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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十一章 彼岸光明(下) ...

  •   持续的一个月,白翎都十分忙碌,作为学生的悠闲已一去不返。她每天忙于和校务委员会、教务处、行政处、年级组、各系科室,包括剑华一些孳生小企业的林林总总不下上千号人接触。曾在以前感叹记性不错的她,如今看到人就眼晕,似曾相识,就是叫不出名字。而每个人堆着一脸笑,似乎都和她无比熟识。
      除此之外,她还得熟悉剑华的种种规章制度,了解剑华的历史沿袭,掌握整个剑华的院系设置以及每个人分管哪一块,什么事情该教给什么人做最合适。
      总之,要学习了解的东西太多了,她发现要真正开始管理剑华,她至少得当一年的苦行僧专修管理。
      有天她在家里发脾气,把文件扔了满地,对明天说:“什么玩意啊,我不干了。”
      明天把文件一份份拾起,说:“随你。”
      他走到门口,白翎把他叫住:“你就不劝劝我?”
      他不回头,声音带着笑意:“明晚有个重要party,也许你现在应该好好休息一下,确保明晚有个好状态。”
      她听得精神一振:“什么party?”
      “本省的大学联谊会,在隔壁北海市举行,明晚我和你一起去。”
      “大学联谊会?就我们两个去?”她心里一阵莫名的兴奋:“破老哥,这么重要的事情你现在才告诉我?!我还没准备衣服,我又不会化妆。我穿高跟鞋跟重新学走路差不多。最关键的是,我不会跳舞啊!怎么办?”
      “我也是刚收到消息。你可以带个会跳舞的舞伴一起去。明晚箫市长会出席联谊会。你问问箫队长有没空,正好一起去。”
      “那你呢?哦,一定是乐助理做你的舞伴。”她心里爬了个虫子进来,驱赶半天驱赶不走,神色不大好看:“听说你的美女助理和你在校花舞会上跳过几回舞,倾倒众生,传为咱们学校的美谈呢。”
      “她应该会一起去,另外,学校的副校长都会去。大家都会带家属或舞伴。”
      “那我算家属还是舞伴?”她小声嘀咕。
      “你是学校的副董。”明天笑了起来,走回去,轻拍她的脑袋:“这一个月有没成效,明晚可就要见真章了。”
      “什么嘛。我呆在剑华一次都没出去过,那些个大学校长什么的,我可一个也不认识,见什么真章啊?”
      “与人的交往,是一门最大的学问。身为管理者,更加要深谙这门学问。这一个月来,你接触的不是学生,而是一个个社会人。他们的身份、职位、年龄不同,相处的方法也就不同。我看你同他们的交往从完全生疏到现在掌握了一定技巧,进步很快。人如果在下意识做一件事情的时候能正确把握分寸,就可以处变不惊,遇事不乱。”
      “听你说话像讲课,真罗嗦。”白翎拿起手机给箫泓打了个电话。明天于是走了出去,还没到楼梯口,就听到白翎大声喊他。
      “他不去。还冲我脾气。你猜他怎么说:你不存心给我难堪吗?我老头在那,我去算个鸟啊!明晚有案子,没空。然后就挂了电话。”她模仿箫泓的口吻,粗着嗓子说。
      她又叹了口气:“我上哪儿找舞伴呢?”

