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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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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笑了一会儿,容兰又显出倦意来,靠在床边,说话也一时有一时无的。
宋书俨便道:“叫墨缕拿饭来你吃了就歇罢。”
“楚姐姐——”
“你刚也说楚小姐刚来累了,明日再看也无妨。”
劝说了一会儿,容兰终于点头。宋书俨看着她吃了点饭歇了。墨缕道:“刚刚精神还好,今日倒睡得多了些。”
宋书俨道:“应该的。前日昨日都给头疼闹得没怎么睡。”
他到前面去,凝锦正吃饭,楚沉砂同席。凝锦见他进来笑道:“不等你了。”听说容兰精神不好先歇了,便道:“知道了。楚大夫也多留一日,容我们尽地主之谊。”
饭后吩咐送楚大夫去客房,只剩了宋书俨和凝锦两人,宋书俨道:“怎么到底没有请那个唐沅泠?”
凝锦懒懒地靠在椅上道:“请了,她人不在房里。”
宋书俨道:“那却在哪里?”
“楚大夫说一路来她就是这样,不大和人打交道的,不合群,人倒是还不差。”停了一停,又问容兰。
宋书俨站在榻边,床幔的流苏穗子缠在他衣带钩上,不耐烦正在扯。凝锦过去将他手一打,坐在榻边慢慢地替他解。
宋书俨叹道:“又是一年。只愿冬天过去容兰的病能好一些。”
凝锦含糊地嗯了一声。
“她太受苦了。”
凝锦轻轻搂住他,脸靠在他胸口。“书俨,明年你陪我回江南一趟罢。说了多少日子了,都挪不出工夫来。”
宋书俨道:“那容兰呢?容兰的身子受不得路途颠簸,咱们又不能把她一个人扔在家里——你放一下手,我去洗脸。”
箍在他腰上的手就这么放了下来,没了依托,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
“锦儿,”宋书俨忽然道,“你觉不觉得楚小姐变了许多?”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回头,也就没看见凝锦变了的神情,狠狠的。
“怎么?”
“说不上来。”宋书俨拿着巾子摇摇头,笑道,“你们女人家几日不见就变一样。”
“哦?”凝锦冷冷地道,“我呢?我变了么?”
宋书俨转过身来:“你也变了……”他有些迟疑地看着妻子眼睛里似乎流露出哀恸的神色来。
“老了?”
“胡说。”宋书俨笑道,“你才多大?再说,你老了,我不也就老了?”
凝锦忽然笑了,眼睛里换上近乎几分狡黠:“我老了,你老了,大家都老了,兰儿也老了。”
宋书俨笑道:“胡说什么?”
“一年一年,过得快,老得容易。”
“咱们才过了几年啊。”宋书俨把巾子一搁,坐到她身边去,“过年不是喜庆事儿么?傍晚时候还热热闹闹地挂灯,这会子又满口老啊老的。”
凝锦不说话,只是那么看着他。
宋书俨听着外面的风声。“起风了,又要下雪,明日雪封山的话,谁也走不成了。”
转过头,看见凝锦正从柜里拿出一盏灯来,半旧半新,样式很简洁,没什么文饰。她将灯点亮了,再把原来屋里的灯“扑”地一声吹灭,抬起头来,向他笑了一笑。
当夜里宋书俨惊醒,顺带着凝锦也醒了半坐起来问什么事。宋书俨已经披衣起来把鞋子穿了,自墙上摘了剑,凝锦这才吃了一惊:“什么事?”
“外面有打斗的声音。”他出去时道,“关好门窗,别出去。”
出门就是碎银乱舞,扑在脸上让人睁不开眼睛。宋书俨到西院客房前就见房上两个影子纠缠,一黑一红,黑夜里红衣的唐沅泠手中刀影闪动,竟撒开淡淡蔷薇色的光芒。对手那人手中是一条银练,卷出去就被飞雪掩盖了踪影,然而当当接连几声响,链子还是给碰了回去。
宋书俨正迟疑怎样插手才好,一声尖利的呼啸从他身边划过,没入西厢房中。宋书俨一惊:“楚小姐!”
话音未落,他手中长剑已起,接连将两柄飞刀磕落,下一刻身形飞起,直扑向飞刀来处。迟了一步,廊下人影一闪,已无踪迹。
宋书俨不敢走远,又转回西厢,厉声道:“什么人夜闯宋家庄!”
