将军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和他一比较，他夫人看着就十分一般了。先前我以为护国将军那样的少年英雄，娶的夫人必定也是天仙一样的美人，谁知竟然不是。”

　　汪大舅说道：“我问你，周将军的夫人姓什么？”

　　张娘子说：“我听说是姓陆？”

　　汪大舅说：“没错，你再想一想，咱们皇上的连襟，韩国公姓什么？”

　　张娘子道：“皇帝那么多亲戚，个个都封了大官儿，我哪清楚这么多！”

　　汪大舅道：“人家是皇后的外甥女儿，正宗不掺假的皇亲国戚，身份尊贵无比，和周将军门当户对，顶顶相配的。都是这样的身份和家世了，人家脸蛋美与丑都无关紧要了！”

　　张娘子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道：“我先前心里就疑惑着，周将军那样的人才，万不会随随便便娶个娘子的。”称了块豆腐，递给边上听得津津有味的买豆腐的人。

　　买豆腐的人接过豆腐，却不走，接了张娘子的话头往下说：“周将军少年成名，才二十四五，就已名动天下，在皇上面前也是一等一的大红人，但若说美中不足，不如我们平头百姓的地方，也有一个。就是他娶亲这些年，连个儿子都没生养出来，我二十四五岁时，家里老幺都能一个人来买豆腐了。”

　　张娘子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挤眉弄眼道：“可巧，周夫人那日去拜的正是送子观音。”

　　买豆腐的客人深为叹息：“属实可惜了，人活一世，都是为了儿女。有儿有女，那才叫圆满。否则就算妻妾成群，享尽荣华富贵，叫我看来，也没什么意思。”

　　汪大舅道：“这个我上回听庙里的大和尚说了，周将军都是因为杀业果报，所以才生不出儿子的。”

　　张娘子问：“他那是为国杀敌，杀的不都是坏人么。”

　　汪大舅道：“话虽如此，可这杀生的罪业也实在太重，他这一生，能不能生出儿子来，且看他福报如何吧。”

　　买豆腐的客人道：“我看难，听说前儿将军府内有个奴仆惹周将军生气，被他割去两个耳朵，丢给狗吃了。他府里养了许多珍禽异兽，不吃寻常东西，只吃人肉。”

　　张娘子半疑半信：“说得这么笃定，好像周将军割人耳朵时，你就趴在房顶上亲眼窥见的一样。”

　　那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的正高兴，却听旁边有人“呃”地一声作呕。

　　阿宝又是害怕又是恶心，抠着喉咙干呕了几口，没吐出什么东西，倒把脸色呕得雪白。就端了毛豆退回院内。媒婆王大娘刚走，朱舅母进屋和翠红说了几句话，翠红不知为何就哭哭啼啼的，乱摔东西发脾气。桑果抽个冷子跑来，把阿宝拉到一旁，把朱舅母与王婆子的话一句不差地学与阿宝听。

　　原来朱舅母瞧不上童养媳小慧，前几年就在外头与街上一户卖鱼的人家定下了换亲，即富贵表兄娶那家的女儿，翠红表妹嫁与那家儿子，这样谁家也不吃亏。如今两家儿女都到了岁数，朱舅母想早早为儿子娶妻，好早点抱孙子。

　　只是翠红长大后，自觉在茶馆见了些世面，眼光高了，就看不上原先订的那家卖鱼的人家了，无论穿什么衣裳，到头来只闻得到一身鱼腥气，且不管寒冬酷暑，都要忍受刮鱼鳞剖鱼肚的辛苦。

　　那卖鱼的儿子阿宝主仆两个也见到过的，三五不时便用草串了一串鱼来送与朱家，见了人就憨厚笑笑，看上去倒是极老实忠厚的。

　　翠红啼哭不已，朱舅父劝说道：“这门亲事是两家早在几年前就定下的，无缘无故怎么退？你悔亲不嫁，坏了自己名声，害你哥哥也娶不着媳妇儿，咱们两家两败俱伤。”

　　翠红擤了把鼻涕，喊：“你自己没本事，娶个儿媳还要拿女儿去换，不觉得丢脸也就算了，竟然还好意思腆着脸来逼我！”

　　朱舅父被她一呛，嘿嘿笑了一声，也没生气。他这个宝贝女儿从小在茶馆长大，成日跟着一群客人耍嘴皮子，生就一张能说会道的利嘴，一家人都有些怕她。

　　朱舅母刚刚在屋子里，后来被赶出来了，只好站在窗前，向内好言好语道：“乖女儿，我知道你心里想着什么，卖鱼虽说辛苦了些，脏了些，但你嫁过去，做个老板娘，一辈子衣食无忧，比我们街上哪家人家又差了？”

　　翠红喊：“你要嫁就自己嫁给那臭卖鱼的汉子去！”

　　朱舅母跺脚道：“小姑奶奶，你倒小声些儿，叫人听见了，对你有什么好处？高不成低不就的，把自己挑成了老姑娘，我看你怎么办！”

　　翠红双手掐腰，越发高声嚷道：“我说不嫁就是不嫁，做一辈子老姑娘也不用你管！”

　　朱舅母与朱舅父合起来也说她不过，遂把阿宝拉来劝她。

　　阿宝不过比翠红大半岁而已，家里宠着长大，人情世故上半通不通，在男女婚嫁的事情上并没有多高明的见地，且她打小儿性情就跳脱不羁，常作惊人之语，多有离经背道之举，翠红的话听了许久，她同桑果说了一句：“不喜欢这个，那么就找个喜欢的好了。”

　　可是朱舅母却与她道：“翠红待你这个表姐格外的不同，各外的亲热，你们两个年岁相仿的女孩儿方便说话，她或能听进你说的话也未可知。”

　　阿宝和翠红不是一路人，话不投机半句多，但是朱舅母一定要她去劝宝贝女儿，她无法，跑去问翠红：“不嫁的话，两家若是起了纠纷，你将来有什么打算没有？把后路都想好了么？”

　　翠红听闻，忽然止了哭，反过来拉着阿宝的手不放，口中道：“好姐姐，你救救我！”

　　阿宝惊讶：“这种事情，叫我如何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