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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 5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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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绡洗净了药碗,又熬上一罐新药,这才前往柴房取酒。
她的举止有条不紊,脚步却快得好似生风一般。
丹田中早已给那寒意封冻,便是内力流转起来,也觉察不出了。因而洪绡的每一步,比起她从前已臻化境的轻功来,还是缓慢了些。
这令她的心中升起了几分焦躁。
她从柴房中挑了一个小坛,揭开封盖,是馥郁的桂香,沁人心脾。
洪绡将这酒坛双手捧了,一路小跑地出了门。
外头寒风正紧,裹挟着些许冰渣子,细细碎碎的打在脸上。
洪绡往远处一瞧,远山蒙蒙,纵是她再好的目力,也瞧不见了。
倒是迎着风,几粒碎渣落进眼里,有些疼。洪绡低了头,眨了许多下,才总算好受些。但是眼前好似笼了雾,用手掌一抹,还有些润。
推开一丈红房门的时候,屋里的火好似没有先前那般热了。
洪绡一面合门,一面道:“早知道应当在柴房里再取些炭来。”可她看向炉火时,却发现先前添的炭燃得正旺,并没有要烧尽的迹象。
落了门闩,空余出来的手掌揉了揉耳朵,冰凉的,感觉不到半分的温热。
一丈红仰面憩在床上,赤红的被褥裹着她,只露出宁静的面容来。
素净的面容,白得像是霜雪。
她的眉头舒展着,连这些日子隐隐透着的忧怀,也不见了踪影,睡得很是安详。
洪绡伸了指尖,在她唇瓣拂过。
记忆中炽烈如火的色彩,现下已然苍白得见不得血色。
纤眉,长发,一片素白。
从前的水墨美人图,好似渐渐地退了颜色,只空下大片的留白。
就连鼻端的气息,也静止了。
洪绡垂下头,长发悬落,落在一丈红的白发上头,似墨笔一划,描出了温润柔软的线条。
同样苍白的唇凑上一丈红的耳畔,轻声道:“我回来了。”
没有人回应,一丈红也没有睁开眼来。
洪绡深深地注视了一丈红许久,展颜轻笑道:“我带了酒,说好的合卺之礼,你不能赖。”
抬手揭开封盖,馥郁沁人的桂香在屋子里弥漫开,纵然是洪绡,在这香气中,面上也露出几分迷醉。
洪绡俯低头,凑在坛口,清浅地饮了一口。酒落了肚,没滋没味,就像是白水一般。
从前饮了酒,腹中总要升腾起一片热意,现下也半分感受不到了。
好在酒意终究还余了几分,醺醺地,神志朦胧起来。
洪绡并没有拒绝这醉意,反倒愈发愉快地笑起来:“合卺之礼,我喝了,应当到你了。”
低头又衔了,这一回并不咽下,只是怔怔地望了一丈红许久,眸光深沉。
继而,弯下腰,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凑上了一丈红唇瓣。
那薄唇,冰凉,却终究也是柔软的。洪绡在那唇上犹豫了片刻,方才定了心,牢实地压了上去。
四唇相就,一般儿柔软,一般儿娇嫩。
只是这般相贴,就好似有甘甜的滋味从唇间渗进来,令人不单是醺醺,分明是醉意深沉了。
酒从洪绡口中潺潺涌出,却从一丈红的唇间滑开,沿着脸颊,落进了枕间。
一滴也没有饮下。
洪绡却直起身,咬唇轻笑,眉目间都是少女情窦初开的甜美羞怯。
就好似与一丈红合卺礼毕,洞房花烛,大好夜景。
指尖描摹着一丈红的轮廓,好似要在虚无的画卷之上,将一丈红的模样临拓。
却在划过唇角时,停了下来。指尖沾了一滴酒。
洪绡将那一滴酒含进嘴里,也好似突然品到了其中的芬芳。
继而意犹未尽地捧了酒坛,仰头痛饮。
那酒淅淅沥沥流泻下来,落进口里。也有来不及咽下的,便顺着脸,污了衣裳。
通身都好似沾了酒香,一室馥郁。
这一回是真真切切的醉了,眼前迷迷蒙蒙,便是睁大了眼去瞧,也看不清四面的景色。
