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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任逍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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鲲者北冥鱼,南冥鸟为鹏,冥冥后,谁变鲲鹏!莽苍山,流沙江河。解红衫,宽翠袖,奇情尝秉杯酒。子午寅丑,解笑眉,且看翻覆云雨手。
——题记
现在的形体如烟如雾,身体各个部位若即若离,遇到一阵风就散了,风过还聚。在云海里浮沉,亲身体验着白云苍狗。雨滴和冰凌穿过身体,全无阻力,毫不迟疑,投向大地。多神奇。
身后传来猎猎风声,伴有鸣禽清越的长啸,不及回头看究竟,只见一只大喙飞速的从我胸前刺了出来,然后是我颔下两只巨眼穿出,竟似我长在了它身上一般。
大鸟终于现身,白驹过隙,我却看不真切,速度太快了,抽丝剥茧般钻出我身体,惯性竟至拖带着我一起前行。直到数百丈后,我方稳下身来,惊骇未定,那鸟却渐渐离得远了,方才的一切恍如一梦。
梦中无人,只一只鸟,一个死灵魂。
梦中有日月光华,星移斗转,秋水共长,天一色。
心放不下了。生前我就钟爱速度,像古人爱马,今人爱车一样,可车马劳顿,快感怎及此鸟之万一?
奔驰的心思陡然生发,一时兴起,身随意动,移步万里。远处的飞鸟身影如若在望,嘱引清逸。这时候距离慢慢拉近,方能定下心来细观一番。
只见鸟身大如方舟,其翼若垂天之云,尾厚似帆,怒而飞,风云变色,飞且啸,其声直抵九霄。想来定非俗物。
一人一鸟并驾前驱,鸟不知人,人不识鸟。当此时境,顾不得其他,只看它飞去何方。
也不晓得飞越了多少流光,身边动静缓了下来,不由精神一振,到了。
落足水中孤屿之上,触目耸峙山岛,百草丰茂。水何澹澹,有碣石南北一分为二,中间凸起处隐隐有物,细细看去,原来石下漾着许多纤细的丝线,如同人的筋络,看得久了,兀自拼接,丝丝入扣,组成一字:“冥”。
昔者梦蝶庄周,有逍遥游: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齐谐》者,志怪者也。《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
原该如此。
原来此地南北天池也。
原来此鸟展翅大鹏也。
水面初平,静静的如同明镜,仿佛置身太虚幻境,就这样看去,日升日落的寻常景致美得惊心。海阔高天,其他算得了什么。没什么放不下了,适才翱翔九天,一切入眼不过草芥,野马也,尘埃也。
那大鹏自空中收势后,依惯性俯冲向碣石,待头将触时,身体陡然拔起,翅膀堪堪斜拍,便轻轻降落在石畔。
它收敛声息立在我身后,面朝大海,深思向往。只片刻功夫,就再不管身边景致如何,只顾低下头来,用喙尖梳理身上翻飞的毛羽,仔细非常,专注得忘记时光。理顺毛发后,神情肃穆,兀的将头埋进胸前,竟似坐化一般,再无声息响动。
日月经天,山河变色,时间过去不知凡几,那大鹏全无生迹,碣石上流动的脉络也似遇到阻碍,一点点凝滞了,定睛看去,只见那冥字一丝丝融进石下,碣石上再无痕迹,触手光洁,冷入人心。
一时间,也不知自己接下来要去往何处,只舍不得就此一人孤身离去。转念间,便盘腿坐在了大鹏爪上,只当自己也石化了。
待睁眼时,不由大惊,身侧各种鱼儿飞掠而过,鳞片上倒映着草木的清华,原来竟是置身水下琉璃世界了。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天上有日月星辰,水里也有。原本坐在鹏爪上的,这会子居然卧在一条硕大的鱼尾上,联系前番经历,想来,便是鲲罢。
它真美,不是颜色鲜艳的美,也不是形体庞大的美,那是海运而徙的气场,一往无前,势不可挡,风头无量。
鲲鱼逆流而上,激起数层巨浪,吞天沃日,势极雄豪。水流激荡,鱼身却甚是平稳。从鱼尾上坐起身来,一点点站起,鱼鳞上滑不溜秋,上身一晃,险些跌了下来。
游速甚急,只能微弓着身板,一厘厘从尾部向前移去。亏得不是凡身,要不别说摔死,淹都淹死了,更不可能像这会子,走了一丈来远,终于走到了它的臀鳍上方,复前行,终于到得背鳍处。那鳍色赭红,似一把桃花扇子摇在水中。
平衡好脚下上身,来到背鳍前面,看到它的头部,几缕黄灿的鱼龙须须在水里飞扬,靠倚在背鳍前面,一任头须不时拂过脸上,像是呵痒。
托身为人,罔称万物灵长,何其有幸,得见鲲鹏;又何其不幸,不是鲲鹏。
天池尽头,宛有小孔,仿佛若有光,鲲鱼也如大鹏般,卧在水底停滞石化。再不等它身化,我从鱼背跳下,往光里走去,从口入,初极狭,不能通人。万幸自己已非凡身,穿行数十步,豁然开朗,竟至一洞崖边上。
远远望去,土地平旷,屋舍俨然,可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可是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往来种作,其中男男女女,衣着悉如外人?会不会再有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收回视线,足底水流冲刷,万丈水帘直冲到下方,然后不知去向。
纵身一跃,顺水纹路而下,从流飘荡,任意东西。才置身于鲸波万仞中,便搁浅到了一洞府大门,上有斧凿的痕迹:
“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