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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谪仙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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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忆九霄殿上逢,天衣舞,遮不断,那厢容。婆娑树下,绿阴影里,妙音如在,漫天花雨中。欲诉情衷,寄语清风,清风不解语,别亦匆匆。
——题记
既来则安,走进去冥府大门,四处薜荔纠缠,依稀有群鬼,不辨男女。仔细看去,他们竟是以芰荷为衣衫,集芙蕖为裙裳,堪堪遮住肌肤。美者不可方物,艳者遍身风流,各有千秋。入目皆画境,但遗憾,纵有丹青,也无丹青手。
一步步前行,观望地府风景,并没有老人常说的恐怖阴森,想来这里的管理者并不像传言中的阎罗王一般暴戾可怖。
身边鬼魂渐稀,慢慢的连鬼烟也少了,四下里清晰起来,光突突的,白茫茫,也不刺眼,走得远了,也习以为常,只心里越发空落落起来。
“姐姐”
死寂里一声呢喃,听错了吧。
“姐姐”
是真的,那样轻的声音里,压抑了那样沉的情意,不能喷薄,只能折磨自个。这感觉如此熟悉,恍如前生夜夜夜夜无眠的女孩,相思成病,痴魔。
循着声音,飘然前行,前路水汽氤氲,迷梦里,一人背坐,垂着头,够出手去,不知从哪,竟掬起一捧捧的水流,倒在衣兜上,凝成水镜。那倒影镜内的容颜,如莲如玉,雌雄莫辨。
悄然立在那人身后,只见他微颤着指尖,一寸寸,从镜中影子的眉眼上微微滑过,水镜丝毫不起涟漪,如同死水。那人无力的唤着自己的影像。
“姐姐”
“姐姐”
一滴水泪滴落在镜面上,乱了眼光。水漫下他的衣裳,竟不沾湿,直至蜿蜒着爬到我足下,方止。
那人回过头来,定定的锁住我的眼神,良久,泪容莞尔。
“天意弄人,自有天意。”
只听他若有所悟,口中自语。
“把我这死着的活人送来还不够么?”
“竟将这活着的死人也送来了。”
你丢下我,又送个同我一样的人来,难不成,你也知道我的寂寞?
“姐姐”
神使鬼差,走到那人身边去,我问出声来:“你是谁?”
“你说我是谁?有人叫我罗刹,有人叫我阎罗,我却只记得,有人喊过我阿罗。”
原来阿罗,是他的名字。
天庭里只有他一个孩子。神仙的岁月即使寂寞,也不会有人想起他来,哪怕是他的神父神母。作伴的凤凰用木兰露水和菊英将他养大,有一日,它飞上瑶池中央的碧梧,就再也没下来过。
碧梧树九九八十一丈,阿罗望酸了脖颈,也再没见到它。
清净的夜里,天也是亮着的,亮堂堂,空荡荡。
从阿罗的幽兰阁中向外张望,来来往往,每个神仙都是一个人,每个人都是神仙。
记不清过去了多少个百年,也记不清广寒宫里嫦娥的哭声和歌,太多。某一日,高高的碧梧突然绽放出瑰丽的烟火,凤凰涅槃。
轮回后的凤凰再不记得有阿罗,它眼中只有新生的小仙。每次阿罗去小仙的阁中看它,它总是警惕的看着他,护着翼下的小仙。从此不去看它。
但阿罗还是会想它,想它的故事,未来的,过去的,唯独不去想现在,现在的故事里,阿罗只是它的旁人,再不是它羽翼下的孩子。
漫长的神仙岁月,总得找到归依。炼丹?修真?思凡?
天上有座放书的屋子,高高的书架子,曲折回转,阿罗在里面老找不到回来的路。
奇怪的是,有一本书叫的是阿罗的名字,打开书卷,竟是自己的故事,从过去到现在,事无巨细,无有遗漏,极单薄。
神父神母王母玉皇,婆娑树下诞观音、罗刹。
观音?
找到与她相关的书籍,沉沉的,一切从前都未知。
她是姐姐,阿罗是弟弟。阿罗很笨,姐姐聪慧。同母所生的姐弟,那么像,又不像。
被凤凰忘记后,她远足去了凡间。
临走前,想抱抱刚生下的阿罗,被啄伤了胳膊,一去不回头。
后来阿罗做了一个梦,胳膊很疼,醒来,右手指甲里都是血肉,而左臂伤已结痂。
此去经年,小仙也变大仙,阿罗狠心关上阁子,不去看,那个大孩子受伤的眼睛,不去听他的低唤。
“凤妈妈”。
“凤妈妈”。
一声声,掉进心里,不见回音。
死而复生的凤凰,还是那样疼自己怀里的孩子,还是那样凶狠的盯着曾经的孩子。不记得。
观音,你会不会也忘记,当年有一个孩子,你想抱起?
你会不会认得一个从未见面的人,阿罗会。
你会不会想念一个一去数年的人,阿罗会。
你会不会盼望一个不知归期的人,阿罗会。
只要你出现,他就知道那是你,他等了那么久的人啊。
只要你看他,他就知道所有的想念真的都值得。
只要你归来,他就知道,观音,你中有阿罗。
可是他不敢说,你不敢做。
没过错,却懂得,不是错过,是放过。
观音,你若回来,他只有离开。
天上来了客人,他叫菩提,来结亲。
他来到阿罗看书的地方,轻轻问道:“观音在哪?”
也不抬头看他,阿罗把姐姐的那本书抽出来递过去,注意到他的手细细长长,白净净的。
低下头来看自己的书,听着那人小心翻书的声音,还有压抑的浅笑。
那是姐姐观音的故事,浪漫的不羁的容止。
跫音不响,菩提挨着阿罗席地坐下,不见拘谨。
书还给了阿罗,他说:“阿罗,你姐姐真好。”
阿罗闷头读书,读着读着,眼泪下来。
他知道,她好。可是,以后,都是你的。姐姐的好,从来没来得及属于我。
怀里的图卷被抽开去,泪眼迷蒙中,一只手绵软却满是力气,带阿罗起来。
“走,咱们做客去。”
这个客人,原来霸道。观音会喜欢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