那黑衣人手一压,银练直向宋书俨面前逼了过来,宋书俨平剑一挡,只觉那银练忽然像失了力道一般,脱手打在剑脊上,链子绕着剑转了几圈,全没了力气。
上头唐沅泠刀影连成一片,叮叮当当不知打下多少暗器来,急雨一般落入雪地中。待两人应付过来,那黑衣人已消失在雪夜中。
宋书俨见唐沅泠无事,略一迟疑震开西厢房门。“楚小姐!”
屋里一亮,楚沉砂点了灯站在他面前,那柄飞刀赫然插在床沿上。宋书俨松了口气。
唐沅泠轻轻落了下来,站在房门口。
宋书俨问道:“唐小姐,那是什么人?”
“不知道。”唐沅泠道,“我只是听到西厢有异响。”
宋书俨皱着眉看了楚沉砂一眼。楚沉砂轻轻道:“是为了我来的?”
宋书俨过去拔下飞刀:“这人肯定是要害楚小姐的。两人可能是一路。楚小姐可有什么仇家?”
楚沉砂摇了摇头,再看唐沅泠,她一身衣衫都已被雪浸湿了。“这个天气很难上山来了。”
宋书俨瞥了旁边客房一眼。唐沅泠淡淡道:“那几个商人都不像是会武功的。”
“我叫人把庄子周围搜一搜。”宋书俨拱手道,“楚小姐,受惊了。”
一晚上搜索下来宋青虽是报说没有什么陌生人的痕迹,宋书俨却晓得那样风雪天气,行踪是最易隐匿的,他守了一夜未眠,第二日早上,雪犹未停。三个商人跌足抱怨走不了了,对昨夜争斗之事却无所觉。
凝锦淡淡问道:“是冲楚大夫来的?会是什么人?”
宋书俨把弄着飞刀:“这上面看不出什么端倪。可是楚小姐昨天才到我们庄上——难道是庄里人?”
凝锦冷笑一声:“你倒疑到自己人头上来了。”
宋书俨皱眉:“宋青他们我自然信得过……”
“坐在这儿空想也想不出什么来,”凝锦道,“那个唐沅泠工夫很好,有她相助也大抵没什么妨碍,与其瞎猜想自乱了阵脚,不若静待其变。”
宋书俨虽觉不妥,也没有别的法子了,不料接连几日,直至雪停,庄上都没有什么事,那黑衣人和弄飞刀的人再也没有出现过。
楚沉砂看过容兰,脸上略略露出诧异的神色。宋书俨心上一紧,忙问道:“怎么?”
楚沉砂却展颜一笑:“没有什么,我开些药用下去,容兰的病再调两三年就好了。”
宋书俨听了喜道:“多谢楚小姐!”
凝锦请楚沉砂到一边开药,一眼瞥见宋书俨正和容兰笑着说话,轻轻问道:“楚大夫,你刚刚到底看出什么来?容兰她——”
“夫人放心好了。”楚沉砂微笑道,“我不解的另有其事,容兰小姐的病倒是不用担心的。我这些年行医经历也长了许多,现在来看容兰小姐的病,只觉还有更好的法子医治。想来当年还是见识浅薄了些,让她多受了多年的病痛折磨。”
“楚大夫是医者父母心。”凝锦道,“若兰儿能好起来,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她拿了药方交给墨缕,道,“我送楚大夫回屋去,楚大夫也告诉我兰儿饮食作息上还有什么要小心的。”
送了楚沉砂回去,出来迎面见唐沅泠走来,只是淡淡一点头就过去。凝锦狠狠咬住唇,忽而刹住脚步,转了回去。在门口就听见院中两人对话:
“唐小姐,你可觉得这庄子有什么古怪么?”
唐沅泠好像做了什么动作,不知是点头还是摇头。而后之听楚沉砂长叹一声,静了下来。
凝锦不觉攥起右手轻轻颤抖,发觉时手掌都被指甲划破,怔怔看了半晌,几个血红的痕迹如一牙一牙的新月。
“夫人!”宋青在旁边叫了许多声,诧异着她的失神。
凝锦深深吸了口气,转过身来:“什么事?”
“过两日就是除夕了,今年庄上的帐,夫人吩咐的,都对好了。”宋青说着把帐簿递了上去。
凝锦拿过来看也不看。“年货都齐备了罢?”
“齐了。”宋青笑道,“还是夫人早叫预备下的,肉有,菜有,米面干果都有,爆竹春联都在库房里,就算是赶上现在雪封山,庄上也能过个好年了!”
