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梦貘》墨生

1、原罪。

　　【如果我就是你眼中全部的世界，那么我希望它一直美丽。
　　——即使我必须因此离开你。

　　亲爱的孩子，再见。】

　　“……嗯，这样写告别辞怎样——我说御景枫，你能先别忙着摆弄那个煞风景的玩意儿行吗？”

　　秋日的花园，有晴朗高远的天空，有阳光，是个美丽的日子。

　　懒懒趴在檐廊的榻榻米上，黑发的女子一手执笔轻轻的捣弄着桌面的纸页，眉头微微的皱起来，阳光倾洒在她的侧脸上，调皮的勾染出懒散中的些微恼怒，女子眯起眼睛不满的看向独立中庭的高挑男子，视线在他手中正被细心擦拭的枪支上逡巡着，最终鼓起脸颊将手中的纸页揉成团砸了过去。

　　“算了算了，不写了，就这样啦——反正是要被孩子们讨厌的，就彻底一点好了！”

　　自暴自弃的整个伏在榻榻米上，看着男子低头捡起落在脚边的纸团展开，随之脸上浮现出一抹不易觉察的笑意，阳光似乎突然间得了空隙一股脑钻进他的眼睛里，看过来的视线带上了闪烁的光芒，分外狡黠。
　　“不是很好吗？偶尔脱离一下千寻的风格……”

　　“……你是什么意思…话说回来，你还……什么都没说吧？”质疑的话语到了中途突然转向，带上些不确定，女子用探询的视线看过去，只接收到男子不置可否的微笑，不禁撇了嘴巴偏过脸去，明朗的脸藏在了阴影中，再开口已经带上些惆怅：

　　“我们啊，还真是过分的父母呢……”

　　男子沉默，看着妻子将脸整个埋在榻榻米中的举动不由轻轻摇头，最终还是迈开脚步走近，伸手放上了女子的发顶轻轻摩挲着，嘴角有轻微的笑意。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哦，”男子说着，感觉到女子霍然抬起的脑袋不禁失笑，“千寻决定的事情，有错过吗？”

　　更何况，在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以后，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
　　也没有那样的必要。

　　》》》

　　染红了北意大利半边天空的，究竟是血，还是火焰呢？
　　——你看错了，那是火烧云。
　　人们微笑着互相转告。

　　没错，那是火烧云。美得惊心动魄。

　　“——等他们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哦~”黑发的女子抬手将掉落的头发挽到耳后，侧头看一眼一如既往神色淡淡的青年，不自觉便皱起眉毛，“怎么，对我的杰作不满意？”
　　“……”
　　“你受伤了？！”
　　“嘘——”抬手点在女子唇边，男子挑起半边眉毛笑得有些勉强，“虽然说你这在夕阳中放火行凶的想法够浪漫但也足够铤而走险，还是有聪明人的——我们走这边。”
　　说着，男子一手捂住腰部的伤口，另一手不容抗拒的牵起了一边固执盯着伤口的女子，“我们还有事没做完吧？”说着，他带着女子转进了一栋大楼，阴沉惨白的气氛扑面而来，混杂着浓重的消毒水气味，转头看去，跟在身后的女子早已皱起眉毛捏起了鼻子。
　　“果然这种地方，最讨厌了！”

　　看着眼前的一切，女子漆黑的眼睛里有着真切的厌恶。

　　那是只有一种白色调的房间，并列的床铺，上面是伤痕累累的孩子们。被夜以继日不眠不休的折磨，他们都睡得很熟，而女子却在这些孩子中间发现了疑似不同的气息，穿过狭窄的走道，她走到一个病床前，对着床上蓝色头发的孩子伸出了手，果不其然，马上被扣住。
　　“竟然还能醒着，真是了不起。”女子微笑着，弯起眼睛。

　　“……”少年警惕的看着他，不说话。包着右眼的绷带上还渗着鲜红色。

　　“疑惑我为什么知道你醒着？”女子看着自己被紧扣的左手，毫不介意的再次伸出右手，抚向少年的脸颊，“因为，我是母亲哦，我有一对和你差不多大的孩子呢——他们装睡的时候就是像你这样哦。”
　　女子依旧是弯弯的眉眼。
　　少年裸露的左眼却在一瞬间睁大。看向眼前自己扣住的女人的那只手，那里，女人反手刺出的细针已然深入皮肤，来不及愤怒，少年敏锐的发现了身体的变化。
　　——一直以来的力量锁定，被解除了。

　　眼神里的疑惑似乎并未传达给对方，女子只自顾自开口：
　　“虽然衰弱，但是，都被植入了相当程度的力量，应该有办法逃脱吧。”女子依旧是温柔的笑，眼睛里却渐渐染上悲伤，“当然，我不能给你们保证呢，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啦！”
　　“我，也只是个软弱的人啊。”
　　“但是被女儿骂了，就不能当做没事人了呢。”
　　“虽然，有些对不起他们。”
　　……

