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敬茶 ...
-
章宁把姜唐放在榻上,换了一床锦被将她从头到脚裹好,从额头上方撑出一个洞,用来透气。
她眼睛又红又肿,他猜想她不愿让人看见这副模样。
“二丫。”
章宁唤了二丫进来收拾。
二丫进门打量了一眼,立刻倒吸了一口凉气。
“姑爷你吹牛,还说能照顾好姑娘……瞧这房间乱得……”
“休得胡言!”章宁朝姜唐躺着的方向使了个眼色,继续道:“小心哪日将你发卖了!”
二丫吐了吐舌头,低头干活。
章宁拿出一套崭新的月白色中衣,小心翼翼地给姜唐换上。每一个动作他都得搂着她,既要动作快,这样才不会害她风寒;又要动作轻柔,这样才不会弄疼她。好在他孔武有力,又粗中有细,很快就穿好了中衣。
二丫余光看到,忍不住赞叹:“姑爷比我和夫人强多了!”
章宁不答,自去取了外衣和裙,轻车熟路地给姜唐穿上。
“杏子色的齐胸襦裙与缥碧色外衣正相配,姑爷好品味。”
章宁皱了皱眉,只觉聒噪。
“汤熬好了吗?”章宁问。
二丫如梦初醒,扔下手中扫帚就跑。
屋内终于恢复了宁静。
需得给姜唐安排几个得力的丫鬟。章宁默默记在心中,手上的动作没停——他正给她绾发。
穿衣并非难事,力气和耐心章宁是有的。
绾发却颇有难度。
章宁仔细为她通发,他思来想去,在她头顶束一个高髻,用一条水华色的发带系上。
她若能站起来,这发带如旌旗一般猎猎作响,正称姜唐洒脱恣意的精气神。
“阿唐,头发绾好了,你若能睁眼看看,一定也会喜欢。”
“一月有余未绾发,你发顶大概不会太舒适。待敬完茶,我又解开,给你松散松散。”章宁说,“头顶也有几个穴位,《推按图》里也有记载……敬完茶我即刻去学!”
因着姜唐的缘故,敬茶在东院里进行。姜家父母坐在上首。下首东侧摆了姜唐与章宁的位置。
因着姜唐双眼发肿的缘故,章宁让二丫从嫁妆里搬出一台山水屏风,然后将姜唐从里屋抱了出来。
见到宝贝女儿,姜怀仁和白依兰立刻起身去扶,姜怀仁更是脱口而出:“让我来。”
章宁顿足:“以前没有我,阿爹阿娘日夜照料阿唐,实在是辛苦了。如今有了我,这些事情便交给我来做。”
白依兰握住了姜唐发凉的手,眼圈发红,没有看章宁的眼睛,只低头盯着姜唐明显哭过的眼睛,说:“章宁,照料阿唐不是简单之事,你一定要耐心,莫要让她受伤,可好?”
章宁应下,把姜唐抱进屏风后面的软榻。
隔着这道屏风,姜唐听到章宁的额头磕在石板上的声音。
“请阿爹阿娘受小婿一拜。”
章宁双膝跪地行的大礼,叩拜之后,姜怀仁要扶他起身,他却不肯,执意再叩一次。
“方才那一礼是我的。眼下这一礼,是我替阿唐行的。感谢阿爹阿娘的养育之恩。姜唐若能动弹,定会亲自叩拜二老。”
白依兰的眼圈再次红了,她取出帕子压在眼角,忍不住抽噎起来。
姜唐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她才穿过来不久,和白依兰的母女情分并不深。然而成婚前这段时日,白依兰日夜守在她身边,为她擦身通发,回忆了许许多多姜唐的过往。每每讲不完一宗事,就泪流不止,无法继续。
白依兰哭着求她醒过来,睁眼看看阿娘,再唤一声阿娘,再冲阿娘撒撒娇。姜唐听见了,心碎不已。
她有些羡慕原身,羡慕她有爹娘毫无保留的宠爱。
自己呢?