      临去前,白翎经历了有生以来最繁复的化妆过程。整张脸被从上到下全部细细施工一遍,连一个毛孔也没肯放过,全给铺上了散发着淡淡香味的粉底。女人味通常从飘过男人鼻尖的香气中得以体现,她以前听曼语夜总会最红的坐台这么说过。
      她记起以前也曾对着镜子拿劣质的眉笔画眉,用奇怪颜色的眼影在眼睛周围奢侈的涂抹,出去后被人说成打肿了眼睛,从此发誓再不化妆。
      现在她被画了一脸的东西,奇怪的是并不五颜六色,仿佛自己真的就是如此。
      化妆师讨好样地说:“你的眼睛很生动,适合透明妆。任何一种颜色都会构成对它的亵渎。”这种夸奖让她十分受用。
      对着镜子看了很久。她读不出牌子的法国产睫毛膏效果非常自然,让她本来纤长的睫毛自然卷翘而不生硬。粉底和腮红的搭配令她脸颊两侧显得微陷,原本的圆脸变成鹅蛋状的效果。眉毛修剪成两条动人的曲线,她与生俱来刚硬的眉骨给曲线增添了一份远山含黛的英气。
      镜子里是个美丽而充满野性的女人。她看着自己,自信,又有些忐忑。
      晚会当夜。她身着纯白蚕丝背开收腰长晚礼服,颈项上配以反色的黑水晶碎粒项链,脚蹬丁字跟素色凉鞋。头发绾起一半,其他并肩散着,前额打斜排深刘海,耳镶碎钻耳钉。大厅上无以数计的灯光铺头盖脸投射而来,她简直觉得自己身上每一处位置都能发光。
      身边走过无数衣冠楚楚的男人,打扮高贵的女人,她一个也不认得。只是紧紧挽住明天的手臂,她担心比筷子还瘦的高跟会令她当众出丑。
      明天时有给她介绍一些人认识,她只是不停的陪着笑容,人来人往,无数面孔到最后全部依稀曾识,可张三的名字总能意外地安到李四的脸上。
      箫市长讲话的时候,她第一次好好观察这个事业成功,但儿子不肯承欢膝下的可怜父亲。
      他长着一张方方正正的脸,不怒而威,身形高大,看上去颇有气势。说话不爱露笑色,举止沉稳。他和箫泓实在没一点相似的地方。箫泓长得比较像他那个美丽而高贵的妈妈。
      她觉得她应该很有兴趣去了解这位箫市长。按目前的趋势发展下去,她和箫泓算是门当户对,也许没几年后箫市长会成为她的公公。然而,当她看到箫市长和那些所谓教育行业的翘楚们在一起款款而谈,高傲而矜持的模样,只想离得远远的。
      她现在比较期待酒会结束,舞会开始。昨晚明天教她跳了一晚上舞,她不记得把他的脚踩了多少次。她在这方面天生笨蛋透顶,饶是明天这种很善于引导的人也拿她束手无策。
      当时小酒在旁边看他们跳舞,一脸的难以置信——估计是想不出天底下会有这么蹩脚而难看的舞者。
      不过好在明天很有耐心,经过一晚上的苦训,她终于对慢三慢四有了基本的领悟,听着熟悉的音乐能将踩脚的频率减少到最低。
      她运气很好。舞会的第一首曲子就是慢四。她满以为她能和明天一起跳,但迎面走来一名中年男士,友好地朝她伸出了手。她看着对面男人脸上深刻的皱纹和高高腆起的肚子,装出一脸乐意的笑容。
      这就是明天告诉她的“真章”?有钱人的生活方式,从戴着面具真正开始。
      她脑海里恍然闪过一个电影片段:“白发苍苍的老婆婆含着笑容逝去,一张张年轻的照片顺次在镜头下行走,照片中的年轻女孩子统统露牙而笑、十分灿烂。老婆婆曾是性格模糊形象高贵的贵族。然而她后半生勇敢地摆脱了羁束,甩掉了面具,活得真心畅快无忧无虑。这一切拜那位叫做Jack的穷画家所赐,斯人久已逝去,老婆婆在最后的意识里想起了他,留下微笑。”
      她与这位女主角恰巧相反,她原本穷得很尊严,现在富得很委屈。这一切拜谁所赐?
      她在舞场上追寻明天的身影,看到他拿着一个高脚杯站在舞场外,和一些不认识的人有说有笑。她凝神端注几个人的神情,能捕捉到完全一样的信息——冷漠、机械的笑。
      “哎呀!”同舞那人大叫。踏斜步的时候她落脚一个不稳,后跟正钉上那男人的脚。
      和谐的舞场环境,不和谐的声音。她不用看都知道有多少回头率。
      正好,早不想跟你糟老头子跳了。她很快作了决定:“sorry,不介意我踩你第二脚的话,就继续吧。”
      甩掉那男人,她直接过去找明天。她现在很不想呆在这里,如果明天不肯一起离开,那么她就当尽“告知”义务。
      明天正好侧过身子,大概是眼角余光看到了她,把头转了过来。
      “我不喜欢这里。你陪我一起回去?”她直截了当的说。
      明天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先回去吧,小唐在外面,正好送你回去。”
      “你很喜欢这里吗?”她丝毫不顾忌旁边投射过来的讶异的眼光,质问他:“我们为什么要迁就别人?这个联谊会没有任何意义。所有的人来来往往,不过就是你朝我笑,我朝你笑,有几个是真的?我来了一晚上,看了几百号人,我一个也没记住,更别提和谁交流情谊了。大家要有交情私底下会沟通,现在网络、电话各种通讯手段不知道多发达,想和谁来哉还怕找不到吗?你们不就看是省教育厅组织的这次活动吗?一群虚伪的东西!”
