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森林唱游

208、总第二百七章

　　（二百七/大学篇终章）
　　千叶站起身来，把话筒放回到了话机上，正要走开，这时，电话又响了。这一次是长谷川。
　　“千叶，恭喜你毕业了。”

　　“谢谢。明年就会轮到你了。对了，长谷川，你可别忘了，我们的那个六年之约就快到了……啊，我好像忘了告诉你，其实，在去年年底那个时候，我曾经遇到过岩田，他也没有忘记这件事……或许……”千叶本来想说，或许，忘记了这件事的，也就只有多田信而已，不过，话到嘴边，她还是咽了回去。

　　“我怎么可能会忘了……千叶，中野说，她对我们的这个约定很感兴趣，因此，到时，她也想参加……可以吗？”
　　“当然可以。”千叶笑着连连点头，“也免得只有我们三个人这么可怜。不过，长谷川，我们总该有点节目吧？到了那时，我们总不能傻傻地在校园里逛一圈……别人看见了，说不定会把我们当成是一帮想破坏校园设施的不良青年，甚至于要把我们扭送到附近的警署去。”

　　“是吗？听起来似乎有点可怕。”长谷川听了她的话，当即笑了，“我倒有个提议。千叶，我们这个约定的缘起，是高中二年级那一年的马拉松拉力赛，而且，今年四月二十四日那一天，刚好是早川高的休息日，不如，到时我们三个人再来一场比赛怎么样？5000米，看谁跑第一。”他迟疑了一下，“虽然说，那个时候，你甚至比我还更能跑……但千叶，你现在还行吗？”

　　“长谷川，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千叶不高兴地扬了扬眉，“读大学的这四年，虽然我并没有参加运动社团，但也一直都没有放松过体育锻炼。每天早上和周末，我都有去跑步的。5000米算得了什么？不过就是十二圈半而已。到时，我就算跑不过岩田，和你应该还是有得一拼……说句不谦虚的话，如果这些年来，岩田已经把运动扔了的话，我说不定还能跑第一名呢。对了，到时我们可以请中野做比赛的裁判。”

　　“好啊。我会和她说的。”长谷川沉默了片刻，微微一笑，“我想，你应该也还是宝刀未老。”
　　“什么宝刀未老……我有那么老吗？”千叶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长谷川，跑第一的人，可以得到什么奖品呢？没有奖品的话，好像会不太能激起参与者的斗志。”

　　“这当然要由跑第一的那个人来决定。”长谷川顿了一下，“因此，奖品是什么，要等到比赛结束的那个时候才会知道。”
　　“这样就比较有诱惑力了。”千叶认真地点了点头，“那么，我现在也要开始努力了，一定要争取跑第一。虽然说，这的确是有一点难度。”

　　“那你就努力吧。”长谷川笑了笑，“不过，也别太勉强了。”
　　“谁说的？我这个人，不打没有把握的仗……长谷川，你看着吧。”
　　“好啊。”长谷川沉默了一会儿，“对了，千叶，和岩田联络的事，就拜托你了。”

　　千叶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会争取早一点联络到他。”
　　“嗯。今天就这样了。有事我们再联络。”
　　“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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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在涩谷的一家酒吧里，有末一弥和天野清一正坐在一起喝酒。

　　“真是难得，一弥，你好像已经很久没有约我出来喝酒了。”天野清一侧头看了有末一弥一眼，“你这个警界的明日之星，好像一直都忙得不可开交……今天也不知吹的是什么风。”
　　“我的确一直都很忙。不过，我约你的时候，你好像也总是没空。”有末一弥笑了笑，“所以，清一，你大可不必摆出一副深宫弃妇的模样。”

　　“深宫弃妇？”天野清一不由大笑了起来，“一弥，你还真是幽默……不过，看起来心情比较郁闷的那个，应该是你，而不是我……我有种直觉，你今晚好像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不会是和千叶有关的事吧？”
　　有末一弥怔了一下，随即笑了：“真是知我者，清一也。”

　　“没办法，谁叫我是你的表哥……不过，你对千叶的态度似乎也太奇怪了。怎么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你们的关系还是这样不冷不热的？如果你真的喜欢她，就应该展开你的恋爱攻势，想方设法把她追到手，而不是像一个初恋的小男生一样，还要找人排遣心事……这样的你，可一点都不像平时的你。”天野清一不以为然地望着他，“再说了，就算千叶真的有点像希拉里，但对于你这样的情场老手来说，也不至于会太难追吧？”

　　“像一个初恋的小男生？”有末一弥苦笑了一下，“拜托……天野清一，你能不能找一个让我听了不太容易起鸡皮疙瘩的词？初恋对于我来说，已经是侏罗纪时代的事了。还有，千叶一点也不像希拉里……她现在的人生目标，是想成为一名出色的心理医生。”

　　“那也好。”天野清一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你刚好就是那种非常需要看心理医生的人。一弥，你应该觉得高兴才对。从现在开始，你就可以以一名病人的身份正大光明地去找她了。”
　　“谁说的？我明明很正常。”有末一弥反驳道。