【我走了这么久,有没有为我落过泪?】
听着白依兰的抽噎声,姜唐的鼻头也酸了,眼泪落在耳边。
姜怀仁也红了眼圈,他拿出一个锦袋,清清嗓子,打破了悲凉的氛围。
“章宁,这是化外人李斯特给阿唐的新婚礼物。袋里是一些不曾见过的种子,还有一本写着外文的书。你替阿唐收着罢。”
章宁郑重接过,起身又是一礼。
白依兰收了湿漉漉的帕子,从袖笼里掏出一个锦盒,里面是一对圆鼓鼓的金铃铛。
章宁一愣,一时没有伸手去接。
送金铃铛是韶光镇的风俗,家家户户都会专门给小孩儿准备这个东西,系在红绳上,绑在小孩儿脚踝或者手腕上,作为周岁之礼。周岁一过,小孩儿学着走路,听着铃音就能知道它走得稳不稳、远不远。
白依兰正色道:“章宁你莫要见怪,阿唐如今这个样子,我和你阿爹实在放心不下。这金铃铛一只系在阿唐身上,另一只留在你手里。需要照应时,摇一摇,我和你阿爹只要能听到,就会立刻赶过去帮忙。”
姜怀仁面上有些挂不住:“阿兰你这是做什么?这不是明摆着不相信咱姑爷么?再说了,孩子们都成婚了,这夜里如果……”
章宁拱手打断了他们:“你们的顾虑,我都懂得。请阿爹阿娘放心,阿唐未能痊愈之前,我是不会勉强她的。这金铃铛我定会给她戴上,不辜负阿娘的一片爱女之心。阿唐定然也是这般考量的。”
房间陷入安静,姜唐不知道,章宁和白依兰的目光都柔柔地落在屏风那边她朦胧的身影上。
至此,敬茶礼毕。
姜怀仁同章宁谈起他的聘礼,他说聘礼贵重,可见京城章氏对章宁的婚事亦十分重视。
白依兰说:“章宁出现在咱们青茶村的时候,孤身一人,村人都以为你是个可怜的孤儿。这十五年间,京城章家为何不来寻你?害你吃了许多苦头。”
章宁答:“有阿娘和阿爹照拂,还好,能受得了。”
“哪能受得了哟?”白依兰眼圈又红了,这次是为章宁抱不平,她说,“你那时候才五岁,我让你留在我家,给你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你偏不肯!独自一人住在半山腰那个洞里头……”
姜怀仁也叹气:“真是福大命大,才能出落得如今这样,仪表堂堂。换成福薄的娃儿,早就……”
章宁垂了头,默不作声,放在膝头的手掌握成拳,又缓缓松开。
姜唐清清楚楚地听到章宁微微叹了一口气。
他再开口时,提起天下局势。
姜怀仁压低声音说去年不太平,临近的几个县一度紧闭城门,不允百姓出入。鹭州府倒是在陆知府的治下未受什么影响,只是茶叶、绸缎这类稀罕物价格飞涨。
“听说是有战乱?”姜怀仁小声问。
“确实有这样的传闻,但不知真假。”章宁小声答,“估摸着天下已然大定了,若非如此,章氏一族也不会腾出空来寻我回去。”
话说到这里,章宁将推按之事告知爹娘,与他们商议后日动身。
时间有些仓促,家中还有许多事未及料理,但姜唐的事就是姜家最大之事,夫妻二人当即拍板同意章宁的提议。至于姜家的茶园,交给姜家家主即可。
三人细细商议着出行所用的车马辎重等事宜,二丫进来行礼,对章宁回报说:“姑爷,您一早进山给姑娘捉的野味已经熬了两个时辰了,眼下正是肉嫩汤鲜的好时候,我现在就端给姑娘用吧?”
章宁点头:“先盛两碗给爹娘补补身子,多搁些肉来。阿唐那碗要清淡,只要汤即可。”
姜怀仁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还是女婿好,知道心疼阿唐!”
白依兰笑着点头,但这笑容没持续多久。
当二丫端着木托盘进来时,白依兰便觉得胸口发紧,胃中不适。
她忍着不适端起汤碗,勉强尝了一口,便毫无征兆地呕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