      她转过身,不想看明天的表情。结果正面迎上一张方正的脸。
      “白小姐,能荣幸请你跳一支舞吗?”箫正仁微笑着说。
      她在一瞬间不知所措。同意,是自己打自己耳光;拒绝,她办不到。她可以一时冲动让明天难堪,但他总还有办法圆场;如果现在当众拒绝这位市长的邀请,她走后,明天就会成为绝对的众矢之的。
      怎么办?
      她脑子飞速转动,忽然想到一个办法。从包里掏出手机说:“哎呀,这调震动放包里差点漏电话。不好意思,我先接了。”
      “喂,箫泓啊,你不是忙吗?怎么有时间打电话给我?”
      “是啊,我现在正在跳舞。我遇到你爸爸了,正尴尬呢。我可怎么叫他啊!“
      “才不叫伯伯呢,我看箫市长年轻得很,一看就没五十岁。”
      众人的视线如电影的镜头,迅速抓拍向微笑得僵住的市长。
      她放下手机,露出挑衅的笑容:“箫……伯伯,箫泓他让我这么叫您。”没等箫正仁回答,她又接着说:“箫伯伯,我不大会跳舞,听箫泓刚才说,您的舞跳得很好。如果箫伯伯您不介意的话,可以教我这个晚辈吗?”
      说完这话,她松了一口气。不管如何,这接受箫正仁跳舞变成了晚辈向长辈请教,中间搭带了箫泓,就算不得自己砸自己的脚。又想,我说这些话,仍然不是情愿的,总不是为了那家伙。便斜睨了一眼明天,见他脸上微微露着笑意,没有说话。
      话到这份上,箫正仁自然不好说什么。正伸出手,作了个邀请的姿势,在他身后不远传来几声清脆的巴掌声,
      白翎正对拍巴掌的人,其从舞场的最外端笔直走过来,初看四十多岁,瘦削个子,衣着十分得体,尖脸白肤,戴金边眼镜,十分斯文俊雅的模样。
      不知怎么,白翎觉得这男人的模样有些眼熟,但她能确定自己并不认识这个人。
      箫正仁回过头,两人握手。来人笑着说:“不好意思,箫市长,飞机误点,来迟一步,还请海涵。”
      箫正仁摇头说:“哎呀,乐总,你说这话就见外了。你在我们南海市投资兴办大学,以后就是我们南海市的一份子,是一家人了,迟点没关系。就怕不来,啊,哈哈。”
      乐总?他姓乐?乐姓并不常见。白翎心里一动,又仔细看了一遍这位乐总的模样,恍然大悟。难怪觉得他眼熟,原来依稀和乐雪凌有几分相像。不由回头,正触上明天射过来的目光,但明天并不是看她,也是看的那位乐总。
      明天和乐雪凌每□□夕相处,恐怕会比她更早发现这两人的相似。
      乐雪凌呢?白翎四处搜寻乐雪凌的身影,好容易发现伊站在一个大块头的男人背后,头微微颔下,颇有些躲避的意思。白翎想,若不是自己记得她穿的衣服,恐怕也难找到她。
      “这位小姐是剑华大学的白副董吧,久仰大名。刚才听你说话,很是诙谐有趣。”乐总友好地与白翎打招呼。白翎忙收回目光,近距离看这男人。这男人脸上细纹颇多,虽然保养得宜,仔细看仍可辨出有五十开外,五官无比秀致,笑容优雅雍容,多看两眼竟觉十分迷人。女人像他尚可以如乐雪凌般尤物,他年轻时必然俊美得令人发指。
      “你久仰大名的是我老爸吧。实在不好意思,我没听说过你。请问你是哪个大学的?尊姓大名?”白翎毫不客气地回答。
      “乐昊天。”乐总呵呵笑着说:“我准备在南海市投资一所私立大学,你们剑华大学是这方面的的翘楚,有很多丰富的办学经验,这次来,正是要向你们讨教。”
      “这么说我们是竞争对手了?那……”她话未说完,听身后一个声音咳嗽了下。她不乐意地回头看着明天。明天走了过来,直接和乐总握手:“您好,我是剑华大学现任董事长兼行政校长明天。”
      “不是第一次见了啊!”乐总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听说我女儿在你身边作助理。”
      明天点头:“她是一位非常得力的助手。”
      乐总叹了口气,说:“前段时间,我让她回来帮我,她怎么也不肯。我就想,你们剑华到底是哪里来的魅力?当初我让她上剑桥,她不肯,自个跑你们这来读书,现在还在你这扎根不走了。我做这父亲的又是气愤又是感慨呀!想想这些年我到处投资,苦心经营了一份家业,可这唯一的女儿没心思继承。我现在投资文化事业,说到底也是为了她啊。”
      白翎在旁听得心里有一点偷喜:这人好直接。这不明摆着让明天炒了乐雪凌吗?