　　“野心大的人怎么可能会很正常？”天野清一笑了笑，“野心膨胀，其实也是一种很严重的心理疾病。你不妨去问问你的千叶，那算不算是偏执症中的一种。”

　　“你别损我了。”有末一弥笑着说。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了自己的皮夹，打开后，递到了天野清一面前，“清一，你是个律师，这么多年来，也可以说是阅人无数了……你说，我和千叶有夫妻相吗？”

　　天野清一拿起他的皮夹，看他和千叶今天上午在东大校园里拍的那张合影，不由有些吃惊地侧头看了他一眼：“原来，你们已经进展了，怪不得……不对，从你们站在一起的姿势来看，你们绝对不可能会是已经有了亲密关系的男女。”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有末一弥微微一笑，“这是今天上午我去参加东大的毕业典礼时，和千叶合照的。你觉得怎么样？”
　　天野清一神色淡漠地把皮夹推还给他：“没怎么样。”

　　“什么意思？”
　　“第一，你也知道，入行以来，我从来就没有打过离婚这一类的民事官司，因此，只能算是阅刑事嫌疑犯及其亲友无数；第二，我从来不认为所谓的夫妻相能够证明一对男女有共度一生的缘分，何况，就算真的在一起了，也未必会幸福；第三，我倒觉得，你们看起来，比较像一对学长学妹。”天野清一煞有介事地说。

　　“说了等于没说。”有末一弥收回了自己的皮夹，然后喝了一口酒。
　　“一弥，我一直都很疑惑，你到底看上千叶什么呢？她算不上有多漂亮，也很难说有什么特别吸引人的气质……再说了，无论是在出身上，还是在性格上，你们都有着很大的差别……”天野清一犹豫了一下，“说句实话，我觉得，你根本就没有必要在一个不适合自己的女人身上浪费自己太多的感情和时间。”

　　“以前，不，一直以来，当我把自己的感情和时间浪费在不同女人身上时，你们说我很花心……可现在，当我想在同一个女人身上浪费自己的感情和时间时，你又说我不值得……”有末一弥望着他，“清一，你不妨说说看，我要怎么做，你们才会满意？”

　　“你别把自己说得这么可怜……你要怎么做，其实你自己早就想好了；别人是怎么想的，你也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反正，你自己也知道，你比谁都聪明，而且，又特别精明，因此，根本就没有必要由别人来教你该怎样经营自己的人生……”天野清一笑了笑，“何况，我也没有在你面前数落你的资格……活到三十岁，我的恋爱史也是够丰富的。”

　　“清一，你有没有想过结婚？”有末一弥突然问。
　　“结婚？”天野清一怔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结婚对于一个男人来说，简直就是自掘坟墓，因此，我还是想再给自己几年人身自由。何况，男人就是到三十五岁结婚也不算晚……再说了，想嫁给我的女人可以从东京一直排到富士山下，我又不怕到时会找不到另一半。”

　　“清一，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婚姻固然是爱情的坟墓，但如果不结婚，爱情就会死无葬身之地。”有末一弥笑了笑，“而且，有一项研究说，结了婚的男人普遍会比没有结婚的男人更有幸福感，所以，清一，你也不妨考虑早一点结婚。”

　　天野清一有些疑惑地看着他：“这种话，从你的嘴里说出来，总觉得有点……”
　　有末一弥心想，倘若天野清一知道，在他的人生梦想里，还有这样的一个组成部分：和普通人一样成立一个小家庭，做一个合格的丈夫和一个称职的父亲……他恐怕会大跌眼镜。

　　“清一，大姨有一次和我说过，她是真的很想抱孙子了。”
　　天野清一怔了一下，低头喝了一口酒：“你别听我妈的。女人一老了，就会变得絮絮叨叨的。”

　　“这我知道。”有末一弥点了点头。他沉默了片刻，“不过，你偶尔也该想想她的难处……她和姨夫已经结婚几十年了，到现在恐怕也没什么感情了；而你，又这么忙，一个月也没回去看她两次，她会寂寞的……”他这么说时，突然想到了自己的母亲，不由暗觉惭愧，心想，他还不是一样冷落了自己的母亲，却还敢在这里语重心长地劝说天野清一。

　　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天野清一突然说：“一弥……”
　　“什么？”有末一弥侧头看着他。

　　“你知道吗？我之所以会害怕结婚，和我父母的婚姻状况也有一定的关系。我读国中那个时候，我爸爸曾经有过外遇，这件事闹得很大，连外公都出面了……不过，那个时候，你还在美国，而且，年龄很小，应该不太知道这件事。”天野清一顿了一下，“虽然说，后来他们并没有离婚，但他们的婚姻，从那以后，其实也已经名存实亡了。我记得，我读高中那个时候，我爸爸每天都是到了深夜才喝得醉醺醺地回家。当然，我妈也已经不再理会他了。那时，看着他们，我觉得自己简直是要窒息了……因此，一上了大学，我就搬出去住了。”

