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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姐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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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他的眼睛,我会忍不住说谎。
——摘自千花日记。
“这个人……还没有放弃啊。”
小小的少年扁着嘴一脸别扭,眼睛里却亮亮的藏了憧憬。柔软的红发温顺的垂在他的脑袋上,在灯光下看来像极了某种小动物。让人忍不住——
“咔嚓!”
按下快门的下一秒,少年便抬头满脸愤愤的看过来。
“御景你又偷拍!我有什么好拍的啊!”
被呵斥的人斜倚在柜台上眨起一边眼睛,“当然是因为直君总是这么可爱……还有,说过很多次,叫我要用敬称,我可是前辈!”
“什么前辈!……御景……也只比我大2岁吧……”
少年仰起脸满面通红的辩解,语声越到后面越低,“不要总把我当小孩子!”
说着,他夺过对方手中的相机开始数落:
“这都是什么啊!枯枝桠,落叶,小猫,硬币,课本涂鸦……后脑勺,这谁呀,这种怪异的后脑勺,简直就像某种热带水果,是什么来着?……”
“凤梨!”被称为御景的身影探过脑袋也开始翻看相机,顺口补充,吓了少年一跳。
“什么啊!不要突然靠我这么近啊!”
说着,他急急往一边躲,脸莫名其妙红到耳根。
“……真是失礼啊直君,我又不是病原体,也不用这么明显的嫌弃我吧……还有那些照片,每一张都是我满怀爱来拍的啊,除了那张凤梨,还有——嘛,算了。”
“什么啊!话说一半……”少年抱怨着,看身边的人移开了距离抱臂站在一边和他一起看照片。脸上表情缓和下来,开始认真的一张张看。
立在一旁的人无奈的抬手抓了抓脑袋,柔软的黑发被揉乱,软软的耷拉在头顶,有些苍白的脸上眉眼温软,带着淡淡的笑意。看到少年盯着那张枯枝照片半晌,他脸上露出些促狭,微微弯腰指向那张照片,懒懒开口。
“那张啊……是枯树枝,但是它可是八重樱的枯树枝,今天终于找到它了,在两条街外的公园,等到了春天,就带直君一起去看,据说有月光的晚上看更加漂亮……”
话匣子打开,似乎便没了终了,少年抬头看身边一张神采奕奕的脸,本来皱着的一张脸上露出了些微的松动,接着便一句话砸出去。
“谁要跟你一起去看啊!”
“啊,傲娇了……”被打断说话的人也不生气,只一脸打趣的看过来,后背懒懒靠在书架上,“那我到时候就一个人去看咯!”
“……随便你,关我什么事!”少年一撇脑袋,垂头继续看照片。
半晌,他指着一只毛几乎脱落殆尽的小猫皱眉开口:“这一张怎么回事?”
“啊,是学校教学楼后面的流浪猫……今天终于挨不住天气——”
“这明显是有人虐待的吧!它背上的皮肤这里还有字!”
少年的声音有些尖利,质问般的视线随之落在一边的人脸上,后者也只是敛了眼眸勾起嘴角:“不是一样么,马上到冬天了,它也免了饥寒之苦……”
“什么啊!……不是这样的吧!”少年垂下脑袋低低开口,“如果没死的话,御景不是会把它捡回来吗,就像小黑和小白一样!”少年指了指蜷成一团窝在角落惬意打瞌睡的两只小狗,义愤填膺的冲一边的人吼,“御景为什么要故意说那样的话!”
“我说的是事实。”低低的声音失去了平日的温暖和若有若无的柔软,听起来有些无力。
“说起来,直君饿了么?我有点饿了,去厨房拿蛋糕咯!”
