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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四十 ...

  •   每次自己真心为人,却总是连累了那人。
      除夕的夜晚,宝珠的躯体忙着上菜端酒,魂儿里却失落落得发虚。脚下一软,差点将菜肴掉在地上。

      赶紧清醒了,稳住了。
      御膳房特地为除夕夜准备的这道“一团和气”,其实不过是用山珍海味拼得漂亮的什锦菜,但听闻采莲在御膳房做事的宫女提过,为了每一种食材彼此散发最极致的美味,又互不串味儿,御厨也是花了极大的心思。且这道“一团和气”因有个好彩头,名义上是皇上御赐,正要趁着热腾腾,散发着袅袅热气时上菜。

      于是宝珠正托了一盘,恭顺地端到了琳嫔娘娘的桌前。陆琳琅粉饰娇艳的脸蛋稍稍一抬,见是昔日同窗的秀女聂宝华,不禁露出了一副胜利者的笑脸。

      宝珠倒也不在乎,只是转身偷偷地拉住采莲,恳求道,

      “玉贵人那盘,你帮我送去,好不好?”

      采莲一愣,顺势瞧了瞧玉贵人落寞的脸色,随即也稍稍明白了。于是采莲端着菜肴去了,宝珠宁可服侍陆琳琅,整夜都离玉贵人的席位远远的。

      酒菜上得络绎不绝,皇上的脸色微红,不知是因为佳酿在手,还是身旁烧得暖融融的铜暖炉。连慧迦皇后的神色也温柔了开去,盈盈笑着,不时借着酒意与皇上攀谈几句。

      瞧整场晚宴,有谁是可以伸伸脖子就凑到皇上耳边的?慧迦微醺的双颊上挂起一抹欣慰的笑意。

      见武贵妃与琳嫔却始终浅尝即止,待到众人都略略酒足饭饱,便起身柔柔道,

      “皇上,洛林与琳琅妹妹相处寥寥数月,但甚是投缘。今夜除夕佳节,想二人协作,为皇上歌舞一番助助酒兴。”

      除夕夜,后宫妃嫔的表演是常有的余兴节目。但地位低的妃嫔切不可强出头,待等到地位高的先演了,才能轮到她们。不然之后的一年,日子也就不好过了。

      宝珠赶紧打起精神,见玉贵人的小丫头捧着把琴在身后候着,瞧着也是有所准备。

      见武贵妃的春兰丫头也抱着琴出来了,武贵妃坐下,冲着皇上妩媚一笑。随即是陆琳琅在宫服外又披了一件银纱,长长的水云袖子,波光粼粼的下摆,缝着珍珠的领口衬得她肤色如玉。

      武贵人的贴身太监,小伶子也上场了,站在武贵妃的古琴旁。一个清凉的音色顿起,让皇上的眉毛都扬了起来。

      伴随着小伶子清丽尖细的吟唱,武贵妃哀伤的琴音更幽怨流长。陆琳琅水袖遮过半张痴痴的俏脸,一个摆腰,用身段划出一道窈窕的彩虹。

      真美。
      唱,弹,舞,三者完美得融为一体。
      让宝珠也不得不跟着婉转的曲子,心生哀愁。

      宝珠凑近采莲,问,“这是什么曲子,倒是怪好听的。”

      “你没听过这个?”采莲笑了笑,道,“这似乎是恭城那片儿流传开来的民间小调。唱的是新嫁娘盼望得到丈夫的怜惜。不过一般都是吟唱多一些,配琴又配舞,如此花心思的,少见呢……说来,那武贵妃还真是大方,这曲子的含义,一瞧就是让皇上多多怜爱琳嫔娘娘的。”

      “左相右相一团和气,武贵妃和琳嫔娘娘自然也不分你我咯!”宝珠淡淡道。眼睛一瞥,却见远处的玉贵人脸色煞白如纸,好似撞鬼一般狠狠盯着武贵妃和琳嫔的歌舞。她身后的小宫女也满目惊慌,凑近了寻问着玉贵人什么。玉贵人双目通红,轻轻挥手,那小宫女就抱着古琴退下了。

      宝珠心口一颤。
      听采莲又说,“只是琳嫔娘娘……似乎是襄城人士吧。她跳恭城的民间小调,居然跳得这么好!”

