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森林唱游

207、总第二百六章

　　（二百六）
　　“想法有正常和不正常之分吗？”有末一弥不由笑了，“我倒觉得，只要不触犯法律，要怎样生活，是每个人自己的事。”
　　“但现实生活中，应该没有人可以这么随心所欲……尤其是你。”江川美加犹豫了一下，“何况，千叶有自己的人生，她不可能会一直站在原地等你。而一旦你们有了各自的家庭，恐怕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到头来，你们还是和世间其他没能走在一起的男女一样：说得好听一点，是有缘无分，造化弄人；说得难听一点，就是各走各路，两不相干。”

　　听了她的话，有末一弥不由放慢了脚步，并且在那排银杏树前停了下来。
　　“一弥，你怎么了？”江川美加忙问。
　　“没什么。”有末一弥摇了摇头，侧头看着她，“美加，你相不相信一生一世的爱情？”

　　“相信。不过，那或许也就只是爱情的一种存在方式而已。”江川美加微微一笑，“我倒是宁愿相信，对于这世间绝大多数的人来说，的确会有最刻骨铭心的一次爱情，比如初恋……但我想，既然这世上绝大多数的文明国家的婚姻法里，都有和离婚相关的法律条文，那么，也即是说，绝大多数的人都相信和承认，一个人可以和这世上很多人萌生爱情并共度人生。而古代人和现代人的差别、野蛮人和文明人的差别，也就只在于前者普遍推崇的是一夫多妻制，后者普遍推崇的，则是一夫一妻制……或者说，对于一个现代文明人而言，你完全有权利爱上另一个人，但一定要在结束前一次爱情之后，毕竟，无论是爱情还是婚姻，都是一种相互之间的承诺。唯一的差别不过是，婚姻这个承诺有法律保护，而爱情这个承诺却只能靠道德维系而已。”

　　“所以，在爱情的世界里，没有最好，只有更好……这世上的很多人，每次在对一个异性动了真心的时候，都会以为，那就是自己这一生唯一的真爱，但事实上，任何真爱都不可能是最后的真爱……”有末一弥笑了笑，“就好像，如果明天我还活着，我就不敢说，我此生最后真正喜欢上的一个异性就是千叶。但至少，她是我保持着最长喜欢感觉的异性。这对于我来说，意义已经非同寻常。”

　　江川美加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你和这世上绝大多数的、如我这样惯于知足常乐的人不同，你活着的每一天，都一定要有人生目标，无论在感情上，还是在事业上……就以事业为例，你今天还是警部，过若干个月你或许就会升为警视，接着是警视正，再接着是警视长，然后是警视监……等在警察系统快封项或封顶了之后，你就会正式进军政界，然后以首相为目标，一路向前；如果在国内的政界也封顶了，你还可以谋求国际上的职务，比如说联合国的秘书长。毕竟，因为日本是二战的战败国，一直以来，在国际上的名声都不太好，因此，一直也都不太可能有机会担任这个虽然没有实权却有国际声誉的职务。但这对于你来说，反而会更具有挑战性……幸好你的野心和欲望简直是个无底洞，否则，如果哪一天，让你得到了所有你想要的，你说不定会变得无所适从……对不对，一弥？”

　　有末一弥怔了一下，随即笑了：“不愧是我的表妹。我想，你也许是这个世上最了解我的人之一。”
　　“我想也是。在这世上最了解你的人之中，我就算不是排第一，至少也在三甲之列。”江川美加笑着点了点头。她顿了一下，“那么，千叶呢？千叶对你的了解，究竟有多少？”

　　“老实说，她根本就不了解我……但还好，她会相信我本质上并不是一个坏人。”有末一弥笑着说。他这么说时，不由回头朝千叶所在的地方望了一眼。当然，在他们现在站的这个地方，已经看不到千叶了，“不过，说实话，我并不希望她太了解我，那样，她肯定会对我更加敬而远之……对于我来说，她只要能一直保持着值得我喜欢的状态，就已经足够了。”

　　江川美加不由叹了口气：“千叶还真是辛苦……如果她想继续被你这样的怪人喜欢的话，将来甚至连自暴自弃，变成欧巴桑的资格都没有。”

　　“怪人？”有末一弥摇了摇头，“我才不是什么怪人。我不仅很正常，也很清醒……或者说，我会比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人活得更认真也更纯粹，仅此而已。人生既然只有一次，我没有可能会马马虎虎地对待它。某种程度上，千叶其实也是这样的人，这也许就是我喜欢她的原因。多年以后，就算我们都老了，也不再喜欢对方了，但如果看到对方时，仍然还可以没有幻灭感的话，那至少也能证明，我们这一生并没有白活。”

　　江川美加突然想到了什么：“我觉得，对于二舅妈来说，二舅应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我妈常说，这世上不会有比二舅更帅的男人了……我爸爸每次听了，都会很不高兴，但又找不到话来反驳。”她右手握拳，下定了决心似地在胸前挥了挥，“我将来一定要找一个像二舅这样的男人做丈夫……当然，我不是说你比不上二舅，其实也有很多人说你已经青出于蓝了。只是，二舅不像你这么花心，又没有你这些古怪的想法，会更得我心就是了。我简直是崇拜他。”