　　“但清一，并不是所有人的婚姻都会变成那样……也许你将来会比他们幸福得多。”
　　“也许吧。”天野清一兴致索然地看着自己面前的酒杯，“如果生活可以和我接手的那些官司一样简单，对我来说，就会容易得多……刚才你说到夫妻相，我父母够有夫妻相了吧？结果又怎样呢？”说到这里，他侧头望着有末一弥，“一弥，你说，在这个世上，是男人活得更累、更可怜，还是女人？”

　　“我想……”有末一弥沉默了片刻，“也许都差不多。”
　　“我想也是。”天野清一苦笑了一下，“然而，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很怕死，还是想活得更长久一些。”

　　“也许是因为，经过数千年的遗传和进化，苦中作乐这种基因，已经融入我们的血液和细胞之中了。”有末一弥笑着说。
　　不过，他还是会想，或许还因为，在艰辛无比的生活之河里，还是有值得自己逆流而上去寻找的东西……因此，倘若因为害怕痛苦而徘徊不前，必然也就放弃了找到幸福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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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晚上，千叶家的电话铃声好像一直都没有停过。当千叶接完长谷川的电话，走回自己的房间，正要在书桌前坐下时，电话又响了。
　　“你好，这里是千叶家。请问，你是哪一位？”
　　“千叶，我是岩田。”

　　“岩田？！”千叶顿时又惊又喜，“我刚才还和长谷川说到你呢。你现在在哪里？”
　　“还在美国。你今天毕业了，我想向你说一声恭喜。”
　　“谢谢。其实我也该恭喜你，你不也是今年毕业吗？至于长谷川和中野，都要等到明年才会毕业。”千叶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岩田，长谷川刚才提议，到我们约定的那一天，我们三个人来一场5000米跑比赛……你觉得怎么样？到时，由中野做比赛的裁判，跑第一的人可以决定比赛的奖品。”

　　“这么好？”岩田守笑了，而且，笑得有点得意，“我怎么觉得，这好像是专门为我量身定做的比赛？”
　　“别自以为是了……这四年来，我每天早上都有坚持长跑的，岩田，说不定你现在已经跑得没我快了，因此，到时跑第一的，很可能会是我。”

　　“我倒觉得，到时跑第一的，也很有可能会是长谷川。”岩田守微微一笑，“像他那样的人，对自己倘若没有一点信心，应该不至于会提出这样的活动建议。”
　　“说的也是。”千叶点了点头，“看来，从明天开始，我要加大运动量了。”

　　“你啊，别太勉强了。”岩田守不由笑了，“偶尔输一次给别人，又不会死。”
　　“赢会比较有意思。再说了，5000米跑，很考验体能和耐力。在体能方面，女人总是不免有点吃亏……所以，我不努力一点都不行。”千叶压低了声音，“不怕和你说实话，我其实是怕自己到时会输得太难看。”

　　“你总算愿意承认，你也有害怕的时候了。”岩田守顿了一下，“不过，你的勇气的确可嘉，所以，到时我会考虑不太明显地让你一点……你别太担心了。”
　　“我才不要呢。”
　　“那好，到时，如果你输得很惨的话……千万别觉得我们伤了你的自尊。”

　　“那就看着吧。”
　　“好啊。那么，千叶，到时再联络吧。”
　　“好的。岩田，保重。”
　　“嗯。我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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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下话筒时，千叶不由想，如果到时真是她跑第一的话，她应该要怎样的奖品呢？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在书桌前坐了下来，侧头怔怔地望着墙上的那幅油画。她突然想，如果能定下新的赌约也不错，这样，他们或许就永远都不会走散了……

　　虽然她也知道，在这个日新月异的时代，这样的想法显得有点可笑，何况，就算现在这个时候，长谷川和岩田守还珍惜他们之间的友情，但以后呢？随着岁月变迁，一旦心情改变了，想法自然也就会跟着改变……那时，这样的约定，会不会变得有点像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她不由轻轻呼了口气，心想，还是到时再说吧。

　　她站起身来，开始继续整理这时散放在书桌上的那些大学时用过的课本、讲义、论文稿、作业和试卷等，分类收拾好，各自装袋之后，统统都放进了书橱下面的储物柜里。
　　最后，书桌上只剩下了浅野翔留给她的那几本工作日志。她又坐了下来，在台灯下看着这些笔记本的封面，心想，终于要开始新人生了……

　　她记得，在去年十二月她最后一次见到浅野翔的那天，他曾对她说过，如果将来，她对自己的感情，也有和对自己的学业一样的热情，就好了……她不由想，从明天起，她应该也一定可以像开始自己的职业生涯一样努力地经营自己的幸福。也只有这样，2000年的春天，对于她来说，才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她走到窗前，轻轻拉开了窗帘的一角，看向窗外。这个时候，在这座不夜城里，灯火依然辉煌，但夜，已经很深了。

　　（大学篇第七卷完结）
　　（第二部：大学篇完结）
　　（写于2004年12月26日-2005年01月31日
　　2010年8月最新修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