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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游园惊梦 ...

  •   中秋夜,伯父请了四喜班来家里唱堂会。祖母爱热闹,家里小孩又多,就点了出《借扇》,伯母和母亲则各点了《折柳阳关》和《惊梦》。红衣的旦角和画了花脸的孙悟空跳上台来,我才知道《借扇》原来说的就是《西游记》里孙悟空三借芭蕉扇的故事。《借扇》是出武戏,台上孙悟空和铁扇公主打得难解难分,精彩纷呈,台下男孩子们都瞪圆了眼睛看孙悟空如何使那金箍棒。鄂圻不知从哪里拾来了一根旧竹竿,学着舞弄起来,却不想捅了个灯笼,又惹得吴氏一顿训斥。待到换了《折柳阳关》,正旦才咿咿呀呀唱了半折〈借三醒〉,小孩子们已是坐不住了,纷纷涌到一边剥新装盆的糖炒栗子去了。唱到《惊梦》时,早已人去桌空,只余我一个小孩子陪着一众大人坐在那里。现世的时候,为了装风雅,我曾硬着头皮去听了一场青春版的《牡丹亭》,没想到风流婉转三个小时下来,竟觉得世上便没有别的词把这思春女儿心描摹地更生动的了。
      【皂罗袍】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好姐姐】遍青山啼红了杜鹃,那茶糜外,烟丝醉软。那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闲凝眄,听生生燕语明如翦,听呖呖莺声溜的圆。
      正旦最后一曲【山坡羊】唱下来,堂姐海兰幽幽长叹了一口气,似是怀着无限的情绪。由于发高热,海兰错过了前年的阅选,伯父报了本旗的都统,请了面选,现在家里待嫁。
      “听说那喇家昨儿来提亲了?”祖母一面磕着香南瓜子一面问。
      “可不是,老爷见过那孩子,说是模样、品性都是好的,只是不知道母亲……”
      “她阿玛看了好便成了,早些把这事定下来吧!”祖母说着看了我一眼道,“转眼孩子们都大了,再过两年云珠也得阅选了呢!”
      “我看云珠必是个有福气的,四王府里的小爷们本就是亲戚,若是作了亲岂不是更好?”伯母笑道。
      母亲看了我一眼道:“云珠还小呢,这事也得等过了阅选再说,倒是昌儿过了年便十四岁了。”
      “我娘家侄女今年正好十三岁,改天我叫来给你瞧瞧,我弟弟虽不是什么大官,家里也算殷实,你若觉得好,就给两个孩子做门亲,若是觉得不好,便罢了。”
      一说到儿女亲事,母亲和伯母都起了劲,开始讨论起亲戚朋友家的女孩子,什么哈图礼家的小女儿太单薄,将来怕不能生养,葛速家的小姐怕是要被选进宫里或指给哪位皇子皇孙等等。我在一边听得没劲,便悄悄退了席。
      石子小路到了荷塘边就分了叉,一条通往瑞喜堂,另一条则绕过荷塘,通往我们一家居住的院落。此时天上一轮皓月,荷塘里一轮水月,上下争辉;微风一过,池面粼粼然皱碧铺波,我恍若置身晶宫蛟室。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矣,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荷塘边的水阁里走出一个人,凭栏低吟道,月光倾泻在他的墨色袍子上,越发衬得他脸庞莹白如玉。
      “先……”我生字尚未出口,只听得一阵环佩叮当,一位二八佳人鸟袅娜娜地走出来了。她头戴八宝如意钗,鬓贴翡翠琳琅花,两绦鸳鸯双合宫绦,八幅潇湘素绫绣裙,天哪,这不是方才的杜丽娘吗?
