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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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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高顺穿过大厅又是一通七弯八绕才到偏殿旁的一间小阁,风里刀暗道:怎么以前自己在灵济宫时就没有好好转过这里呢?
在门口等了片刻,高顺便端了个匣子走出来,又带着风里刀进了偏殿。
将匣子放在桌上,高顺转头对风里刀道:“东西放在这儿了,公子看看吧。”
慢慢将手扣上匣子,风里刀犹豫可一会儿才翻开匣盖,伸出手,小心地将花灯托举到眼前仔细端详起来。
从花灯的纸质和上面的色彩上不难看出这是件有些年头的东西了,可无论怎么看,这也不过是一盏做工较为精细的花灯。
意味不明地一笑,风里刀问道:“雨督主生前,真的就那么珍爱这灯?”
“是,小的不敢欺瞒公子。这灯,不是公子送给督主的吗?”高顺歪着头,有些疑惑道。
风里刀仍是笑着,不置可否,“天也黑了,回前院去将那些花灯点上吧。”
“哦,那这灯……”
“既是雨督主生前的心爱之物,那便送与在下,留个念想吧。”执着灯,风里刀率先踏出房门,高顺应了声也跟着出去了。
回到大厅,王锐已将花灯一一在院中摆好,准备了烛火等在一边。
风里刀将手里的花灯轻轻放在桌上,坐下身对他说道:“点灯吧。”
一盏盏花灯被点亮,王锐这才发现这些被细致描摹的花灯其实是天灯,它们慢慢腾空而去,飘向墨色的夜空。
风里刀看着越来越多的天灯升入空中,从几盏到十几盏,再到几十盏,很快便飘满了整个灵济宫的上空。随着徐徐的夜风,越升越高,越飘越远。所有人都静静仰头看着这颇为壮观而又不失华美的景象,忘记了言语。
御花园中,刚刚从宴会上脱身的朱祐樘也注意到夜空中众多的天灯,凝眸远望了半晌,轻声唤道:“安远。”
“奴才在。”
“那里,可是灵济宫的方向?”朱祐樘仍是抬着头,目光追逐着渐远的天灯。
安远也抬起头,看了看才躬身道:“回皇上,正是。”
点点头,朱祐樘没有说话,片刻后才又开口道:“你明日便出宫,去把那放灯的人给朕寻来。”
“是。”沉默了一会儿,安远提醒道:“皇上,大臣们那边还都候着呢。”
“啊,你去告诉诸位大臣,说朕有些累了,先回宫歇息了,让他们也择时还家吧。”
见朱祐樘还在望着天边出神,安远低低应了声便匆匆退下,往午门去了。
十七岁的少年帝王就这样孑立在夜色中,无人知晓那深邃的眼中,是少年情还是帝王思。
月明星疏,那一盏盏天灯渐远,倒像极了点点繁星,闪烁明灭,隐隐缀缀,但也终是远了、暗了,再也不见。
灵济宫里的众人纷纷低下了一直抬着的头,王锐回身便看到不知何时走到院中,站在自己身侧的风里刀。他依旧抬着头,远眺向早已归于沉寂的天边,仿佛那里有什么胜景,让人流连忘返,醉心其中。明明知道天际早已什么也没有了,王锐却突然发现,自己面对着风里刀那眷恋到近乎痴迷忘我的神情时,竟不忍心去打扰。他想不明白,为何这些日子一直未见悲恸,甚至还不时说两句风凉话的人,此刻会露出这种表情。
很久很久之后,王锐有些艰涩地低声道:“卜公子,天凉,还是进屋吧。”
“不,已经开春了,很快便会暖起来……对,很快。”风里刀头也不回,平淡的语调,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你说,那些灯,可以飘多远?他能看到吗?”
“卜公子,督主他……”
“呵,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收回目光,风里刀看向王锐,“你想告诉我,他已经死了,再也回不来了,对吗?”