“辛苦你。”凝锦点点头一笑,“那咱们就热热闹闹的过年罢。”
“对了,夫人,”宋青道,“老王说夫人叫养的水仙今年开得早,已经挂了花骨朵儿,闻得见香了。”
“好。”凝锦道,“我屋里送一盆,容兰小姐屋里一盆,剩下一盆放大堂上罢。”想了一想,“容兰小姐那盆我去拿了送过去。”
宋青应了,看她背影离去,觉得有什么不对似的站在雪地里想了一刻,终于想不明白,摇摇头走开了。
“今年水仙花儿开得这么早。”容兰像个孩子一样看了又看,笑道,“好香。”忽又摇摇头道,“我这里还是不要摆了,没得把药味儿熏坏了它。”虽是如此说,神情一下低落下来。
凝锦笑道:“你的心思我不知道?放心,开了三盆呢,我那里已有了。什么药香加上花香,才好呢。”
容兰脸微微一红,凝锦又道:“楚大夫不是说你这病再有一两年能好么?”
容兰轻声道:“等我好了,姐姐也不用被困在我这床边转了。姐夫说姐姐想回江南去,都是被我拖了这许久不得动身,等我好了,我也能陪姐姐,我们一起去。”
凝锦盯住了她,过一刻垂下了眼睛,淡淡道:“等你好了罢。”
宋书俨推门进来笑道:“姊妹两个说什么呢?”
凝锦忽而抬起头:“说江南!”
宋书俨一怔,她身后容兰却笑道:“说等我好了,陪姐姐去江南呢。”
宋书俨一笑走过去:“是啊,容兰也想老家了罢。”
容兰甜甜笑道:“那是外祖家,我倒不是在江南长大的,去得也不多,每次去最开心的就是能见到姐姐了。”
宋书俨笑道:“你们姊妹从小要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姨表姊妹倒比亲生的姊妹还要亲。”
容兰探过身去拉住凝锦的手摇一摇:“所以我爹娘去得早没什么,没有个亲生兄弟姊妹也没什么,有凝锦姐姐在就好了。”
凝锦侧过身子:“我也是从小一个儿。虽有两个哥哥,都在沐家,爹爹不见面,娘忙着照管一大家子,伺候外祖父,也顾不到我。”
容兰道:“三姨从来都是要强的,连姐姐也管得严。姐姐也像三姨,事事能干,不让男子。”
宋书俨笑道:“那我不就成了这家里无能的一个了。”
容兰急道:“我又不是说你。我是说我自己……”说着眼圈又红了。
“好了。”凝锦在她旁边坐下来,“快过年了,不许哭。”
宋书俨道:“哎呀,我的不是了,兰儿你再哭,回头你姐姐该怨我了。”说着就将帕子递了过去。
容兰擦了眼睛,偷偷瞥了凝锦一眼,有些不好意思。
“好了,”宋书俨笑道,“她还能真生你的气啊?”
“对了,”容兰倚在凝锦肩上娇笑道,“姐姐永远不会生我的气。”
凝锦拍拍她站了起来:“我也没工夫气了,宋青才把帐簿子给我。”
宋书俨望着她道:“也不是叫你这么早就赶着看出来啊,人家过年,你倒是受累呢。”
凝锦淡淡看了他一眼:“你是不知道什么叫‘年关难过’了。”
宋书俨笑道:“你不叫我知道呢。”
“罢罢,是我的错了。”凝锦道,“实在没工夫跟你磨精神了。”说着便转身走了出去。
容兰在背后吐吐舌头:“不是真的生气了罢。”
“她的脾气你不知道?”宋书俨道,“事情多了容易急,过了也就好了。”
“过了也就好了……”凝锦隔着窗听见了这一句,急急走了几步出了院门,仿佛忽然失去了力气,倚在长廊柱子上。冰雪沾染的寒意很快透过衣裳渗了进来,凝锦低头看着自己半拳起的手,还带着几痕新鲜的伤,像是一个想抓住什么的姿势,总是抓不住。
晚上宋书俨回房的时候,凝锦还没有睡。宋书俨道:“做什么等我等到这么晚。”
凝锦抬手指了指桌上的帐簿,懒得说话似的。
“看好了?”宋书俨过去随手翻了翻,“你倒是快得很。”
凝锦依旧懒懒地答道:“看惯了的。”过了一刻,终于还是问道,“你一直在容兰那里?”
“不是。”宋书俨背对着她脱了鞋子,“在书房。”他吹了灯,“睡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