      宝珠顿时恍然大悟。
      见玉贵人垂着红肿的双目,扭过头盯着自己桌前的“一团和气”瞧。宁可瞧着残羹冷饭,也不愿瞧着热热闹闹的歌舞。

      一曲作罢,余音绕梁。
      皇上动容得拍了拍手掌,道,

      “这首小曲,朕依稀好似听过。但你们二人协作的表演更让朕感动。朕自会像曲中的郎君一般,多多疼惜琳琅。而洛林,你这次显出了身为贵妃的气度,你们二人相交甚欢,朕也欣慰不已。”

      当下,赐予武洛林与陆琳琅一对金兰玉佩,赐予小伶子元宝一枚。
      皆大欢喜,正如桌上的一团和气。

      随即吉嫔也献丑地呈上近来新作的诗歌一首。其他嫔妃也热热闹闹地各自献宝,献出这一个月来辛勤的准备。
      独独只有玉贵人,失落落地坐在最远的位置,强颜欢笑地为众姐妹鼓掌。身后小宫女怀中的古琴,早就已经不见所踪了。

      终于,时辰到。旧年过去,新年来到。
      从祭天司的方向传来无比悦耳的撞钟声,一下,两下,三下……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滞了。
      因为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伴着钟声,在眼前幻化出一头吉祥的麒麟,长长的鬃毛迎风而扬,它撒开金色的蹄子奔向夜空中,转眼不见了,人们才仿佛回到现实。

      “珈蓝大师的法事,可真是妙哉妙哉。”宝珠听见采莲这么说。

      她想起以前住在山里,每一年都能听见铃音观的撞钟声,富贵牡丹,或者吉祥瑞兽,比这次的更加栩栩如生,听着让人顿生幸福之感。

      而偏偏做法之人,空呈道长,却是个让聂家陷入万劫不复的恶魔……

      …………………………

      酒席散尽,皇上摆驾回景赋宫休憩,等待天亮后,出发去城郊明月寺。

      “可那陆琳琅是襄城人士,谢玉莲才是地地道道的恭城人啊……”宝珠也睡不着了,索性坐在花园的玉阶上,闷闷地托腮道。

      “你的意思是,武洛林或者陆琳琅,她们知道了谢玉莲的节目,知道了谢玉莲节目中的含义,就先发制人,还搞得更有声有色,让谢玉莲吃闷亏?”身旁人问。

      宝珠郁郁地点了点头。

      “这在宫里已经也是常有的事儿吧。”关盏鹏拍了拍她的肩膀,宽慰道,“陆琳琅因为身份,早早就融入武贵妃的圈子里。瞧来,是要一起做皇后娘娘的跟屁虫了。谢玉莲这种长得美貌,但却家世平平的女子,入宫后最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所以我也在想,我是不是又做错了?”宝珠幽幽叹气。

      关盏鹏瞧着她,不多话,让她自己静静地说下去。

      “那时,武洛林想用魂罐陷害姜似。我周旋其中,最后却害得心虚的梁睿儿被抓。那时,陈淑然的身孕被皇后揭穿,也是我拼命周旋想保住她的命,却不想娘娘根本想一死了之,不愿拖累皇上。再后来,跑出个黑衣人要抢走淑然娘娘,我还傻乎乎地挺身而出,完全不知道这根本是无用功……”

      “才不是无用功!照你以前所说的,梁瑞儿是瘾君子,被赶出去了是好事。你拖延皇后,保住陈答应的性命,所以她现在才有命把孩子生下来啊!至于我这个黑衣人,若不是你傻乎乎地挺身而出,我又怎么会认得出你,怎么会和你交上朋友呢?”关盏鹏竭力开导她,道,

      “所以你做的每一件事都很有用。相信我,玉贵人瞧着也不是蠢笨的主子,她一定会有办法的。”

      “但愿如此。”宝珠扯嘴笑了笑,忽然用手捅了捅他,笑道,“喂,新年快乐!”

