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2、迷思 ...
-
所谓循环,是指这些图样的涵义代表生生不息,显示了一种悠悠不绝的意向——它既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而延续,则是说图样同时代表着一脉相承,由始至终。表面看来,既由始至终而又无始无终,似乎是一个矛盾,但事实上这完全可以理解,比如我们随手就能做出的莫比乌斯环:拿一张纸条,将它的一头翻个面,然后跟另一头粘贴在一起,就形成了一个既无始无终,又一脉相承的环状结构。不论你从纸条上的任何一点开始出发,在这个环的范围内,那都是一条永无终点的路径,你不断地从环的这一面走到那一面,又不知不觉地走回来,甚至不知道哪里是起点,而哪里是终点,这两个概念都在神奇的环状结构中被模糊,被消失了,一切都在永久的循环中进行。
理论上,这将是一个无限的封闭空间。
无限的封闭空间?吴邪一愣,突然想起当年,闷油瓶,胖子和自己三人被困在巴乃那洞窟的时候……
从湖底废弃的张家楼进去,穿过水道,莫名进入神秘的洞穴。那个洞既没有入口,也没有出口,人仿佛凭空就落进去,进入了没有时空的罅隙里。呆在里面时,似乎连时间都停滞了,几天不吃不喝也没有感到明显的衰亡,虽说后来他们发现了石中人密洛陀,认为是它们的分泌物堵塞了原本存在的通途。但这么解答还是显得太简单粗暴了,仿佛一张拼图中遗漏了几个关键的环节。
那段经历在吴邪心里始终是神秘甚至诡秘的,脱险之后,吴邪每次回想起来,依然觉得不可思议,只用密洛陀做解释,像在自欺欺人的掩盖和回避一些东西。如今看来,那里应该更近似这样的封闭空间,或者说,密洛陀们的特性,是对某种存在规律的模拟。想得再深入一点,这种不同于世上其他生物的奇异存在,本身就是超越常理之外的规律显现。
如果说……如果将这种既一脉相承,又循环往复的结构放大,不但放到空间上,也放到时间上去设计,那它就会有更深刻的内涵。
张起灵永远不会消亡。
如果放到张家的情况去看,那么张起灵的传承不也是一个封闭的循环么?不管在他的个体生命上,还是这种存在的代代相袭上。
楼外楼里小花那番半玩笑性质的分析犹在耳畔。植入灵魂,沉睡在血统中的潜能平等赋予每个人成为张起灵的能力,同时又用最苛刻的标准去筛选淘汰他们。那天听到时,吴邪只当这是一种相对合理的猜测,并没有切实的证据支撑,但现在看来……这个匣子,这个在张家默默流传多年,却无人知其来历的匣子,或许正是他们遥远的先辈与某种特殊力量接触的证据。这份证据上铭刻着当年的片段,甚至直接展现了秘密的某些力量,可惜无人能够解读,也没有人想过去解读。
梦境里,最初的张起灵说他将所有关于神树与张家的过往都湮灭了,后辈们不会知道这份力量与他们的关系。
因为如此,匣子的秘密才无人知晓,连小哥也没有想过探究它么?
吴邪握紧拳头,后堂里那么静,他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似乎大得盖过了窗外哗啦啦的雨,心跳则像雷鸣一般清晰。
按那位客户祖上的遭遇,马车意外坠崖,让这个匣子在数百年前离开了往云顶天宫送葬的队列,流落到不知情的普通人手里,又意外被王盟收到手。这样的匣子张家曾有过,而闷油瓶说,这种匣子在家族里并不是什么关键的东西,很早之前就在族里供人使用,它的制作和描绘方法一代代传下来,却没有说明为什么要这样制作它。梳理这些线索,吴邪只能得到一个结果:匣子不是汪藏海制作的,甚至不是张家人自己创作的,它起源于另一个更古老文明的工艺和传承方法,伴随着张家的初始和力量核心。它上面固有的花纹暗示了张家更深层次的秘密,比如一脉相承的血统,比如循环往复的命运,就像他们被定格的生命,还有周而复始的记忆失落……
这更古老的文明到底是什么,已经不可追溯了。它或许是神秘的厍国,或者古蜀国的先祖?也可能都是。
所谓文明,皆有它必然的演进传播过程,文化与技术永不会在它的发源地停驻,随着人口流动、环境变迁,它必然会在时间中进行迁徙和推进,生于斯并死于斯几乎是不可能的。
匣子上的花纹与青铜树枝隐秘的投影相应和,这是它们之间密不可分的铁证,也是漫长而深邃历史的最鲜明烙印。这份连接更本质,更原始,也更不可抗拒,即使没有张家去触碰它,或许也有别家,只要有人触动这力量,就会有恐怖的东西降临到他们身上。