　　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他说，最后，女子拍拍他的脸颊，“快走吧，他们，快来了哦。”

　　“……”少年不认识这个女人，但是他知道，这个女人是这个研究所的一员，她身上有那种气息，即使掺杂了些其他的东西。但是，有一点不会改变。
　　这个女人，也是他不会原谅的其中一人。
　　于是毫不犹豫的，少年伸出了三叉戟。

　　只是，眼看着尖锐的金属刺进身体，女子却还是在微笑着。

　　“真是的，说了他们要来了，还不赶快逃，却在这里浪费时间。”嘴角渗出血丝，女子顿了顿，“真是，和千花有一拼呢，倔强的孩子。”
　　看着女子再度伸过来的左手，少年有些犹豫，不知道这个女人想干什么，而自己的身体居然没有躲开。
　　与此同时，本能的感觉到身后的气息，少年转身，三叉戟再次刺入另一个身体，他感觉得到，那个身体，甚至没有抵抗。他转头，看清楚那是一个男人，嘴角同样带着笑意，夹杂着些无奈，越过自己看向旁边的女人。

　　“啧，才一会儿不在，你就这副样子了啊。”
　　“切，你还不是，亏那副身体还不肯躲开。”女子面对男人略带嗔怪的责问满不在乎的反驳着。

　　“你，快点走，就算你似乎很强，等一下就没有办法了。”男人没有回答女子的话，转而面对着少年，“那边，左转第五个床铺下面，有个暗道，你可以在那里躲一下，过了这会儿，就可以逃脱了。”勉力伸出已经明显无力的手臂，男人指向一个方向，“不过，是不是有命躲过就是你的运气了。”
　　和那个女人，说了一样的话。

　　【没有人给你保证，现在有的，只是机会。】

　　少年愣了一下，然后像是想要摆脱烦躁一样伸手扯掉右眼的绷带，当那里的血色瞳孔露出来，面前的男女终于露出了微笑以外的表情，吃惊，然后，苦笑。

　　“原来，你就是那个轮回之眼的适应者啊，如果是这样的话，逃走大概没有问题吧。”女子开口。眼神里染上了淡淡的哀伤。

　　眼睛里被植入那种东西的你，能够逃到哪里去呢？

　　可是，少年却是早就做好了觉悟。
　　“我，会向所有的黑手党复仇。”
　　少年丢下这句话，走向了已经燃起火光的方向。

　　细微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女子终于支撑不住，扶着床沿跌坐在地上，男子随着靠近来，身子失了平衡倒在一旁，脑袋几乎恰到好处枕上女子伸出的腿，双眼闭上，嘴角露出惬意的微笑。

　　“喂喂这种时候你还要占我便宜……”女子抽起嘴角抱怨，抬手推着膝上的脑袋，却没有真的用力。
　　“嗯？你说了什么……”男子的声音微不可闻，语中的笑意却格外鲜明。
　　“我说——嫁给你这个黑手党的人生可真是刺激……”
　　“后悔了？”
　　……回答男子的，是落在脑袋上不轻不重的一个爆栗。

　　“怎么可能！”

　　女子的声音是与这个空间格格不入的明朗。顿了顿，也不等男子回答，自顾自便转移了话题：
　　“……你说，两个小家伙是不是已经逃脱了呢？”说话已经有些艰难。没想到少年的三叉戟出手狠辣，竟比普通的黑手党还要贯彻快狠准这种该死的原则。
　　“……”
　　“交给那个威尔帝的话，应该不会有问题的吧。”没有听到预想中的回答，女子顿了顿，再次发问。

　　依旧是沉默。

　　女子失笑低头，看着膝上安静的仿佛只是睡去的男子侧脸抽起了眉角。
　　“真是的，到最后都不懂温柔的笨男人，怎么可以比我先走呢…嘛，这样也好……”
　　说着，她微微伏下身子，轻轻吻上男子的额头。紧接着，像是力气终于用尽，女子的脑袋微微倾斜下来，安静的躺在了男子的身侧，闭上的眉眼间有着和男子如出一辙的安然笑意。

　　而后赶到的一双幼小孩子，眼睛里就是这样一幅画面：倒在血泊里，依偎在一起，脸上带着平静笑容的双亲。

　　——尚未学会仇恨。
　　而笑容却成为最好的麻醉药。轻易便凝固了时光。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个孩子都没有能够真正理解双亲已经离去这一事实。等到终于可以理解的时候，那微笑已经带着所谓仇恨淡化在岁月的尽头。

　　孩子们近乎残忍的拥有着最完善的遗忘脑神经系统。世界始终很大。

　　那也是那对夫妇所乐见的结果——作为名义监护人的某小婴儿时常这么想，带着冷笑。

　　只是该来的总会来。
　　因为有些仇恨种的深了，遗忘系统便只能丢盔弃甲缴械投降。

　　——那些仇恨，无法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