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壁虎陈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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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四姐起身时，陈月便将她们的杯盏勺筷拾到下层旋转台。守在长桌东端的侍女，把厨园中人送来的佳肴补充到上层旋转台，又把下层旋转台转移过来的脏物收到桶里，交给厨园中人带走。
除了陈家安排的两个侍女在岗位上工作，客人带来的侍从都不在花厅里。西墙有一扇门，连着西庑，陈四娘打头，领着想出去玩的姑娘们陆续进入。
里面整齐有序挂着她们来时穿的宽袖大氅和毛绒斗篷，她们的随身侍女就守在衣物旁。“见过小主”的行礼声此起彼伏，姑娘们被装扮一新，变成一簇簇锦绣花团，才开了那扇通向花园的门，从西庑出去。
“嘶！”一个姑娘打了冷噤。
身旁好友捏了捏她的大袖：“已入小雪，怎还穿着薄衣呢，我们回花厅吧。”
姑娘脸色苍白，仿佛刚才的宴席上吃的不是热汤是风霜：“不回，再陪几步，便请陈四姐姐遣人送我去客房。”
好友似有明悟，不忍的别过头去：“再坚持一下。”
沉默寡言被众人遗忘的陈月溜溜达达，将她们的对话听了一耳朵：瓜来？不急！
除非她们勇敢的插入话题说出诉求，否则众星捧月的陈四娘是不会注意到这两个小可怜的。而旁的姑娘要关心早就关心了，只有陈家是新来的，在场的谁还不知道谁。
果不其然，那姑娘瑟瑟发抖，想要挤到陈四娘身边，却总有人貌似不经意的挡在前面。偏她们家中没有给配随身侍女，势单力薄开不动道。
一直吊在她们不远处的陈月，很是无语。这才出了花厅，她和六妹两个正经的陈家姑娘就被忘个彻底，仿佛之前主妇们的热情是幻觉！
陈月一把抓住准备偷偷溜走的六妹：“你看那边的两人。”
陈六娘沿着她的目光所及望过去，惊讶：“可别来我们家做一回客竟给冻病了。”
到时候谁还管是客人自己穿着不当，怪只怪陈家招待不周。
知道五姐腼腆不喜交际，陈六娘当仁不让的凑近她们，屈膝一礼：“好一个楚楚动人的姐姐，如未记错，是工房主事王家的姑娘吧？我是陈家行六，陈星。这是我五姐，陈月。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听到是主人家，王三娘的心火热起来，屈膝回礼：“两位妹妹的名字真是大气磅礴。愚姐王家行三，王柔，这是我好友，张家行三，张静，温柔和静的意思。”
总是挡着王张靠近陈四娘的几个侍女，自以为隐蔽的侧着耳朵听。陈月给自己的侍女碧梢使了个眼色，碧梢点点头，借着高高壮壮的体格，莽着插过去，把人群界限分明的隔成了两拨。
陈六娘见状，配合的将人往旁边引：“什么愚兄愚姐的，王姐姐好得很。那些腐儒礼仪玩得花，私底下最腌臜，把《雝君大典》违反个遍，皇帝都嫌晦气。我们可不要学那套，国法国礼，已经学得够够的了。”
国礼是不许虐待庶出的，但因为不清楚内情，于是不出错的提点一句便罢。
陈六娘转而说：“我瞧着王姐姐穿得有些单薄，擅自遣人取斗篷来，是新做的，还望不弃。”
王三娘连忙顺杆爬：“六妹妹周到，我感激还来不及呢。只是我玩兴已尽，去客房歇一歇也就席散了，倒是无须六妹妹割爱。”
小金库仅次于长姐的陈六娘不在意道：“一件兔毛斗篷算什么割爱，但我那侍女怎的如此腿脚慢？我们到客房等等吧，她过来找不见人，自会寻去。”
陈月这时才小声开口：“四姐那儿正热闹，不好贸然告辞扰了兴致。叫我的侍女寻机通报一声，顺便等等六妹的侍女便是。”
想到方才预备不吭一声就溜走，陈六娘微微羞红了脸。王三娘却是满脸感激，紧紧拉着好友，一道跟在陈家姑娘身后。
也怪她们家门楣低，这才处处要主家亲力亲为。七到九品之下士，受赏二奴二婢，上士女陪嫁之奴婢，亦不可越过丈夫门楣，便是从牙行雇佣的工籍侍从，同样限了数量。
像陈县令这种生了一堆庶出的，个个配有随身侍从很是难得。大部分家庭是嫡系侍从环绕，而庶出只有在赴宴时，才会被嫡母派侍从照顾。不过像王家张家这种赴宴也不给配的，真是稀奇到一窝了。
路过的劲松枯荷、红枫银杏，都拣来说两句，便到了客房。那是倚花园北墙而建的一排寮房，每间一进深两丈阔[1]，一道画壁将之隔成了东十间与西十间，东为男客房，西为女客房。
画壁很长，新漆的风物很精美，可惜浑身冰凉的王三娘匆匆掠过，无心欣赏。倒是房前的一排火棘，绚烂的红珠子叫人瞧了就觉暖和，连想到那白雪压枝头的场景，也觉不出冷，反添傲骨。
廊庑下安排了个健壮姑子看守，顾念着两个客人胆子小，陈六娘特意当面询问：“柳姑姑，房间可都烘暖了？”