说完,他径直离开,留给少年一个僵硬的背影。
那是,即便比起小两岁的自己,也显得过于单薄的背影。少年眼底黯然,低头看向手中的相机,还有搭着毯子的双腿,以及,身下的轮椅。
他握紧了自己的双拳。
熟悉的温软嗓音带着飘飞的尾音再次响起的时候,少年有些慌乱的遮住了手中的相机。一抬眼,便迎上了满面笑容的那张熟悉的脸,托盘上冒着热气的可可还有蛋糕的香味瞬间侵袭了鼻腔,他的肚子适时的开始主张自己的主权——
“果然该吃东西了……阿姨很忙,准备的东西直君要准时吃才对嘛,难得看起来这么好吃的蛋糕……”
看着对方唠唠叨叨的走近,口水似乎都要掉下来,少年忍不住抽了嘴角,一伸手毫不客气拿走了最大一块栗子蛋糕,留下的,是黑巧克力口味,他有些恶作剧的抬起脸。
“看在御景跑腿的份上,那一块就给你了!”
“……我对苦的东西没办法你是知道的吧……话说那个不是直君最喜欢的吗……”
扁起脸抱着热可可小口啜着,他再次靠上身后的柜台,视线状似无意的瞟过少年放在膝上一时间忘了掩盖的画面——还是那副:
画面里,绿色制服穿的整整齐齐的眼镜少年正面带献祭般的满足笑容,拿着抹布在满是脏乱涂鸦的墙壁上认真擦拭,他的身后,有小段的干净墙面,虽然比起洁白来还差得太远,但对比下来还是会给人“希望”的感觉。
——至少看起来是那样。
果然……
“我说直君,你怎么看那位真人会长?”
正大块朵颐蛋糕的少年冷不防被这个问题噎住,愣了半晌才想起来反应,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他几乎是气急败坏的叫道:“什么怎么看!……就是个……笨蛋嘛!”
“是吗?”将手中的杯子转了转,靠着柜台的人眯了眯眼睛。
“那么直人君原来是想成为一个笨蛋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你…说什么?!不要擅自决定,你知道我什么?!……啊……”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情绪过激似乎说了重话,少年有些讪讪的别过脸去。
而对方却似乎完全没有介意,只是拿起另一杯可可递到吃得满嘴奶油的少年手中,依旧眯着眼睛,他说,“可是直君每次都会拿着真人会长的照片看很久呢……啊,难道是因为会长比较帅?可是我觉得自己比他帅来着……”
“咳咳咳……”少年一口可可入口,却被对方一句话噎住,剧烈咳嗽起来,感觉到忙过来拍自己脊背的手,少年越发停不下来,好容易缓过气来,他已经再度面如番茄。
“你在胡说些什么啊!我是男的,还有你也不是要用帅来形容咳咳咳……说到底,拿真人会长的照片来给我的,不是御景吗?”
“……啊,说得也是。”抱着可可的手点上自己额角,接着一本正经开口,“那么我可以撤回吗?”
“哈?”
少年一脸茫然看过来,稚嫩的脸上写满了纯粹的疑惑和不解,让那些即将出口的话语就那样猝死在唇边。
“啊哈哈……因为我嫉妒了嘛!”
抱着可可一股脑倒进嘴巴里,眼角余光看到少年看笨蛋一般红透的脸颊。
果然看着这样的脸,总忍不住说谎啊。
“喂……喂!你在发什么呆啊!干嘛盯着我的脸看?”
“啊……啊?”回过神来便迎上少年看过来的不满眼神,不知道为什么里面似乎还混杂了一些期待,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你说了什么?”
少年皱着脸沉默了一下,随即低头,细若蚊蚋的声音低低的传来。
“……陪我去庭院。”
“……哦。”
露出有些异样的神色,但是看着像是鸵鸟般将脸埋入轮椅的少年,问题便显得多余了。
想了想,将“正在营业”的牌子翻转,然后关灯落锁,推着少年的轮椅便往庭院走。
“等下从后院直接回家,直君也差不多该睡觉了。”
“……都说了不要把我当小孩子……”
少年带着不甘的声音低低传来,很快被夜风吹走,抬眼看占了宽大庭院一半的花房——女主人依旧在里面忙碌着,暖暖的灯光透过玻璃顶棚投进庭院里,就算不上灯,庭院里光线也已经足够了,而且,营造出一种格外宁谧温馨的气氛来。
“阿姨……果然会享受。”一边呼吸着夜里的草木清香,一边低头看轮椅中的少年。
“真羡慕直君……”
“……有什么好羡慕的。”少年低头看自己的双腿,随即有些烦躁的掀起膝上的毛毯,拿出一样东西来,抬手递上去。
“这个,给你。”
“……什么?”
