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之轮回》六欲浮屠

8、裂变

　　九祸，你现在要怎么办？九祸问自己。

　　她在戒神台坐了许久，未来依旧一片昏芒。默默回到邪族，恭贺她就任邪族女王的庆典已在准备中，族中上下一片喜气。红的锦缎、绿的翡翠，白的宝玉，还有金色牙盘，五彩琉璃，各色行头纷纷妆点起来，让邪族的宫阙闪动着梦幻的色彩。九祸看着这一切，心里越发悲凉起来，这里不是冬日的九峰莲滫，不是终年飞雪的露城，却比它们更寒冷。她的手不自觉放在小腹上——只有这里是暖的。

　　九祸，你现在要怎么办？

　　“公……不，女王。”侍卫路过她身边，惊讶地看着她：“您怎么哭了？”

　　我哭了吗？九祸一惊，捂住脸低下头，对侍卫担忧的呼声充耳不闻。“……女王，怎么了？我，我去叫人。”侍卫转过身，意欲叫人，九祸突然按住他的肩：“不必，我无事。”侍卫将信将疑地回过头，惊见她一脸明媚灿烂的微笑，“我只是高兴，大好日子，大呼小叫做什么……”

　　“当然。”她的变化让侍卫松口气，赔笑道：“是吾莽撞了，女王恕罪。”

　　“无事。”她嫣然一笑，整个人突然容光焕发，眉梢眼角逸出万种风情，侍卫脸上一红，急忙低下头去。九祸嗤笑一声，负手而去。她摇摇晃晃地朝前走，走过长长回廊，越过层层楼牌，在高低起伏的阁楼间穿梭，一直走出众人的视线，走到自己也看不清的地方去。

　　她躺在床上，整夜不眠，呆呆盯着一室黑暗。那黑暗中常出现一个身穿白衣的身影，他对她微笑，和她说话，在月光下拥住她。

　　“……若离于爱者，无爱亦无怖……”九祸喃喃自语，眼泪再次流下来。

　　一步莲华再次离开万圣岩，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还要来九峰莲滫。为了九祸吗？低头默思一阵，一步莲华睁开眼，眉头微顰，他迷惑了。明知道境即将面临战火，明知自己与九祸只是……

　　只是什么？他听到心中有个声音在问。汝当真只是拿她布局吗？

　　罪业……一步莲华摇摇头，起身看着远处隐没在白云间的山峦。修行者当如群山，八方不动；当如流云，善美不言；当如苍松，百折不挠；当如佛前舍利，澄澈无晦。一步莲华敏感地感到自己内心中阴暗的一面蠢蠢欲动，数百年修行也无法除去的晦暗正映照着他本来空无一物的心。

　　吾果然有执念了，这应当就是破戒的代价。一步莲华微微一笑，不再压抑那些纷乱的想法，释放出存在心底已久的疑问：为何佛要渡世？为何佛渡世人，便要舍身？若舍身破戒，那佛之善举当如何处之？若吾以破戒之举行大善，当作如是观？

　　一步莲华沉浸在对佛理的思辨中，质疑、焦虑、愤怒……负面的情绪与弱点渐渐显现，慢慢覆盖尊者澄净的心灵，这片阴影越来越大，几乎盖住了他整个身体，蒙昧的思绪渐渐凝聚起来。一步莲华的意识中出现一个身影，他仿佛看着镜中的自己。

　　心魔……一步莲华叹息，收敛心神，正欲将心魔灭去，突然感受到一股熟悉的魔气，九祸来了。

　　“你果然在这里。”九祸朝他走来，微微一笑。

　　“不在此处，又在何处？”一步莲华反问：“去了这些日子，有劳你了。”

　　“你该在……”九祸欲言又止，转开话题：“我今日来，是同你暂别的。”

　　“暂别？吾知道了。”一步莲华点点头，并不继续追问。九祸背着他，露出淡淡苦笑：“魔界有些事要办，我有任务在身，时间会比较长，或许要大半年才能回来。”

　　“这么久……”一步莲华嘱咐她：“若任务凶险，万望小心。玄宗道人修为日渐精深，六弦与四奇之首更道法超群，智谋无双，若与他们对上……”

　　“不要紧。”九祸心里阵阵发酸，苦涩的滋味在眼底流转，忙笑着掩饰过去：“我不去道境，是魔界自己的事，你莫担心。”

　　“唔……”一步莲华还想说什么，九祸突然回身抱住他，头靠在他肩上，一滴泪水忍不住落入他洁白的僧衣，“我马上得回去，来见你一见，告诉你一声。”

　　一步莲华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心里突然一沉，仿佛坠着千钧重担，晃悠悠的。他沉默片刻，轻轻拍了拍九祸的背：“勿要悲伤，我等你回来。”

　　九祸浑身一颤，几乎忍不住要哭出声来，终究还是忍住了，轻轻推开一步莲华，皱眉朝他一笑：“你这个妖僧。”

　　一步莲华微笑：“……魔界孽障。”

　　九祸哈哈大笑：“我去了！”说完用力握了握他的手，转身飞跃而去。一步莲华看她远去，瞬间便成为一个小小的黑点，消失在视线内。他抚上肩头，触碰那一方小小湿迹……九祸……一步莲华长叹一声。

　　一步莲华在山巅默立许久，直到一个声音在意识的虚空中响起：“汝不灭吾？”

　　“为何要灭？”一步莲华微笑，眼底一片澄澈清明：“汝即是吾，灭汝有何意义？”

　　“吾乃心魔，汝所修持之道，不正是要灭吾吗？”

　　“非也。”一步莲华对“他”道：“吾所修之道在正信，而非杀戮。汝生于吾，亦是吾修行的一部分。”

　　“哼，虚伪……”黑影对他的说法不屑一顾：“口头上说得道貌岸然，你与那魔界女子，又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你不是最清楚吗？”一步莲华微笑。

　　黑影冷笑：“我清楚？我清楚你为了自己的道义行欺骗之举，自以为高尚，所做却是悖德破戒之事，你能否认么？”

　　“……吾不否认。”一步莲华点点头，又摇头道：“汝之思想同众生思想，看山是山，看水是水，这也无甚奇怪之处。汝生于吾心，长于吾心，现在又想惑乱吾心？”黑影背过身去，渐渐同混沌意识融为一体，“吾只是厌恶你的虚伪……”

　　虚伪？色即是空，空不异色，花开花落，轻风流云，何物不虚伪？一步莲华微微一笑，返回万圣岩。

　　天地悠悠，时光冉冉，未来的圣尊者再不曾回到九峰莲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