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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一 ...

  •   青霄宗毕竟是天下第一大剑宗,老掌门在江湖中也十分有威望。虽则赵玉真是他亲传的弟子,他出来说话有些瓜田李下,但李寒衣,以及赵玉真取回来的玄阳剑胚,已然是最好的人证物证。
      真相很快大白,风波也迅速平息,江湖上滥杀无辜的魔头,也一变成为卧薪尝胆终于大仇得报的丹心赤子。
      虽然怎么说赵玉真都并没有错,师父还是罚他禁足闭门思过。但也不过是自罚三杯做给江湖中人看看罢了,那之后他还是成了青霄宗立派以来最年轻的掌门。
      师父毕竟老了,精力不济难以支撑。他禁足之后几个月,师父就已将掌门的位置传给他。
      澄清真相时,李寒衣曾有确切的消息,她以自己在江湖上的威望一力替他作证,加上玄阳剑胚做物证,便由不得有人不信。
      但那之后不久她就再次销声匿迹,从此每次与她行踪有关的消息都只不过是捕风捉影。
      起初赵玉真以为思过最多不过三月,毕竟他有何过可思呢?但师父留了他整整三年。
      这三年间师父病了,病得时好时坏。人终究是会有那一天的,师父自己也明白,他已时日无多了。有时他精神好些,赵玉真陪着他,他还能四处转转;但有时病入沉疴,大夫一来就说不过这一两日了,但一两日后他总还能再撑一撑。
      青霄宗实则并不能真的关住他,但师父当年收留他与青筠,养育他成人,传授他剑术,桩桩件件皆是恩情,何况还有这十六年的师徒亲情。这些都一齐在这种时候绊住他。
      如此来回往复中就过了三年,赵玉真不是在“禁足思过”,就是在师父身旁侍疾。
      继任掌门的第二年,青筠出嫁了。
      那小子长得不合赵玉真眼缘,剑法也极一般,若要叫他瞧,实在没有一处是好的。但青筠喜欢他,做哥哥的自然也无可奈何。
      因而提亲那一日,任凭那小子如何忐忑恭敬,他始终脸色差极。眼看心上人满头冷汗,青筠急得暗暗掐赵玉真胳膊。
      师父病重起不了身,他长兄如父,在青筠大婚那一日独坐高堂,受了他们夫妻二人跪地一拜。
      他瞧着青筠一身嫁衣笑意融融的样子,就回忆起当年的那片竹林,他们一起捡到这个孩子。如若今日她在,合该与他一起坐在高堂之上,同受这一拜才是。
      可惜她不仅不在,连消息也杳然。
      姑爷和青筠敬完了茶,他这独坐高堂充长辈的哥哥也该依着习俗嘱咐几句吉祥话,然而他看了青筠这张朝气蓬勃的脸看了很久,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他道:“将来他要是待你不好,你将人押来我面前,我替你杀了他。”
      青筠吃惊,撒娇般嗔了他一眼:“哥哥!你胡说什么呀!”
      周围有人言语间打了太极将这话揭过,赵玉真垂眸安静地笑了一笑,新姑爷却已是一身的冷汗。
      这大舅哥的名声他听过的,这人此刻说的可未必是假话。
      锣鼓齐鸣十里红妆,青筠就这么离开了他身边,他觉得周遭比起往常更加冷清起来。
      禁足宗内的日子除了给师父侍疾,赵玉真绝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藏书阁。前头的十六年他已将藏书阁的书读了个七七八八,这三年将剩下的那两三成也一一读完。
      书页一张张揭过,那些无法下山去找她的日子就这么同点燃的油灯一起熬着。
      藏书阁除了剑谱、功法、四书五经之外,游记、话本、医书之类也所藏颇丰。
      有一日他偶然读到一本医书,薄薄一册,其中记载了几种婴儿出生时自胎里带出的弱症,论了论病机,谈了谈症候,说起这样的孩子幼时往往体弱多病难以将养,即便长大也需终身仔细看护,且经脉阻滞,寻常人习武强身健体的法子也是行不通的。
      他想起李寒衣当年送他上青霄宗时说过的话,他忽而意识到此间所记或许就是她当时所说的她自胎中带来的弱症。
      而一本医书无论记了什么疑难杂症,论罢病机与症候,最重要的必是此病的治则。
      她说师父当年替她治好了,想必是此间所记治则果然十分有效。
      青霄宗上本就没有多少与她有关的东西,这样一本医书却是十分难得。
      他一字一句认真读到最后,眼看就要读到最重要的治则处,书页一翻开,只看到最后两页纸已被撕去,徒留两道参差的残边。
      他实在好奇,本想去问问师父,但师父在病中,神智时常不大清楚,偶有清醒时,他问及此事,师父也多茫然无话。
      而后问遍门派中人,竟无一人读过,想是那两页失落已久,终究他无法强求。
      三年后,师父到底还是去世了。
      赵玉真以掌门的身份操持完丧仪,为师父守孝三月,在他二十八岁那一年的秋日,他终于再一次下山。
      他直奔当年那座城镇中他与李寒衣两度落脚的客栈,他想如果她会在一个地方等他,一定就是那里。
      三年前被他剑气拆得七零八落的街市如今已恢复如初。
      青霄宗当年替他赔的银子不知几多,师父那时骂他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说等他以后自己做了掌门要学会精打细算才好。在外头打架是一回事,打完了赔一堆银子又是另一回事,得打完架不输也不赔银子才叫赢得好呢。
      他听了这话,想起的是当年他与她江心沙洲上问的那一次剑。
      说起来他是输给她,但其实他觉得,那是他此生赢过最好的一次。
      他记得她那日最后看他的眼神,如今他明白那眼神中是什么意思。
      她或许这样等过一个人,或许没有,但那一日她等到他来,此后再也不必等别人。
      有的人不必见过许多面,试过一剑,就够了。
      她已同他试过这一剑。
      赵玉真在八月十四依旧乘了竹筏抵达那一方他们试剑的江心沙洲,他在沙洲上等足了一日,李寒衣没有出现。
      他顺流而下在八月十五抵达那间客栈,他等足了一日,也去过那间茶楼,她没有出现。
      他在这处城镇盘桓了整整三个月,她没有出现。
      后来他觉得自己还是疏漏了,于是在一个薄雾笼罩的清晨抵达他们初遇的竹林,他等足了一日,她没有出现。
      最后他上山抵达昔日的玄元观,在空无一人的断壁残垣里等足了一日,她没有出现。
      他开始在这几处之间来回流浪,有时他在江心沙洲看曾与她一起看过的日出,有时他在客栈看曾与她一起看过的桃花,有时他在茶楼看曾与她一起看过的影子戏,也有时他在曾与她一起浸过初春薄雾的竹林,在那条小径上幽魂一般反复游荡。
      日子在这样的流浪里过足了一年,她没有出现。
      然而他肩上毕竟担了掌门的职责,偌大一个青霄宗,容不得掌门在外游荡太久,他到底还是不得不回去一趟。
      再一次离开的那一天也是八月十五,他想他们上一次分开也是这一天。
      八月十五中秋节,花好月圆人团圆,他们本该永远在一起。
      他开始对这一切感到不明白,既说过等他,又为什么不来?
      后来他想起他们在茶楼拉过的那一个钩,他想她一定是希望他不只是盼着她等他,而是能自己找到她。
      于是他踏上寻找她的路,尽管不知这路的尽头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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