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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 5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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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相思与沈掌柜又下了山,山上的食物还有些,药材却不够了。还有洪绡的衣裳,眼下也需要再添置一些。
洪绡的身子虽然虚弱,却还走动得。一大早相思熬上了药,又向洪绡细细交代了几幅药的火候及熬煮时需注意之处,洪绡听得仔细,牢实地记在心里。她说话时,始终埋着头,再不去看洪绡。事实上,自回山之后,相思便越发沉默。洪绡每每见得她,便觉得心中似刀割般难受,却又无计可施。
送别了那二人,洪绡便捧着药碗,进了一丈红屋子里。
屋子里升着一炉火,窗子也关得紧实,将寒冷尽皆拦在了屋外。
洪绡合上房门,就连屋外的风声,也听不见了。
一丈红坐在床沿,听闻动静,抬眼笑道:“将衣裳拢好,可别惹了风寒。”
洪绡上山来的时候,买过几件秋衣,眼下入了冬,就显得有些单薄。因而现下她在衣裳外头,又笼了一件皓白如雪的狐裘斗篷。
她双手从斗篷里伸出来捧住药碗,便不免露了罅隙,寒风从里头灌进来,通身都有些发凉。
放下药碗,洪绡一面解着斗篷,一面道:“也就几步路,不碍事的。”将斗篷搭在一丈红膝盖,又拉过一张椅子坐在她对面,这才端了药碗,勺子轻轻搅动,递了一勺到她嘴旁:“来,张嘴。”
一丈红低头,将那一勺药含进嘴里,洪绡弯了眼角,笑道:“乖。”
一丈红媚眼儿嗔她:“你倒蹬鼻子上脸了。”
洪绡扬了嘴角,道:“难道还只许州官放火,不许我这小百姓点灯一回?”
一丈红拉了斗篷,将洪绡的腿也一并拢了进去,垂着眼眸笑道:“你便是想做小百姓,也要问问朝廷的意愿罢。”
洪绡道:“朝廷?江湖里头的人,有几个将朝廷放在了眼里?皇城脚下的人自管做他们的富贵梦,我只管过我自己的潇洒日子。”
她这一番话说得慷慨,突然间话语一转,却又道:“只是现下他们找我得紧,且先避避风头,待得开春,咱们就往东去。我在临海的宅子底下藏了一株老山参,你去瞧瞧,说不准能医得了你的身子。”
洪绡这样说的时候,不免又有些低落了。依两人现下的身子情形,究竟还能撑到什么时候呢?
一丈红咽了洪绡递来的药汤,手掌在她的腕子上绕了绕。
凝着冰雪一般寒凉的指尖,触着同样没有暖意的手腕,两团冰块的摩擦,哪里还有半分热意。
洪绡静默地望了一眼两人交叠的部分,将药勺抬了抬,作势吹凉,顺势扯开了自己的手腕。
一丈红轻笑出声,捻起洪绡身前垂落的鬓发,绕在指端,笑道:“我喜欢喝热一些的。”
洪绡点头道:“也是,入了冬,还是热一些喝着舒服。
洪绡将勺递向一丈红,一丈红却摇了摇头,劈手夺过她手中的药碗,凑在唇边,一饮而尽。将空碗向洪绡手里一塞,方才转眸笑道:“似你这般磨磨蹭蹭,药早凉透了。”
喂药的工作给人夺走,洪绡多少有些不情愿。捧着空碗,眼一斜,撇了撇嘴,道:“又不是敬酒,牛饮什么。”
“说来……”一丈红眸光一滑,悠悠地落在洪绡面上。指尖那一撮发端轻轻挠搔着洪绡的脸蛋,笑道:“你往常喝药时,都要吃蜜饯。现下我喝了药,该赏一壶酒了罢。”
洪绡端正了颜色,义正言辞地道:“哪有这样的事,要吃蜜饯,我给你取,酒是一定不给的。”
喝酒伤身,从前相思不敢管师父的事情,由着一丈红胡乱喝酒,洪绡自然是不许的。
平素里一丈红醒着的时候,有的是手段制服洪绡。可近些日子,她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渐渐虚弱起来。
洪绡趁着照料一丈红的空当,悄悄将她房里的酒,全给移进了柴房里。
这种神不知鬼不觉的活计,于洪绡而言,早算得上轻车熟路。
若不是瞧着那些酒丢了浪费,她早将坛子顺着山滚下去了。
一丈红头几日还能找到柴房里去喝酒,过些日子,就连屋子也出不去了。
她的身子恶化得太快,甚至令人措手不及。
洪绡这边想得入神,冷不防一只手掌钻进了怀里,惊得她差些跳起来。
只见一丈红笑盈盈地望着她,从容地从洪绡怀里取出贴身放着的手绢,拭了拭嘴角。
洪绡额头轻跳,一时也不知自己当羞当恼。
洪绡的左手还举着一勺药,装得满满当当,可洪绡的手极稳,纵使是给一丈红那一惊,也没有令药漏出半分。
一丈红扯开被褥,坐到了床上,看来也不大会再理会被遗漏的这一勺药汤了。
洪绡凑了那勺在嘴边,轻轻地喝了下去。
滋味寡淡。
既尝不出冷热,也尝不出味道。
可她仍旧蹙了眉头,撇着嘴,低声抱怨道:“好苦。”
一丈红嗔道:“该,药也是能乱喝的?”