柳姑姑回：“昨儿便通了火墙，厨园的灶火没停歇，如今哪哪儿都暖和。姑娘们任挑一个进，都收拾齐整着呢。”
陈六娘解开荷包，摸了个银花生递过去：“劳姑姑警惕着些，莫叫女客们被惊扰了。”
柳姑姑欢喜接过，拍拍胸口保证道：“姑娘放心，我是武秀才，能打十个君子六艺。”
陈六娘笑道：“姑姑是个高手，是我多虑。”
柳姑姑摆摆手：“姑娘再周到不过了，我自当谨守此处，请放心入内歇息吧。”
陈六娘点点头，转身招呼客人：“两位姐姐任选房间安心歇下，我想起还有事，只能失陪了。”
果然张三娘听了心中踏实，神色变得轻松。
王三娘也松了姿态：“六姑娘请自便，我们略坐坐就该席散了，不妨什么。”
陈六娘屈膝一礼：“来日方长，暂且告辞。”
王三娘屈膝回礼：“后会有期。”
并不想走却因站在六妹身侧不得不屈膝作陪的陈月，默默心疼自己的膝盖，光是这半日都弯了不下五十回！就这，还是国礼精简过的呢，难以想象曾经的仕女过得是啥日子哟。
王张两位姑娘没有分开，一起进了个房间。陈六娘无事一身轻，转头准备离开。
“五姐？”陈六娘见她不动，催促一声。
陈月揉了揉膝盖，苦笑：“我是再走不动了，就留下歇歇。”
陈六娘知道她膝盖有旧伤，瞥了眼门窗紧闭的客房，还是拉着她走远一些才小声道：“那两位胆子小得很，路上我怎么搭台阶都不能缓和气氛。瞧她们束手束脚不自在，我不得不离开。”
陈月点点头：“所以妹妹你去玩吧，我自己歇歇没问题。她们怕是都忘了我的存在，倒也不会不自在。”
这话反而让陈六娘忧虑：“倘使我愿意说话，旁人也能记起我来。你却总被遗漏，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可怎么交际？”
陈月很乐观：“挑不起的梁，便不挑吧。找个志同道合的丈夫，两耳不闻窗外事，怎么过不是过。”
看看兄弟姐妹，看看嫡母，够厉害了吧，还不是烦恼一大堆？上进的烦恼她望而生畏，躺平的烦恼她轻松解决。
陈六娘无奈：“相信男人，还不如相信我分门立户，养你一辈子。”
诶？怎么没早想到呢！
陈月顿时亲亲热热地拉她：“好妹妹，我可等着了！”
陈六娘无情抽手：“求人不如求己。”
不过一场点到即止的玩笑，陈月没有当真，与六妹告别后，安静地走进一间客房，就在王张两位的隔壁。客房不是院子，有点隐私但不多。来送茶水的侍从前脚离开，后脚她就将耳朵贴到墙壁上，大约能听出聊天内容。
“别贴太久，火墙烫着呢。”
是张三娘的声音。
“冷啊，冷得我再也不喜欢冬天了。”
是王三娘的声音。
张三娘：“来把中衣换着穿，我的是羊毛织就，暖着呢。外衫一盖，换了也看不出来。”
王三娘：“叫我穿进王家，那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你自个儿都没几件呢，不值得浪费。”
“这也要抢走？”张三娘声音发抖，“他们、他们太不要脸！”
王三娘却笑：“你生母在工籍所考了个纺织工，带着手艺和积蓄入府，不向主妇讨饭吃，为了士籍损些自由也值得。我跟你不一样，我们母子三个在府上，吃穿用度全都仰仗嫡母经营，嫡母气不顺，嫡系瞧不起，也合该受着。”
其实拿到士籍又如何，自身不聪明，没有一技之长立女户，还是要出嫁，可门当户对的不就是她们父亲这种人？她们将会走上嫡母的老路，变成嫡母的模样。
张三娘呜呜的哭了起来：“我不想嫁人！偏我为何这么笨！什么都学不会！”
陈月听得戚戚然，真是如何也想不到，世家子表面光鲜出手大方，可却连妾室都丢给主妇养！她父亲白手起家穷成这样，都没让妾室占过母亲的一针一线呢！看来，以后万万不能从世家子里挑夫婿。
“好啦。”王三娘离开火墙，拥抱好友，“你还有得选呢，左右他们只关心门楣利益，想法子拖到我考上秀才立女户，你故意挑一个病秧子，熬上几年守了寡，来跟我一块儿过。”
这倒是与陈六娘不谋而合了！想必她们很有话题才对，怎么之前却聊不起来？
张三娘：“柔娘，你有多少把握？我要拖多久？”
王三娘：“夫子说了，我下场有八分希望。”
张三娘：“那你一定会中！”
看走眼了，这哪是什么小可怜，分明是披着羊皮的狼！陈月有种棋逢对手的兴奋。
张三娘：“对了，这次赴宴，王家是否下了任务？”
王三娘：“知我者静娘也！”
张三娘：“你那样心虚的躲着陈六娘，我岂能不知？说说看，能否取巧完成？”
陈月眼神一厉：咋？王家不想着洗白白还敢打鬼主意？
王三娘叹了又叹，难以启齿，干脆解开衣带：“你瞧瞧他们给我穿的什么吧。”
陈月整个都贴墙壁上了，恨不得自己变成壁虎爬过去：我瞧不见呐！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壁虎陈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