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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拾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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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城像是什么都没经历过一般,每个居民都是一副安安定定过日子的样子。晨钟过后大街上就喧闹起来,洛腾蛟一副公子哥儿打扮,就那么摇摇摆摆地晃到了歌楼下。
那张招牌显眼地立着,上面画着一个秀气的女孩子的侧脸,旁边说的是本院新到艺伎杜蘅今日献艺。腾蛟甩甩乱发走进门去,柜台上的女人便摆着笑脸迎他。
“杜蘅姑娘在么?”他问着,便随手掏出一锭银子。
女人于是笑逐颜开,继而他便在楼上见到了杜蘅。杜蘅坐在瑶琴旁,痴痴地注视着窗外,仿佛根本就不曾注意到他的到来。
“杜蘅姑娘,”他礼貌地叩门,“不打扰您吧?”
“请问公子,”那杜蘅却仿佛室外仙姝般地淡淡一笑,“要听什么曲儿?”
“什么都好,”腾蛟的胡语讲的相当流利,“杜蘅姑娘唱的自是好听——”
杜蘅便不再多语,只是拿起一旁的琵琶,随意拨了两拨,继而放开嗓音,字字珠玑地唱起一首古风:
楚馆秦楼箫声咽,耿耿楼头云间月;
秋月惨淡人愁绝,愁凝弦索声暂歇。
月影流光江边度,道是伊人憔悴处;
酒客不解别离苦,笑看杜蘅凝霜露。
援琴鸣弦作哀歌,将以慰兮心头痛;
梅子黄时霜禽落,文章尽焚白芷生。
了却荣华吟长阕,一阕秋风醉秋月;
试看秋月自圆缺,月华难解丁香结。
大漠黄沙浑如雪,去年瀚海人踪灭;
空留旧人明月笳,歌绝清泪继以血。
明春莫走桃花江,若见春景须断肠;
昔时落英遍江树,今朝雨打满庭芳。
一江乱红逐水去,俜伶江渚人空泣;
清霜扑地木萧萧,水自长流花自漂。
窗棂外,孤单月,月移西楼菱荇香;
明灭秋灯秋夜长,风兼微雨更凄凉。
卷帘自向离月处,急雨不尽许多愁;
拍遍栏杆十二曲,垂手时闻折竹伤。
谁家花繁无冷雨,何处高树不悲风;
雨丝断飘弦歌痛,冰弦缄封秋雨声。
曲罢腾蛟拍手喝彩,而杜蘅,绝无多语。
腾蛟一直觉得这个女孩子不一般:一个新来的歌伎,冷冷的,不逢迎来客,却又那么有才——她似乎是从另一个世界走来,和这里的姑娘明显两样——她,真的像个中原的女子。
然而她的相貌证实她分明是个美丽的胡儿,血统上,她毕竟不是中原人。
那么她是从哪里学来的这般娴熟的中原话?
他便辞别了杜蘅,回到府中,立即挥毫泼墨,将那二十四联仿佛是镌在他心头般的古诗从头到尾誊在一张纸上。上天赋予他过目不忘的记心,他便用它,想方设法去完成那出自己想要完成的使命。
“楚馆秦楼箫声咽,耿耿楼头云间月……”他一句一句地品味着:如果这个人真的是芷儿小公主,那么“伊人”是谁、桃花江在什么地方、她的诗中为什么总是出现“霜禽”这个意象,而“梅子黄时霜禽落,文章尽焚白芷生”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但是,他还是去找了夷陀。
“不打紧吧,”夷陀登时变得神秘兮兮,“她到底是不是……”
“将军您看,”腾蛟却不紧不慢地拿出自己誊好的诗并一字一句地为夷陀翻译过来。他边解释边告诉夷陀根据自己的推断这首诗有三个大疑点:腾蛟的书法实在是漂亮,一列列标致的正楷更添了几分胡人的傲骨,看上去更加流畅而大气,宛如“腾蛟”的名字。
夷陀虽是个粗汉,却也有着军人天生的敏锐。他当即便发现那句“梅子黄时霜禽落,文章尽焚白芷生”很难理解,还有,桃花江是什么地方。
“这首诗的三个疑点将军找到了两处,”腾蛟微微颔首,“还有一处,就是,那个人,究竟是谁——”
一张苍白的脸登时从眼前闪过——夷陀猛然间回忆起了那个在十二道机关受伤、事后又莫名失踪的女子:莫非,是她?
“这就对了,”腾蛟闻之眼前一亮,“您第一次看到那个可疑的孩子的时候她不是在药店吗?药店的老板曾经说过她是要照顾一个病人,而那些药都是治外伤的,并且——”他停顿了片刻,继而森森一笑,“据歌楼的人讲她黄昏就会离开歌楼回家。那么能得到芷儿小公主这般照顾的那个人一定和她有着十分亲密的关系。王后早就去世了,那会不会,是她的奶妈呢?”
“不对,”夷陀这点倒是十分肯定,“我看到过那个人,她的气质很好,绝对不是个下人。”
“那么将军以前出入宫闱,有没有发现什么……”腾蛟看上去若有所思。
夷陀突然拊掌大笑。
“对啦,当初白昭日老贼让我去刺杀一个小丫头新找来的女教师,说是这个女人十分危险——那天我没得手,被小丫头拦下了——会不会是她呀?”
“将军没见过哪个女人吗?”腾蛟一脸疑惑。
“看了一眼,现在早就记不清了,”夷陀挠挠头,“只记得……她也姓洛!”
姓洛?腾蛟闻言先暗自吃了一惊:洛是个汉姓,莫非,那个女人,竟然是多年前走失的妹妹?妹妹精通汉学,若当了芷儿的先生极有可能教出芷儿一口流利的汉话,而且,妹妹并不知道洛家与白氏的恩仇,更重要的是,妹妹一向以梅花自比,而他们的名字——腾蛟起凤,孟学士之词宗;紫电清霜,王将军之武库——清霜,梅子黄时霜禽落,文章尽焚白芷生——他陡然色变。
没有和夷陀讲这些,他只说再去打探打探。对于他,洛腾蛟,现在只剩下一个谜团:桃花江在哪里。为此,他决定继续博取那“杜蘅”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