      “碧卿。”杜丽娘深情地望着杨蟠,一开口却深沉低稳,我恶心地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妈呀,这杜丽娘居然是个男人。”
      “九郎!”杨蟠扭头回望杜丽娘,我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却听出了他的惊喜。
      “碧卿,真的是你。”杜丽娘偎进杨蟠怀里,杨蟠则温柔地抚着他的背。
      “是我……”杨蟠话说到一半,杜丽娘突然仰起脸,在他的唇上蜻蜓点水地印了一下,杨蟠的身子一颤,低下了头。四下里一片幽静,他两人交叠的身影,粗重的喘息将我困窒地几乎无法呼吸,胸口似乎压了千斤的铁块,沉重万分。我本能地向后退去,想要逃开这触目惊心的一幕,却跌入了一丛枝蔓中。
      一连串树枝折断的脆响,我的手臂、脸庞像是被小刀子拉开了,火辣辣生生地疼;一股子醉人的香甜,整个人如同沉浸在美酒里,魂不守舍,原来是桂花树。
      自从在花园里撞见了杨蟠和杜丽娘私会,我便一病不起,只觉得周身犹如落了炭火一样。
      朦朦胧胧间似乎又回到了上海,光明大厦30层里一切照旧,我推开办公室的门,吴云独自一人坐在电脑前,盯着时明时晦的屏幕。他的眼角似乎又添了几道皱纹,眼睛依旧炯炯有神,却聚焦在窗外AURORA的巨型广告牌上。
      “Peter时间到了,咱们快走吧!”Marisa推门进来,一身简练的黑西装,干练动人,明眸里流动地是倾慕。
      “好,我就来。”吴云匆匆合上电脑,Marisa拿起他搭在椅背上的银灰色西装,递给他。
      吴云愣了一下,接过了西装。他的眼睛里浮起一丝浅浅的笑,荡漾至嘴角,牵起一点酒窝。
      有人说时光可以治疗一切,可是我为什么忘不了吴云呢?我以为我爱上了杨蟠,却发现原来你们拥有一模一样的微笑。或许有些东西是光阴也无力改变的吧,穿越了三百年的时光,你依旧徘徊在我的心头,你是不是也像我一样,难以忘怀,你方才霎那的失神是为了我么?
      朦胧中,感觉有只温柔的手轻抚着我的脸颊,我艰难地睁开眼,见到是母亲垂泪的脸。
      “额娘。”我拼尽了力气坐起来伏在她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珠儿,你烧才退,这样子哭可不好。”母亲紧紧将我拥在怀里道,一面用帕子替我拭着奔流不息的泪水。
      父亲焦急地道,“杨先生,烦劳您给把把脉。”
      “杨蟠?”我的脑子里犹如炸开了一个蜂窝,本能地往母亲的怀里钻了钻。
      “珠儿,快让杨先生给你瞧瞧。”母亲柔声道。
      我将脸藏在母亲的怀里泣道:“不要。”不知道是用了什么香露,母亲身上透着一股子淡淡的兰花香,让我觉得格外安心。
      “这孩子。”父亲走过来,强行将我从母亲怀里扯了出来。
      “阿玛。”我梨花带雨、满怀委屈地看着父亲。
      “你轻点,珠儿身子还虚着呢!”母亲心疼地道。
      “让先生看看可好?”三只纤细修长的手指搭在了我的腕上,柔软的好似最上乘的天鹅绒,我一下子僵在了那里,只听见自己的心在空旷的胸腔里急促地跃动。
      “这两日清淡饮食,再吃些开胃健脾的药便好了。”杨蟠一身日常的灰绸袍子,腰里系着石青色绦子,依旧是暖若秋阳。
      “先生。”我喃喃道,不管你喜欢的是谁,我都该祝你幸福吧,我努力地挤出一丝笑容,可这是我在三百年前的初恋啊,怎么小苗刚钻出土,就直接蔫在地里了!心头一酸,我的眼泪又扑漱漱地掉了下来。
      “又哭又笑的,别是中邪了吧,夜深人静的花园子里花妖树精的最多了,阿玛,要不咱去请个法师给小妹驱驱邪?听说隆福寺新来了个玉净师傅,很有两下子。”大哥絮絮叨叨地说着。
      “你这孩子瞎扯什么呢,都哪听来这些个乱七八糟的,还不快出去。”父亲回头狠狠地瞪了大哥一眼,把他撵了出去。
      “阿玛,我真看见花妖了呢,只不过是牡丹仙子。”我扯着父亲的袖子,凝望着正要迈出屋子的杨蟠道。
      杨蟠身形一晃,居然被门槛子绊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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