“打开不就知道了。”少年的声音里意外的比平日的别扭多了些柔软,还有丝丝缕缕的羞涩?应该不是错觉。
带着疑问拆开盒子,细细一匝细线状物事出现在眼前,“这是?”
“……线香花火啦!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哦,哦……我真的不知道,不过为什么?”
“……”似乎有些失语,少年半晌才有回应,声音里满满的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
“什么为什么?!”
“说起线香花火……不是夏天祭典的时候玩的吗?”头顶传来纯然的疑惑,让少年再次失语,半晌,他才有气无力的开口回答。
“谁告诉你的啊?!……你到底是不是女孩子啊,这种东西你应该比我熟悉吧……”
“啊……”斜倚着轮椅抬头看天的人有些吃惊的低头,看看自己再看看轮椅上的少年。
“你看得出来?就算我穿成这样?”
一身黑曜中学标准男生军绿色制服,平坦的前胸后背,短短的头发。
“——怎么看都是活脱脱美少年嘛!”
“你当我是白痴吗?都来‘藤井书屋’快一个月了还看不出来我可以自戳双眼了!”
“直君说话不要这么粗鲁啊……是嘛,真失败,我还一直想在直君面前表现的帅气……”
有些沮丧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少年再次抽搐了脸庞。
“你一个女孩子要什么帅气啊!!”
“好吧,既然揭穿了,那以后直君直接叫我名字吧,千花,御景千花。”
伪少年绕到轮椅少年面前蹲下,笑眯了眼睛重新自我介绍,完全无视了少年三度出现的番茄脸。
“你在说什么啊?!我为什么非叫你的名字不可?!”
“啊?直君不愿意吗?那我也改口好了……话说藤井君,你今天突然拿线香花火给我是什么意思呢?”
“什——!你不要突然改口啦!……今天不是你生日吗……”
“什么?大声一点啦!”
“今天——是——你——的——生日!为什么连这个都能忘啊!”
“……”
“喂!”
“……”
“喂!我说你——”
“……错了。”
伪少年抬起眼睛直视少年,接触到少年视线时又突然弯弯眯起来。
“今天不是我的生日哦……而且,我的生日我不可能忘的。不过还是谢谢你,直君,我很高兴哦。”
“……”
“直君?”
“……算什么啊!”少年一脸不善,终于抬头吼过来,“高兴的话,为什么不敢睁开眼睛看我,为什么一脸要哭的表情?!”
“……直君作为年下真的很失格,这种时候应该让前辈就这么情绪溜走一下嘛,好了我跟你解释还不行吗——在这之前,外面的人请你进来。”
少年一惊抬头,发现庭院门口出现了一个拥有着和身边这人如出一辙的身形面容,的少年。
“他是千昭,我的双胞胎弟弟,说当然也是当然,我们的生日是同一天,6月6日,和双子很衬的日子吧?所以说,不是今天……至于你说的快要哭了,是因为我们每次都必须两个人一起过,从来没有过像今天这样有直君单独为我一个人过的嘛!”
“……你……算了。”少年闭了闭眼睛,转向一边的少年。
“你就是千——御景的弟弟?”
“喂直君,都说了要用敬称啦,我们都比直君大!而且,如果不叫名字的话,你叫御景会分不清我们两个啦!”
“……我知道啦!我是藤井直人。千……千昭桑你是来接这家伙回家的吗?”
“……”原本沉默立于不远处的少年闻言抬头看了轮椅上的少年一眼,脸上一瞬间闪过复杂的神色,最终还是点头。
“阿——阿嚏!”