　　“怪不得。”有末一弥看着她，若有所悟地说。
　　“怪不得什么？”江川美加疑惑地问。
　　“原来你选男朋友是以我爸爸做参照物，怪不得你会一直都没有固定的男朋友。”

　　江川美加苦恼地叹了口气：“没办法……如今的男生，就算第一次见面时能给我留下不错的印象，但只要多见几次面，就会很容易令我产生你所说的那种幻灭感。”
　　“是吗？”有末一弥笑了笑，“美加，你可能把我爸爸想得太好了……或者说，这世上根本就不可能会有什么完美的男人，因此，他肯定也有自己的弱点……只是你还不知道而已。”

　　“比如说呢？”
　　“比如说……”有末一弥犹豫了一下。他当然不可能会告诉江川美加，有末清明从年轻的时候开始喜欢的，就不是他的母亲，而是另外一个女人，而且，一直以来，他也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对方的念头……他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但我想，肯定是有的。”

　　江川美加轻轻推了一下他的肩膀，并用一种带着威胁的语气说：“有末一弥，我警告你，你最好别学我爸爸，因为嫉妒二舅，就想编造什么谎言来中伤我从小到大的人生偶像。”
　　“我哪敢……”有末一弥无可奈何地看着她，“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对那些明星痴迷到疯狂的地步了。”

　　“那还用说吗？”江川美加笑着继续往前走，“偶像是我们活在这世上最后的希望……只要有他们在，我就会觉得，生活也还值得期许。”

　　有末一弥跟上了她，心想，最好她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她心目中的完美偶像有末清明，其实是个既没有勇气放弃“有末”这个姓氏给他的一切去追随自己的爱人，也没办法下定决心丢掉已经离去的爱人珍惜自己现有所得的可悲男人……否则，她对世间男人的幻灭感，恐怕就会更加彻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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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上，千叶在自己的房间里收拾东西时，竹田修打电话回来了。
　　“树，恭喜你，终于毕业了。”
　　“谢谢。”千叶高兴地说。她在走道里靠着墙坐了下来，“今天，除了你，其他的人都去参加我的毕业典礼了……修，你还记得我的表妹樱子吗？她现在已经怀孕三个多月了，也即是说，再过六个月左右，我就要升级做大姨了。”

　　“是吗？恭喜你。”
　　这个时候，竹田美纪也已经怀孕五个多月了……因此，她现在已经休了学，呆在公寓里待产。竹田修不由想，如果千叶真的这么想体验做长辈的感觉，其实根本就用不着等到秋天那个时候，到了七八月间，她就已经有机会升级做姑姑了。

　　“谢谢。”千叶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修，明年你的毕业典礼，如果请得到假的话，我也想去参加。”
　　“这么远，我看就算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怎么不是大事？对于一般人来说，毕业典礼就和婚礼一样，都是一生中的大事。”千叶反驳道。
　　竹田修突然听她说到婚礼，心口不由又隐隐作痛起来，于是有些含糊地说：“到时再说吧。”
　　“好的。”

　　“对了，树，你什么时候开始上班？”
　　“至少也要等到四月下旬那个时候。这样也好，我可以好好地休息一个月，然后，精力充沛地开始自己的职业生涯。”千叶笑着说。她突然想，真是太巧了，她的职业生涯和她的新恋情居然会差不多同时来到她的生活里……看来，她的新人生，的确是要等到2000年的仲春时节才会正式拉开序幕。

　　“那你好好休息一下吧。一直以来，你也实在是太用功了。”
　　“嗯。”千叶沉默了片刻，“修，我这段时间刚好有空，你要不要我……去英国看你？”
　　“不用了。”竹田修忙说。他顿了一下，“我现在很忙……我怕到时会没有空陪你。”
　　“那好吧。”

　　“那么，我挂了。”竹田修正要挂断电话，突然想到了什么，“树，你曾说过，会在这个春天和多田俊正式开始交往……那个时候，他不是应该在美国上学吗？”
　　“到时他会回来一趟，当然，在那之后，他也还是会回去上学。”千叶沉默了一会儿，“这种远距离的恋爱，对于现阶段的我和他来说，也可以算是蛮理想的。”

　　“远距离的恋爱？”
　　不知为什么，竹田修总觉得有些不安。或许是因为，对于比千叶小了四岁的天才多田俊，他从来就没有看好过……但那是千叶自己的选择，已经结了婚的他，自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你别担心，反正，毕业了之后，他就会回来的。接下来的这两三年，无论是对于多田俊，还是对于我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因此，我们还是应该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花在各自的学习或工作上……毕竟，生活也并不是只有爱情这一项。”

　　竹田修沉默了一会儿：“但愿他和他哥哥不一样……希望他将来不会伤你的心。”
　　“他不会的。”千叶忙说。不过，她自己这时也很清楚，她会这么说，与其说是在安慰竹田修，倒不如说……是在安慰她自己。毕竟，明天会怎样，在明天到来之前，根本就不可能会有人知道。

　　“好了……我真的该挂了。”
　　“嗯。修，你自己要保重。”
　　“我会的。”竹田修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