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诡浮生》摩若迦

39、三十九

　　人生苦短，世事无常，珍惜眼前人。宝珠深深懂得。
　　而关盏鹏经过那一夜，似乎也在用在他自己的方式在实践这个道理。

　　关盏鹏对宝珠淡了些。不是不再关切，而是由某个暧昧的位置退后一步，好似兄长一般地看护着她。宝珠也渐渐察觉了他的这份体贴，心中动容，也顿时安然了不少。
　　就这样，这个漫长的冬天夹带着一些惆怅，一缕温情，渐渐地就要过去。
　　好似一夜之间，宫中变得热闹起来。宫女太监们成天忙忙碌碌转悠个不停，连皇上许久挂霜的脸上也偶尔浮现了笑容。

　　雪后初晴的日子，空气中都散着一股清澈之感。
　　关盏鹏深深地呼吸，忽而对身边的聂宝珠说，“不知不觉，要到新年了呢。”
　　宝珠听他言辞感叹，机械地继续扫着花园中的残雪，默默地点了点头。
　　从小到大，她对于新年的回忆并不怎么美好。在深山中的日子千篇一律，新年与否，也不过是多了几道好菜，或从仆从那儿得了些小玩意儿的礼物，或多听了几则趣闻。而十五岁那年的除夕夜则更让她刻骨铭心。她永远记得自己不甘心地一直等着聂永清，直等得天黑月高，等得她急火攻心，一路跌跌撞撞冲下了山，却眼睁睁地瞧着他伴着聂家的轿子徐徐路过……

　　新年，真的是那么大不了的日子吗？宝珠幽幽叹气。
　　眼见着宫中慢慢地张灯结彩起来，四处挂起的春联与吉祥吊饰好似一扫皇城积怨了一整年的戾气，御花园中怒放的腊梅也好似火苗一般，点燃了肃白的冬天。
　　于是宝珠不得不承认，新年就是这么大不了的日子！如果说冬至，是夫妻二人小家团聚的日子，新年就是整个大家族为来年祈祷幸福的日子。
　　也不知聂家今年的春节，没了聂永清，死了聂宝华，除夕夜的饭桌上该是如何的凄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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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宫中的除夕，皇上先随着珈蓝大师在祭天司祭祖，之后便在御花园中设下露天宴席，与后宫诸人共庆新春。隔日一早便要启程去皇城外的明月寺，探望一直卧病静养的皇太后。

　　那日，趁着皇上祭祖，宝珠与采莲采荷早早就到了御花园布置。挂起一盏盏精雕细琢的宫灯，摆下一株株清香淡雅的水仙，为每一位后妃的桌上添上相应的节庆餐具。

　　伴在皇上最身边的位置，自然是慧迦皇后的。碗筷皆是纯金打造，掐丝镶玉，贵重得宝珠拿在手中都觉得心颤。
　　之后便是武贵妃娘娘，用的是纯银鎏金的碗筷，也镶有大颗碧玺珠，华丽得就好似武洛林那人。
　　再之后的位置，便是已经定下日子，来年开春就要封妃的琳嫔了，一副碗筷也是精致得好似不食人间烟火。
　　而，至于吉嫔等一众地位若有似无的后妃，则坐得更远些。

　　宝珠落寞地，在离皇上最远的位置，为玉贵人摆上上好宫瓷碗和骨筷。
　　回望最首的位置，这份距离又岂是走几步能达到的？有些人，走了一辈子。有些人走着走着，就迷路了。有些甚至走着走着，就消失不见了。

　　采莲见宝珠失神，提醒她，“主子们快要来了，宝珠，再瞧瞧哪儿还没布置好。”

　　宝珠猛个清醒，赶紧点了点头，把玉贵人的碗筷又布置得好些。

　　月上柳梢头，天色一层层地暗了下来。
　　宫中后妃比皇上早一些时辰入席候着。因皇后娘娘需与皇上一起入席，于是先来的一众女子中，武洛林便成了翘首。
　　瞧她今晚妆容妩媚衣饰奢华，听她含笑带讽地一一点评过每一位妹妹的打扮，除了对陆琳琅给了些许薄面之外，哪位后妃不是被她笑得体无完肤？
　　眼见着武洛林妖媚的目光落在谢玉莲的身上，那谢玉莲虽也是一身好缎子的宫服，年轻的皮肤被衬得光洁如玉。但无论宫服的式样还是发髻间的饰品，与武洛林一比，谢玉莲无一不显出两个字：寒酸。

　　若是平日，也就算了。
　　“可是今儿个是除夕的大日子，怎么玉莲妹妹的装扮如此素雅？是想扮天上仙女，清水出芙蓉吗？那妹妹你可打错如意算盘了！纵然妹妹真是朵芙蓉花，今日在场的，各个都是盛放的牡丹，区区芙蓉，又怎会有出头之日呢？”

　　慧迦皇后不在，武洛林便极尽她刻薄的本性。那陆琳琅也居然跟着附和，痴痴而笑，花枝乱颤。
　　宝珠遥遥垂首站着，无可奈何，心如刀绞。见谢玉莲只得僵着一张脸讪讪赔笑。她自然也想盛装打扮，可宫中后妃的衣饰皆是按等级制作发放，谢玉莲只是区区贵人，入宫时间又尚短，被皇上宠幸的日子更寥寥可数，衣柜与首饰箱中自然寒酸。就这日这一身，已是她竭尽所能了，却依旧逃不过当众受辱。

　　但，后宫中的生存之道就是如此的。
　　宝珠瞧着谢玉莲眼中蓦地一定，咬紧牙关，忽而就笑了起来，

　　“其实妹妹我容姿平平，无论穿什么衣裳戴什么首饰，都无法与贵妃娘娘相媲美的。说妹妹我是芙蓉，已经是武贵妃娘娘大大的抬举了！”

　　谢玉莲如此地识“抬举”，武洛林满意地勾嘴一笑。听见灵公公的声音由远处朗朗传来，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武洛林瞬间好似变脸，收起满目嚣张之气，扮得温柔和顺，一团和气地赶紧领着后宫众位姐妹向皇上皇后行礼。谢玉莲礼毕，起身抬头时，目光无意中触到了聂宝珠。

　　遥遥相望，谢玉莲一怔，彼此的眼中都没了上一次在天明堂过三详时的喜悦。
　　谢玉莲甚至转而眼神变得慌乱，尴尬地转过视线。
　　宝珠心中隐隐难受。她可是恨自己瞧见了她的落魄模样？
　　又或者……
　　宝珠念起陈淑然，不禁揪心地想：自己是不是不该间接地，让谢玉莲留在后宫呢？
　　自己，是不是又做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