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物语》撒拉法

26、第26章

　　到了屋里，在折式屏风前的地板上，放置着一只垫子，是为贵霜准备的，贵霜把拿在手里的市女笠放在一旁，坐在了垫子上，面对着屏风。
　　屏风对面，晴明坐在榻榻米前，问躺在榻榻米上的狐女：“是怎么一回事？”
　　狐女垂眸，缓缓启唇：“是母亲……我的生母，我见到她了，她还在这个世上。”
　　晴明晓得了，平静的告知：“你见到的，应该是怨灵。徘徊在人间，没有去轮回，又执着于某事或者某个人，怨气迟迟没有消散。”
　　狐女不说话了。
　　晴明又道：“昨晚，我正是抓到了一个怨灵，晚一点的时候，将会确定她的身份。”
　　狐女闻言，立刻撑起上半身，叫道：“一定是我的生母！”
　　晴明安慰道：“若真是她，度化她便要靠你了。”
　　狐女轻轻点头，接着，再度躺了下去。
　　贵霜在屏风的对面，把话听得很清楚，微微吃惊之后，没有吭一声。
　　静了片刻，屏风对面再度响起了晴明的声音，这回，这个声音，是冲着贵霜来的。
　　晴明轻轻道：“有件事，想要确认一下，所以，才特意不让你弟弟进来。”
　　贵霜不由怔住了，启唇回应：“和我弟弟有关？”
　　晴明继续往下道：“你是否了解他的行踪？比如，他常常一个人出门，目的不是我这土御门。”
　　贵霜想了想，答道：“大部分时间，他与我在左大臣的府邸上。有时候撞见他出门，但都老实说是来土御门。”
　　晴明又问：“以前不曾见他与鬼族在一起？”
　　贵霜十分肯定的答：“不曾。”
　　屏风对面安静了下来，晴明的声音停止了。
　　贵霜忍不住，也问了：“您问这个，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事？”
　　晴明的脑海里，一直记得自己昨夜与阿克拉姆对谈时对方所说的一句话。对方说的‘他已经是鬼族的人了’，一直让晴明记得非常清楚。
　　但，面对着绒昙的姐姐，晴明故意说：“不，没什么。”……是不想让她知道这件事。
　　即使是这样做了，灵敏的贵霜仍是猜测到了一部分，率直道：“您是不是，怀疑我弟弟是奸细，暗中帮助鬼族？”
　　晴明没有回话。
　　贵霜低声脱口：“我弟弟，绝对不可能会出卖我！我相信他。”
　　晴明只是轻声叹息，照旧没有回话。
　　在他心里，十分希望，那天晚上，鬼族首领阿克拉姆所说的那句话是一句谎话，是一个离间姐弟二人感情的陷阱。
　　此刻，躺在榻榻米上的狐女，眼睛已经半合，已然出神，对身旁的轻声对谈全然没有听进耳里，一直在回想着自己被囚禁鬼族洞府时发生的事情。
　　声音越来越清晰了，在她的耳边回响，情景越来越清晰了，在眼前发生，她似乎坠入了自己的梦境，亲眼目睹自己的回忆。
　　她自己，狐女，被无数细软的藤条缠绕捆绑着，在经过了数天之后，一个身穿着蓝、青丝绸直衣且外罩着红色直衣的金发鬼族男子步履轻盈，走进了屋子。
　　男子仪表和气质皆十分高雅，衣服还落下了缕缕清香，启唇说着：“这样捆着你，实在是抱歉了，不这样做的话，便没法拿你做人质。”
　　狐女的眼神仍是那么淡然，微微张口，只轻描淡写的骂了一句：“卑鄙……竟然用我母亲的幻象来骗我……”
　　男子扬起唇角，微微一笑，答道：“设下陷阱引你进来，虽是万不得已，但我并没有骗你，那的确是你的生母。”
　　狐女怔了怔，抬起了头，大叫：“她在哪里！我的母亲……她在哪里？”
　　男子含笑着感叹：“真是一个孝女，时隔几十年了还依然惦记着生母。”随即道：“我也不是一个没心没肺的人，今日便让你和她叙叙旧吧。”
　　话音刚落，狐女便看到男子身后——这个房间的门口——出现了一个成年女子的身影。女子身着十二单衣，披着曳地的长发，十分美丽动人。
　　男子转身走开了，与迎面而来的女子擦肩而过，离开了这个房间。
　　女子走到狐女的面前，面容和善又亲切，抬手抚摸狐女的脸庞，然后将她拥在怀里。
　　狐女低头，落下了泪花，口中喃喃着：“母亲……这些年您去了哪里？我非常想念您……”
　　女子没有回答，而只是问：“你愿意……和我在一起么？回到从前，再也没有寂寞。”
　　狐女没有半分犹豫，点了点头，接着，再度问：“母亲，这些年您去了哪里？”
　　女子抚了抚她的头，答道：“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不过，从现在开始，我们母女俩会一直在一起。”
　　话音落下，女子的右手也从狐女的头上滑下，滑到了后颈，出乎意料的，女子的食指与拇指之间出现了一根细细的银针，一口气扎进了狐女的后颈。
　　狐女惨叫了一声，之后，无力的垂下头。
　　女子依然拥抱着她，喃喃着：“和我在一起……跟着我去复仇……”