一边站着的伪少年喷嚏声突兀的响起,两人的视线集中过去,只见某人缩着双肩正在抽鼻子,轮椅上的少年脸上浮起疑惑。
“现在还没有那么冷吧……”
“这家伙……”安静的少年终于开口,有意无意的加重了开场白,他的视线直指轮椅少年,“她身体很弱,根本受不了这种天气,所以不要——”
“千昭!——阿嚏!你——阿嚏!”
“好了,你不要说话啦!”直人的视线在千昭身上停留了一会儿,转看向千花,“既然今天不是你生日,那就没有必要了,那个线香花火还我!”
“才不要!直君不是男孩子——阿嚏,吗?你根本就是自己想——阿嚏,玩,吧!”
“……”
“……”
同时抽起来的,是两个人的脸。
“现在玩吧,三个人,一起?”无视了两人纠结的表情,伪少年眼睛发亮的提议,反正都买了,不玩白不玩——而且千昭,我哪有那么弱——阿嚏,啊……”
“谢谢,你的话完全没有说服力……不过,”轮椅少年抬眼看不远处的千昭,少年安静的站着,看了一眼已经开始在拆包装点火的某人,别过脸去算是默许了。
点燃的花火像星星般闪耀着细小的光芒,映照着少女的脸庞,显得那张脸格外稚嫩。平日里或懒散或认真偶尔严肃间歇性耍赖的那张脸,此刻也不过是一副14岁少女的光景。
将点燃的花火分给两人,少女拿起花火在空中画圈,小小的四射的火焰在空气中留下一圈一圈的痕迹,转瞬消失无痕,她却玩的忘乎所以。
“……居然真的是第一次玩吗……”直人少年靠回轮椅上,脸上现出惊讶的神色,末了转头看一边的黑发少年,一样看着手中安静燃烧的星点火焰微微出神。
他看着面前这两人,失落的情绪突然袭来,一个月,是绝对比不过14年朝夕相处的吧。而自己方才一瞬间情绪使然的示威,几乎是即时被反击回来。
“这家伙”,“那家伙”,是足够亲密才会使用才能够使用的。
双子之间的羁绊,他并不能体会。
但是,还有时间的吧。
“你们,在做什么呢?”温柔的声音突然横切进一时间陷入花火感染的世界,轮椅上的少年肩膀一跳,回转头便看到一张笑容堪比刀刃的危险脸庞。
“妈……妈妈……”
“啊……阿姨……”
“今天遇到了什么好事吗?啊拉……有两个御景君。”看样子刚从花房出来的女子还系着围裙,脸上笑容不减,却有着十足十的震慑力。
“阿姨……这个是我双胞胎的弟弟,千昭。”千花有些嗫嚅的开口介绍,看上去像个小孩子般手足无措,反常的反应看得轮椅上的少年一脸惊讶。
“妈妈,是我邀请他过来玩……而且夏日祭没有去成不是吗?”
“直君……”
少年毫不犹豫的揭开对于女子来说应该是伤疤的往事——夏日祭,便是三年前少年失去行走能力的关键词。
“是嘛……直君有了新朋友妈妈很高兴哦……不过,在庭院里玩火很危险这一点还是要记住比较好呢,好了,快点收起来,而且,晚上这么凉你们都不加衣服就跑到庭院来……”
怔忡也只是一瞬,女子很快恢复了情绪,一把拍在儿子脑袋上,转眼看千花姐弟的表情也满是温柔嗔怪,“好了,快点进屋,你们两个也是,快点进屋暖暖。”
“我们……就算了,”千花拖住即将往外走的少年,“现在也很晚了,我们就此告辞啦!”说着,她看向轮椅上一脸别扭的少年。
“明天见,直君。”
“……哼!”
少年转过脸去,眼角余光看见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院门,手在轮椅两侧轻轻握起。唇角开合,声音低的只有自己能够听见。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