      “哦……”关盏鹏愣了下,慌忙道,“哦,新年快乐。”

      “那我先去干活儿了。时辰不早,要去准备皇上去明月寺的事儿了。”

      “恩,去吧。”关盏鹏说着,起身,倒先宝珠一步离开了。

      ……

      天色才刚蒙蒙亮起来,皇上就起身了。织翘姑姑和灵公公彻夜未眠,一早就候在寝宫里,待皇上才睁开眼睛就细心地上前服侍。

      去城郊明月寺探望皇太后是宫中大事,不容丝毫马虎。
      几年之前,城郊的明月寺还只是一间普普通通的寺院,香火并不旺盛。但有一日,寺院的后院忽然冒出一口泉眼,流出的清泉听说治好了寺中僧人砍柴受伤的手。此闻一出,京城的老百姓蜂拥而至。不多久消息便传到宫中,皇上派珈蓝大师前往一探究竟,才算出那泉眼位置是龙脉的一段分支所在,大吉大利,泉水自然有奇效。

      当下,明月寺也跟着鸡犬升天,被重重高墙包围了起来,建筑摆设都统统翻修一新,挂上了皇上钦赐的匾额。恰好宫中,皇太后多年顽疾不治,饱受病痛折磨。皇上狠狠责难无用御医之余,也听从了珈蓝大师的建议,送皇太后去寺中修养,以地灵之气养身。

      皇上每年初一都会摆架明月寺,为配合寺中氛围,不带过多仆从。宝珠便留在景赋宫中,打理宫中事务,时不时与那偷懒侍卫聊天散心一番。

      三天过去,皇上回宫了。
      只是探望完生母,皇上的心情却似乎越发阴沉。他回到景赋宫中,即可便传召珈蓝大师觐见。珈蓝大师匆匆从祭天司赶来,入了书房,大门便关了起来,好似事态严重。

      宝珠忍不住好奇地,向随行而去的采莲打听。采莲就告诉她,

      “太后在明月寺中休养了两年,身体倒是比在宫中健康了些。只是前几日,太后在院中用泉水泡茶,喝下之后竟然不知不觉睡了个午觉。她梦见许多仙人仙女从云端飘飘而下,落在她身旁。仙人们倒是对她和善,夸赞她一生为国为家做出的贡献。”

      “这是个祥梦啊。”宝珠道。

      “可太后娘娘醒了,却又喜又忧。她怕仙人们这是要接她而去,她在阳间的日子不多,以后没什么机会见到皇上了。所以虽是详梦,但太后见到皇上,依旧是恋恋不舍得难受。”

      皇上对太后的感情深厚,为了此事特地多在明月寺留了两天抚慰太后的心情。
      回宫后的皇上依旧心有郁结,与珈蓝大师畅谈一番后,才渐渐释怀,感悟到天意难违,该来的总要来。

      更何苦,这是好事。
      当下皇上便决定,召集宫中画师为太后绘制一幅长卷“众仙图”,描绘升仙入天后的美妙世界。但灵公公即可应声道,

      “回皇上,但宫中去年便役了一批画师,如今还留在宫中的,大多是给后宫妃嫔们作画解闷的画师。那些画师擅长花鸟鱼虫,且画风精巧有余,大气不足。”

      皇上听闻后,想起那些成日与后妃们混在一起的画师,多变得婆婆妈妈,油头粉面,画风也很受影响。于是又下了一道口谕,举国急征有为画师入宫。

      在接下来的半个月中,各画派皆派出自己的得意门生,带着各种重磅的推举文书入京,经过一番初初淘汰,剩了十多个像样的,被领入宫中,在宫中画院里即兴创作一幅仙人图,一一呈给皇上定夺。

      那段日子其实并不太平。
      皇上留在朝上和军政处的时间多了,听闻不知哪儿的崇真教暴民又死灰复燃,煽动了不少吃不饱穿不暖的农人揭竿起义。但一转眼,当军队浩浩荡荡地前去剿灭时,那些暴民又一早就逃走了去,只剩下一个个荒废的聚集点。