这一刻,梦境的思潮变得更明晰,它所透露的东西也随之显得更合理而关键——如果最初的张起灵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张家也许还有不少从“最初”就留存下来的东西,它们在时间中静静据守自己的使命,默默传承古老的信息,即使没有任何人能读懂它。
连张家人自己,都不再追寻它们背后的含义了。
“我想,让一切终结在这里也不错,所以我选择长眠这株神树下。”梦里,最初的张起灵曾对吴邪说:“家族的后辈们不会知道这可怕的力量与我们的起源到底有什么关系,他们只需要守住秘密就行了。”
“什么秘密?”吴邪追问。
“秘密之所以是秘密,就因为它不可告人,包括你也不行。”梦里,那个张起灵的声音显得遥远飘渺,吴邪听见他呢喃了一些意味不明的话语,然后他说这一切太沉重,不是人所能承担的,但既然开启了命运,就必须背负它走下去。只不过,它确实太重了,所以不必追根究底,那既是负担,也是惩戒,后辈们只要担当好守卫者就行。也许终有一天,也许终有一个机会,命运会自己解放他们。
“秘密从天际来,在地上生长,最后降临在人身上,引导人的世界。”
吴邪知道,梦境里的话不可能是早已消逝的亡灵亲口所言。吴邪更倾向于自己之所以做那个神异的梦境,除了日思夜想太过投入之外,恐怕也多少受到了青铜树枝力量的影响。连那个严丝合缝的石盒都无法完全阻隔这份神秘的力量,何况自己房间里的保险柜呢?
也许,一切冥冥中自有天定,这些捉摸不透也无法深究的东西,就代表着命运的威势本身。
在命运的神力面前,吴邪感觉自己渺小如蝼蚁,不论□□的力量,还是神智的深度。
揉揉眉心,吴邪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闭上双眼,漆黑中似乎有金光在乱闪,像命运的箭矢,将人一下下钉死在无解的此岸。他长叹口气,起身活动活动筋骨。时间已过十点,闷油瓶还没来,吴邪又回到桌边坐下,继续深沉的思索。
陷入沉思后,他尝试拼接历史的轮廓——
时间进度是怎样的呢?
这个故事的走向究竟如何?
发生顺序该如何安置?
他猜想,这股力量最初来自不知名的虚空,来自无穷无尽的漆黑宇宙,它以陨玉的形式闯入我们的世界,然后同这块大地上原生的神秘之力结合——结合的形式可能是多样的,带来的后果也难以估量。吴邪不敢肯定,如果是陨玉从无垠的宇宙深处带来这一切,那它们掉在不同的落点,是否造就了不同的力量格局?比如塔木陀那块陨玉,那是否代表着陨玉未曾与神树结合前,它自身所拥有的原始力量?那上边同样附着类似长生的能力,让人记忆缺失的能力……
而造就今日张家的力量显然更复杂,更宏伟,这块陨玉一脉相承的兄弟落在秦岭腹地,与神树的力量接触,它们在时间中融合演进,最后成为了整个故事的开端。如果是这样,那个石盒里禁锢的东西,是否就是一块远古的陨玉?
还有……还有宏伟沉默的青铜门,那座巨门后边是什么?终极到底该如何解答?这些纠葛的力量之间,到底如何制衡稳固?
这些都可能是永远无解的猜测了。
不过,吴邪可以肯定,至少关于神树力量与“那个东西”结合的推论,应当是八九不离十。这些远古来客中中的一块进入神树,就此与这片大地原本的神秘力量统合在一起,它带来长生,也带来其他更可怕,更不可捉摸的东西。吴邪猜测,厍国、古蜀这些湮灭的上古文明都曾与神树有过不少接触,将它视作神灵,崇拜它,向它献祭,而那个站在树下的人……那个人,就是在上一轮文明中取得了这份力量的人吗?
某种意义上,他可以被看做张家的起源本身。
梦境里,最初的张起灵也说过,当他将石盒放回去后,没有再回到家族,而是选择长眠神树下,就此结束一生。这么看来,完全符合那壁画的含义——他成为了树下的人。
这难道就是命运吗?
起源于神树,也必将终结于神树。
吴邪感到头疼,太复杂,太乱了,光凭他一个人的思索,根本解不开纠葛了几千年的神秘线团。有些问题根本就是无解的,比如张家到底是和古文明有接触,阴差阳错成为了那个树下的人?还是在文明湮灭许久后无意中探寻到神树中的东西?吴邪不知道,也无法去想了。
遗失在历史中的过往,一旦遗失,那就是荡然无存,再详尽的笔墨也无法尽述曾有血有肉,鲜活灵动的人、事、物,更别说不曾留下只言片语,静默退场的故事。在这些事情上过于执着,对于解决他们要面对的难题没有任何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