洪绡将勺放进碗里,取了狐裘斗篷,铺在被褥上头:“我瞧你喝得那样畅快,还道这药应当是甜的呢。”
一丈红含笑道:“你道旁人都似你一般娇气么?”
洪绡笑道:“我素来娇气得紧,你又不是才晓得。”她挪开椅子,向一丈红道:“我去将碗洗了,片时就回来。”
“等等。”一丈红唤住洪绡,掀了被子,拉着斗篷跳下地,一手环过洪绡脖子,将那斗篷披在她身上:轻声道:“当心害了风寒,我可照料不动你。”
洪绡低了头,见一丈红微敛了眉眼,纤长的手指捻着斗篷的短绳,徐缓地打着结。
那低敛温柔的模样,眉梢眼角的风情,就像是临别送行的小妻子,为丈夫仔细地整理行装。
洪绡的眼目有些发热。
自见了一丈红的这些日子里,她俨然要成为一个软弱好哭的娇气鬼,一丈红的一举一动,都能牵动她的心绪。
带着些心照不宣的凄惶。
她如此,一丈红也如此。
洪绡涩着嗓子,低声道:“你快回去坐着,地上凉,冰脚。”
一丈红理了理绳结,一双手却并未离开洪绡的身子,贴着洪绡手臂,一直滑到细软的腰间,双手合围,两具玲珑窈窕的身子严丝合缝地熨贴着。
心中骤然腾起一股暖意,洪绡身子一颤,耳根也微微透着红。
空余的手无措的在一丈红腰侧扶了扶,终究也滑到背后,令两个人的身子贴得更加紧一些。
就像是要将对方揉进自己的身子里,生死也带着。
洪绡将脸埋进一丈红的肩窝,隔着纤薄的里衣,愈发清晰地感触到一丈红的瘦削。她的眼便不单是发热,而且有些发疼了,温热的液体自眼眶里落出来,滑进衣料里:“穿得这样薄,别在外头站着。”
洪绡心里突然便生出一个念头,不愿离开这房间半步,洪绡想要看着一丈红,时时刻刻的看着她。
仿佛一不留神,眼前的这个女子,就要随着风,消散了。
一丈红凑在她的耳畔,轻声道:“回来的时候取些酒,我们一起喝。”
只是为的酒吗?
缱绻的气氛骤然间冷了几分,洪绡凉凉地回道:“不行。”见得她的模样,终究又软了口气,道:“待过些时日,你身子好些了,再喝罢。”
一丈红的薄唇凑得愈发近了,声音就似贴着耳朵一般:“可没有酒,如何合卺?”
合卺?
洪绡的脸,又一次不争气地红了。
为了喝酒,竟然连这样卑劣的手段,也用上了吗?
当真是正中要害。
洪绡咬着唇,觉得自己也还是应当挣扎一下的:“不是说了要三媒六聘,少一样都不许的吗?”
“是呢,可是……”一丈红的声音含着笑,却飘飘渺渺,好似轻羽一般,幽幽道:“我可不曾说过行礼的顺序。只需将三媒六礼,一道道补齐,我便勉强认了这桩亲事。”
洪绡知晓自己是决计无法拒绝的了,轻叹口气,无奈道:“好,都由你说了算。”
一丈红松了手,从洪绡怀里轻巧地脱开身,凝视着洪绡的面孔,又凑上前,冰凉的唇落在洪绡额头。
洪绡的额头凉沁沁的,就像是化开了一片雪,温柔缠绵。洪绡想,自己的脸,大抵又红了。
一丈红展颜轻笑,浅淡苍白的唇勾起的弧度,仍旧妖惑魅人:“去罢,我等你回来。”
洪绡给她勾得心肝儿都在颤,下唇在齿间滑出,终究低了头道:“嗯,等我回来。”
请务必,一直等到我回来。
这样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