也不知什么时候,酒坛脱手坠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洪绡困乏得紧,迷迷糊糊地上了床榻,隔着被褥,摸到一丈红的身子。她心中一松,俯在一丈红身侧,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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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从山下回来的时候,一丈红屋里的炭火已经熄了,屋子里头和外头都是一般的寒冷。
床上的两个人紧紧相贴,红色的被褥,与白色的狐裘,也连绵在一起。
都已经没有了生息。
相思在床畔静立许久,连夜就走了,再没有踪影。
沈掌柜没有追她,只是目送着相思的背影,渐渐消失。
相思随身带着好几个药瓶,满满当当,装了棕褐色的丹丸。沈掌柜对于医术不算精通,却也粗浅的知道一些,这里头的药丸,与之前闲置的瓦罐里的药物,只怕是一种。
沈掌柜无意间从窗缝里望见了,相思临睡前必得吃一粒那药丸,才能入睡。
她不是好管闲事的性子,又不过是以觊觎雪上飞鸿的财物的理由,才随了这小姑娘上山,自然也当作没有见过了。
相思临行前的夜里,坐在柴房里,酩酊大醉。
纵然醉了,也只是抱着酒坛,倚靠在墙角,乖顺而瑟缩的模样。
她见了沈掌柜,也只是撑了撑眼皮,含混地问道:“饮着酒,是不是和师父更像一些……”
实在是不像的。
一丈红的名头,沈掌柜从岳离宫弟子的口里听过些,也只是和众多的江湖消息一般,并没有太过特别。
见了这个女子的日子里,还不曾见过她的威名手段,可寻常行事,总能见出她的张扬果决。
相思像她,可终究差了些。
这个孩子,分明有自己的性子,却拼了命,想去做谁的影子。
“师父将我带上山的那一日……呃……向我道,这世上……有一个叫做洪绡的女子,她胆子小……却又总不安分。师父道,呃……我拜了师,不必钻研毒术……只需将医术学得精通了,往后去寻洪绡……只需找出医治她内伤的法子,就算得出师。”
相思眸子亮莹莹地,即便在晦暗的角落里,也好似透着光。
沈掌柜举了灯笼,将那一片暗处照得明了。相思换下了她的粗麻孝衣,穿了一身通红,鲜红若血。
这应当是一丈红的衣裳,穿在她身上,有些大。就像是偷穿大人衣裳的小孩,就连肩头,也松垮垮地皱了一团。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光刺得眯了眼,皱着眉头,不大舒服的模样。
沈掌柜吹熄灯笼,靠着另一侧的墙壁坐了下来。
相思断断续续的说了些过往的事情,毫无逻辑,也毫无条理,只是一个片段连着一个片段。
山里的生活枯燥乏味,实在没有什么足以赘述。
这是个认真聪颖的孩子。
相思自几年前就已然知晓,一丈红每日里令她服食的,乃是幻药。
人在迷幻之中,最容易给旁人控制心神,种下一些外来的思想。
许多世家培养死士,也多少用过这样的法子。
所以相思听见洪绡的名字,脑中浮显出的,只有跟随陪伴的念头。
一丈红的发,也是在那时候白的。
不是书里情深意切,一夜白头的浪漫,而是服食过的药物在体内发作,生生地忍受下,一点一点白的。
相思见过一丈红扭曲着身子,疼得叫也叫不出来的情形。
一丈红的被褥是红色,唇角溢出的血落在被褥里,不仔细分辨,是瞧不出来的。
每当这时候,相思心中实在有些暗暗生恨。
可她又实在恨不起来,因着迷幻时灌输的思想,也因着师父眉目间的缱绻。
一丈红的假死,瞒过了相思。
相思在她的墓前守了好些天,也不曾见过异常。
她的心里低落,便将那素未蒙面的洪绡,当作了依托。
一路跋涉,见了洪绡,她实在是疲乏了。
洪绡的温柔却恰在那时候侵了进来。
只是那么恰巧。
……
相思喃喃念着,沈掌柜听得困乏,后半夜断断续续的打了几个盹,便也听得不甚分明。
直至第二日晨光熹微,天边略略亮了,几根柴禾落地的声音将沈掌柜吵醒。
相思摇摇晃晃地穿过屋子,出门的时候差些被门槛绊倒,她显然尚存了神志,堪堪立稳。
出了屋子,向着院里的两座坟墓瞧了一眼,又垂了头,蹒跚地走了。
沈掌柜没有追,没有留,甚至不曾开口问她一句。
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
世人皆知红豆最相思,又有多少人还记得,这艳丽的相思子,乃是剧毒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