　　母亲……昔日的你已经不在了……
　　怨气让您变得无比可怕，会去伤害手无寸铁的普通人……
　　可是母亲，如果你真的已经死了，我不要你复仇，只求你安息，去往极乐世界，来世转生为人，与我再度相见……
　　飘渺一阵之后，仿佛梦破初醒，狐女睁开了眼睛，打起了精神，看清了房间里的所有陈设。
　　晴明早已不在榻榻米前了，一切都变得很安静。
　　她撑起了上半身，掀开了被子，竹帘在这个时候也动了，从外面进来一个秀气的侍女，带着温柔的笑容。
　　侍女朱唇轻启：“小姐早安。”
　　竟然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了么……
　　如果不听到这句话，狐女根本不会知道已经不知不觉的过了一夜。
　　她忙问道：“父亲现在也起来了？”
　　侍女含笑道：“在做准备了，说是今天要布置法阵揭开怨灵的真面目。”
　　没有回答，狐女立刻爬起来，并且第一时间飞奔了出去。
　　侍女回头，沉静的提醒一声：“您还没有梳头更衣呢，小姐。”
　　狐女奔到了一座小屋，撩起帘子，闯入，对上了晴明的后背，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晴明坐在一张小桌子前，第一个说话：“这么性急，连鞋也没有穿，头发似乎也没有梳是不是？”
　　狐女怔了怔，随后知错的低下头。
　　晴明安慰道：“梳洗完了，吃过了早饭，再过来吧，我会等你的。”
　　狐女犹豫了一下，才轻轻点头，慢慢转身，慢慢走出去。
　　这个时间，在左大臣府邸上的姐弟俩还在享受着丰富的早饭。
　　绒昙一个劲地在吃，吃完了乌冬面，还要再吃各种精美的寿司，筷子头夹起一块寿司时，他不经意的抬头看了贵霜一眼，发现贵霜一直在盯着这边看，眼珠子从早饭开始到现在似乎都没转动过，即便是她吃寿司的时候。
　　从昨天开始，两个人一起离开土御门，在路上，贵霜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绒昙看，绒昙虽有察觉，却是没有吭声，今早，他又见到贵霜这样直勾勾的目光，实在是忍不下去了，于是，终于脱口。
　　他率直的问道：“姐，我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让你不高兴了？”
　　贵霜边吃边回答：“我没有不高兴啊。”
　　纳闷着，他说：“可是，你从昨天到现在，一直莫名其妙的盯着我看啊！”
　　贵霜微微垂眸，也只是道：“没什么事。”
　　昨日，晴明私下对她说的话，让她十分在意。
　　玲珑子交给晴明保管，这件事是十分隐秘的，最初只有晴明和贵霜本人知道，后来，绒昙回来以后，贵霜也只告诉他，再没有第四个人知道，直到狐女被抓去当人质……
　　贵霜一直觉得奇怪：只有三个人知道的事情，为什么会在过了一段时间以后，被鬼族知道了？
　　晴明自是不可能会泄露出去的，那么问题只能出在绒昙身上了。
　　尽管嘴巴上说很相信自己的弟弟，但在心里，尤其是拿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来说，贵霜不得不对弟弟有些猜忌。
　　她的眼神，在绒昙看来，也并没有嘴上说的那么轻松。
　　他又一次忍不住，脱口：“姐！有什么事直说好了，我实在不喜欢你这么看我！”
　　贵霜抿着唇，原本可以继续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但过了片刻，却还是把话说出口，为了确认自己的猜忌。
　　她问道：“绒昙……你真的只是，在被囚禁的那段时间，还有上次谈判的时候，见过鬼族首领，除了这两次，再没见过他么？”
　　绒昙听到这话，不由怔住了，静了片刻，才启唇：“这样问，是什么意思？姐你该不会是怀疑我走漏了风声，怀疑是我告诉鬼族那件东西在土御门吧！”话说着，已经开始生气。
　　因为猜忌的缘故，贵霜已经没法否认了，坦言道：“我只是不希望我弟弟真的是被鬼族给迷惑了，被鬼族利用！”
　　这番话一针见血，绒昙彻底明白了，的确，贵霜是在怀疑他。
　　明明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弟，姐姐居然会怀疑自己的弟弟，这是极大的挫伤！
　　没有吃完早饭，绒昙立刻放下筷子，站了起来，有些偏激的脱口而出：“我要是出卖你，早劝你下嫁鬼族了不是吗！”
　　声音快要震耳欲聋，贵霜抬头，认真地看着自己的弟弟，轻轻道：“绒昙……”
　　此刻，作为弟弟，一点也不想听存有猜忌的姐姐的只字片语，转身便跑了出去，一去也不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