      皇上为此很是头疼,但不论如何,挑选画师的事情依旧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这天午后,皇上用过晚膳便待在书斋里批阅公文。他见灵公公和织翘姑姑捧着几张画轴进来了,也就放下文书,揉了揉鼻梁。

      织翘姑姑怜惜皇上连日操劳,赶紧传人端杯参茶来,自己又忙着去传那些候选画师到景赋宫外候着,让皇上可以随传随到。

      宝珠端着参茶进了书斋,恭恭敬敬地摆在了离画轴稍远的地方。见皇上正举起一幅细细端详。宝珠好奇,伸了伸脖子也看了看,虽不认得画中的仙人,但觉绘得栩栩如生,好似那人随时可以从画轴中站下来。

      皇上放下画轴,才注意到宝珠贼溜溜的目光。他不禁微微一笑,却吓得宝珠赶紧行礼了就想走。但随即听皇上淡淡一句,

      “宝珠也来瞧瞧吧,哪一副更衬得起要画给朕母后的‘众仙图’”

      宝珠听了,受宠若惊。便待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陪着观赏,偶尔应着皇上,出声提一点小小的意见。她哪儿懂画作啊,只觉得每一张都各有千秋,也就照实话把溢美之词说出来。

      皇上也就含笑听个热闹,看神色,自己心里早就有了比较。
      还剩最后一张。宝珠想瞧完了就出去做事,见皇上一点点把画轴展开,展开……

      顿时,立在画纸上的丽人儿,让皇上和宝珠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

      先不提,这何其秀美灵动的笔锋,是如何将仙女的衣带飘飘然地随风吹向半空。
      先不提,这浓墨重彩的色泽,却让仙女的肤色好似羊脂玉一般泛着干净细腻的光泽。
      先不提,这半空中垂下的一轮圆月,是如何逼真得让人感到一股夜的寒气。

      总之,先抛开这种种栩栩如生的笔触。
      这副画中的仙女,瞧着构图应是仙女嫦娥,可她的容貌衣着,画师却自有发挥了。
      天青色。
      仙女着一身纯净的天青色衣裳,款式却好似宫中后妃常穿的宫服,银线绣着朵朵祥云,鹅黄色的丝线勾勒成花鸟的图案滚边,细节之处都勾勒得无比细致。

      而这件宫服,却让人熟悉得……熟悉得……一时之间让皇上和宝珠都红了眼眶。
      这毫无疑问地,是曾经的陈妃娘娘最喜欢的衣裳。

      皇上握着画轴的手有些发颤,他征询似地望向宝珠,宝珠也点点头,说,

      “皇上,这件衣裳的款式,很像是从前陈答应所喜欢的一件宫服。奴婢听闻过,陈答应是因为这件宫服而与宫女雪语结缘的。”

      “淑然她,自己就很喜欢天青色。”皇上提到心爱的女人,声音都温柔了,“因为朕并不太喜爱,所以后宫妃嫔在朕面前,极少有穿这个颜色的。淑然却不同,她因为自己喜欢,所以常常穿着,还逼着朕也一同喜欢……这画中的嫦娥穿着淑然的衣裳……淑然又何尝不是朕的嫦娥,已经奔向远方了呢……”

      眼见皇上后头哽咽,宝珠赶紧道,

      “但皇上仔细看,画中的衣裳还是有许多细节不同。比如袖口的薄纱,腰带处的流苏,还有玉环吊饰等,都是陈答应那一件所没有的。兴许是巧合了吧。”

      “……巧合的不止这衣裳。你再瞧这画中嫦娥的容貌,你说,像谁?”皇上如是说。

      宝珠听了,目光由天青色的衣裳转而望向嫦娥的容貌。
      陈答应的绝色美貌,到现在还留在宝珠的脑海之中。此画像中的嫦娥,虽然也好似陈淑然一般有着洁白的肌肤,乌黑得好似深渊的动人眼眸,但五官之间与其说是像陈淑然,却是更多了一份妩媚,像极了宝珠认识的某位女子。

      谁?
      谁?
      这天青色宫服的女子,像谁?

      同一时间,宝珠和皇上齐齐道,

      “像玉贵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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