      明天只是笑着说:“天下父母心啊。雪凌是个很有主见的人,我想她明白自己将来要走的路。”
      “她现在在吗?”乐昊天看了一眼人群。
      “我在!”清亮亮的声音,清晰悦耳,乐雪凌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她身穿一条石青色绸质长裙,头发束成高髻,脸施冷色妆,颇为冷艳。
      “Daddy,今晚的主角不是我们啊!”乐雪凌笑吟吟地走过来,说:“您在这儿说这些不大合适吧。女儿很久没陪Daddy跳舞了,跳一曲吧。”

      这一晚上风起云涌,至少在白翎眼里如此。她从未想过一次简单的联谊舞会,可以接踵而至发生这么多事情。而她在里面还起着举重若轻的作用,这令她回忆起来既兴奋又有点胆怯。
      现在她和明天一起坐在她的奔驰里面,小唐开车。来的时候乐雪凌是一起的,乐昊天的突然出现让女儿乖乖跟他回了家。
      她本想今晚捅了大篓子,坐在车里心里一直发毛,随时准备应战明天即将而来的一大段啰嗦教义,可那家伙居然一言不发,不停地抽着闷烟。
      她很快表达不满:“你干嘛呢?有什么不乐意的就直说嘛?我也知道我今晚有一点过分,你要骂我训我怎么着都行。可你不停让我吸二手烟,这算什么,欺负人了这是!”
      “对不起。”明天掐熄烟头,用随身带的纸盒收了起来。然后别过头,望着窗外,仍是不理她。
      她很无趣。手指头无聊地互掐着,掐得娇嫩的手背上一个个的小红指印。后来她终是忍不住,没话找话地对他说:“你现在越来越喜欢抽烟了。抽烟对身体不好嘛。以后可不可以不要抽了。”说完这话许久,他仍不应声。这十足的憋气让她难受。她忽然想,他未必就是生她的气,兄妹俩在私底下有什么不能沟通的。他是因为乐雪凌吧,因为乐雪凌无端地被突如其来的父亲带回去,他担心她,忧虑她吧!这么想着,心里更加不好受起来,大声说:“如果乐助理还在这里,你会舍得让她抽二手烟吗?明天不是休息日,她还会来上班,她只是今晚离开这么一会,你犯得着这么想她吗?噢,难怪你以前每晚都那么晚回来,就是因为工作的时候和她在一起,是不是?是不是?”
      明天看了她一眼,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说:“我现在很乱,你让我静一会儿。”说完这话,他靠向后座,闭上眼睛。那意思是绝不会再理会她了。
      她像被噎住,朝着前面狠狠踢了一脚。前面是个空座位,没人能感受她的愤怒。
      她将车窗开到最低,冲进来强劲的的风把烟味很快冲散。
      她凝望着远方。她们的车正从一架桥上飞驰而过。映入眼帘是与天空颜色近似的墨蓝色湖面。湖面倒映彼岸一排排明亮嚣张的灯火,一大片金黄粼粼,骄傲地展示着这城市夜生活的喧嚣。
      可她没看到明亮。那一切光的尽头,她看不见每晚曾沿着一条直线看过去,那令她温暖令她牵挂的简单而唯一的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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