犹豫了一下,王锐艰难地点点头。
气氛低沉压抑得让人难过,风里刀低下头,慢慢眨了眨眼,极缓极轻地扯出一个笑容,苦涩道:“这个道理,我如何能不知道?”说着,又抬起头望向大厅里,用一种仿佛怕惊扰到他人的声音继续道:“可是,你们都错了……他已经回来了,就在那里。”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一盏老旧的花灯放在雨化田生前用来办公的案上,悄无声息地燃着,在漆黑的大厅中,发出熹微却温暖的光芒,不多不少,恰好照亮一方案几。
寂静中,王锐似是听到烛泪坠落的声音,那么轻却那般沉,仿佛滴在人的心上,滚烫滚烫,痛不堪言。此时再看风里刀的眼睛,方才惊觉那时误认作清透宁静的眼神,实则像极了督主也曾有过的一种眼神。
寂灭。
风里刀望着那一方案几,笑容柔和清浅,拨开王锐往大厅里走去。
“臭东西,过节的日子,你哭什么?”雨化田坐在案边,从公文中抬起头,眼带笑意地看向风里刀,花灯发出的光芒让他的轮廓不再凌厉,就连平日上挑飞扬的不羁眼尾也一并柔和了。
咧嘴一笑,风里刀抬手揉揉眼睛,小声反驳道:“谁哭了,你看错了。”
“是吗?没哭便好……不让人省心的臭东西。”
“你就不能不骂我?今天的花灯可是称你的意?”放下揉眼的手,风里刀已走到案几边。
空空如也的案上,只有一盏尚未燃尽的花灯诉说着二十年前,繁华喧闹处,他泪如雨下,沾湿了凤凰般的眼尾;他笑脸相迎,交付了未可知的纠葛。
红烛未尽时,替人垂泪到天明。一寸相思地,又到断肠回首处。
后来,人们茶余饭后偶尔还会提起上元夜灵济宫上空多如流萤的天灯,美不胜收,不可方物,应是预示了新皇登基,天下大治的祥瑞之景。
但也有极少人说,那夜听到灵济宫中传出有些不真切的悲怆哭声,哀转久绝。
让闻者悲从中来,不忍驻足。
出了年,宫里各项事务又都纷至沓来,朱祐樘这才领会到身为君者的不易。看着堆了一案几的奏表,有些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心道,这午朝文华殿议事本是为了补充早朝而增设的,怎的这奏章上得比早朝还多了?叹口气,拿过站着朱砂的毛笔继续在奏表上圈画批阅。
“皇上,昨夜在灵济宫放天灯的人找到了,要不要带进来?”安远站在殿门口禀报道。
“嗯,带上来。”放下笔,朱祐樘好整以暇地看向门口。
来人刚进殿门,还没来得及行礼,只听朱祐樘一阵轻笑,“卜仓舟,怎么又是你?这离你上次进宫还不足半月,怎的又来了?”
风里刀欠了欠身,笑道:“皇上真是贵人多忘事,这次,似乎是您派人寻草民进宫的。”
“哦?”愣了一下,朱祐樘旋即笑道:“看朕这记性,光想着昨夜那些天灯了,还以为那是你在告诉朕,你要求见呢。难道,朕会错了意?”
“皇上圣明,草民确是想进宫求见,且有一事相求。”
微微一挑眉,朱祐樘屏退了旁人,开口道:“说来听听。”
“草民想做官。”风里刀语气坚定道。
完全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朱祐樘一时反应不过来,用手抵住眉心重复道:“你说,你想做官?还是,朕听错了?”
“皇上不曾听错,草民方才的确说了想做官。”
闻言,朱祐樘倏地一下低低笑开,半晌后才止住笑,抬头看向风里刀,沉声道:“好,给朕一个任用你的理由。”
盯着地面看了半天,风里刀缓缓道:“因为,草民生无可恋,无牵无挂,可以一心扑在替皇上分忧上。”
“大胆。“朱祐樘骤然语气严厉,但并无苛责之意,”你把我大明的朝堂当做什么了?生无可恋了便想到来做官?朕怎么不记得,跟你有这般交情?何况,朝堂之上,岂容你胡闹?”
风里刀也听出朱祐樘并没有真正发怒,不慌不忙跪下,缓声道:“皇上息怒,草民方才的话也绝非戏言。草民知道皇上心怀天下,有鸿鹄之志,所以有心助您一臂之力。
“哦?起来说话。朕倒要看看,你凭什么助朕一臂之力。”
站起身,风里刀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道:“听说皇上正在为国库亏空而烦忧,草民这里有一件东西,可替皇上分忧。”
接过风里刀呈上的东西,朱祐樘仔细看了看,又放到一边,道:“朕怎么知道,这地图是真是假?何况,这白上国早在前朝时便已被埋于流沙之中,你又如何能绘出进入那里的地图?”
“皇上既然心存疑虑,何不派人随草民去一探究竟?若果真寻得宝藏,自然皆大欢喜;假若没有,草民甘愿领受责罚。”
朱祐樘微微眯起眼考虑了片刻,盯着风里刀道:“好,朕便拨一队人马给你,半年后,你若不能将财宝运到朕面前,休怪朕治你欺君之罪。”
“草民定不负圣望。”
“嗯,明日一早,朕会派人到城门口等你,你拿着这块令牌,且带了人马去吧。”
接过令牌,风里刀行礼告退,经过大厅时又停住脚,回身道:“皇上在这殿中点的,可是瓣香?”
朱祐樘也不答话,只是望向殿内的香炉。风里刀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了然道:“原来是岭南进贡的心字沉香……草民告退。”
看着那抹白色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口,朱祐樘转过头,对着空无一人的大厅朗声道:“今日之事,可也在您的算计之内?雨督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