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朝唐姬》宁郁

5、第二章 教坊（3）

　　我每日更加勤奋练字读书，为了邱娘的话，施罗珈的话。与绮霜反而疏远了，可她浑然不觉，或者说是根本不在意，她在教坊里混得风生水起，逍遥快活。如果没有瞿司乐的到来，我不知道这样沉静如枯井的生活何时是一个尽头。
　　瞿司乐是掖庭宫尚仪局司乐司的司乐，名叫瞿绫霰，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薄如纸的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冰冷的目光扫视着坐在她的下方的舞女。
　　不知为何，我感到她看到我的时候眼睛略微停留，但很快就移到别处了。可偏偏是那一刹的停留，让我觉得她是认得我的，或者说，是认得我的脸。
　　“这次我来，就只选两个人。”说这话时她看着邱娘，却让在场的舞女精神一振。
　　谁不想进掖庭宫啊，虽然只能从最卑微的宫婢做起，但进了掖庭宫，就等于踏进了皇宫一步。
　　教坊里十二岁以下跳舞最好的，据我所知也就只有绮霜和陆荷裳。我更希望绮霜可以，因为陆荷裳虽然平日大方，可多多少少参杂着炫耀的姿态，令人厌恶。
　　好过在这教坊里，虽然今朝表面风光无限，无数商人贵族众星拱月般吹捧着你，但是等到人老珠黄的那一天，庭院冷落，门可罗雀，不知是何等凄苦滋味。
　　这句话是施罗珈告诉我的，我把它视为金科玉律，铭记在心。
　　“你们有谁会写字么？”瞿司乐话一出口，在场的舞女都愣住了，怎么回事？选舞女难道不是看舞姿技艺么？
　　我愣愣地看着邱娘，只见她微笑着朝我点头，我才鼓起勇气站起身，声音细如蚊鸣：“我会。”
　　瞿司乐的目光有一瞬间停滞，下一瞬又轻微一撇，瞥到了她面前矮几上的文房四宝，示意我写给她看。
　　手握狼毫，恭恭敬敬地在洁白的宣纸上用整齐的簪花小楷写下了我的名字：唐纤雩。抬头猛地对上了瞿司乐冰凉的眼神，吓得手中的笔差点落地。
　　“不错，确实工整。等会收拾好东西，和我走吧。”瞿司乐沉声道，她仰头环顾了一周，“还有人么？”换来的是舞女们的沉默。
　　“这两个，程绮霜和陆荷裳，她们舞姿技艺很不错，也略懂礼仪。你可以考虑一下。”邱娘将嘴角抿成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突然，一个清冷的声音在厢房中央响起，带着高傲与不屑的姿态：“邱娘，我不要进尚仪局。”正是不知天高地厚的陆荷裳。
　　“那好，”瞿司乐阴沉着脸，“程绮霜，你也去收拾东西，准备和我进宫。”
　　收拾东西时我好像还在梦中，不敢相信自认为资质最差的我居然能够通过瞿司乐的筛选进入掖庭。
　　“你知道荷裳她为什么放弃进宫的机会吗？”绮霜突然朝我狡黠地笑了。
　　“为什么？”我一脸茫然。之前听说宫里的司乐要来选人，她还是一副志在必得、信心满满的样子。
　　“因为我把我最近几次得到的缠头，放进了她那份里了呀。”绮霜“咯咯”地笑了起来。
　　“啊？”我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你为什么这么做？”
　　“那样她就以为她很受公子哥儿的欢迎啊，比施罗珈还厉害呢。哼，她也不过如此，”绮霜轻蔑地勾起嘴角，“只看重眼前利益的人，进宫后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我沉默着，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我觉得，在教坊里学到的东西，绮霜比我还多。
　　绮霜牵起我的手，脸上漾起迷样的光彩：“不过还好，和我进宫的人是你。纤雩，这样真好，我们不用分开了，真好。”
　　我抽回手，支支吾吾地说：“我去看看瞿司乐好了没有。”
　　来的邱娘厢房的门口，我正欲敲门，却听到里面传来了瞿司乐的声音：“那个唐……纤雩，真的是……”
　　“没错，是她。”难得听到邱娘发愁的声音，让我忍不住好奇，趴在门口偷听。
　　“真不知道周文鼎是怎么想的！”瞿司乐重重地叹了口气。
　　“文鼎的心思你还不知道么，我们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帮他了。”邱娘苦笑了一声。
　　瞿司乐声音清冽：“这也是文鼎嘱托你做的，教她写字？”
　　“不是，”听到了邱娘耳铛碰撞的叮当声，似乎是在摇头，“当年是织雪教我认的字，我应当还她。”许久的沉默，复又听见邱娘苦笑，“这些年从未见你笑过，都是织雪的事情惹得。”
　　织雪？是谁？难道又是师父家里的舞女么？她教邱娘认字与我何干？思索间，听到里面有衣服窸窸窣窣的声音，知道是瞿司乐和邱娘起身，我赶紧离开。
　　我和绮霜拜别了邱娘，离开了这个居住了半年的教坊，我对这里还是有怀念的，毕竟我在这里学会了读书写字，认识了邱娘，认识了施罗珈。
　　可踏进掖庭那高大的宫门那一刻，我心中无比澄澈，仅仅只是怀念，怀念而已，没有依恋，没有不舍。进入掖庭，等于进入了风起云涌的皇宫，我没有后悔。
　　延载元年①一月二十五日，我初入掖庭，时年十岁。

作者有话说

　　①公元69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