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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7章 ...

  •   春分一过,花期渐盛,所谓“金英翠萼带春寒”,莫过如此。

      次日一早,晏醴就赖在了张婶家,活像个甩不掉的小尾巴。

      张婶拗不过这个惯会耍赖的丫头,也不知她哪里学的甜言蜜语,总能将人哄到心坎里,将煮粥技艺倾囊相授。

      正午,迎春金黄的花蕊与日光交相辉映时,香香浓浓的桂花糯米甜粥就出锅了!

      晏醴舀起一勺,浅尝一口。

      糯米煮的软糯又颗粒分明,轻轻一抿就在舌尖化作糖水,点缀着桂花蕊的甜蜜清香,滑进喉头,在胃里暖暖融化。说不出的满足。

      她便自信满满地拎着两大篓子的甜粥出发去军营了。

      霍斟和霍仲属不同的营地,但相隔不远,听说霍斟原与霍仲同在清河军中当值,只是后来金陵军调入京军中,想来是霍斟的调令有变,被调到了京畿大营来。

      京畿大营驻守有三路军队,分别是南阳军、魏家军和刚调到京城的金陵军。

      她先去了霍仲所在的清河军营送粥,霍仲带着她在军中转了一大圈,在同僚中好生嘚瑟了一番。

      “我这侄女乖巧可人,我如今堪比有了个贴心的小棉袄,看这煮的一手好汤水,你们都羡慕不来……”

      诸如此类,好不得意。

      晏醴只得在众叔伯围堵下尴尬地礼貌微笑。

      好不容易逃离了霍仲,她又拎着余下一篓子粥,去了霍斟所在的京畿大营。

      刚要踏进大营,谁知在营门口就被守门士兵拦了下来。她只好将自己身份告知后让士兵进去通禀霍斟。

      士兵不一会儿回来了,只说霍斟现在校场操练新兵,将她领到了霍斟的营帐,吩咐她稍等片刻。

      晏醴哪里坐得住,眼下霍斟不在,正是最好的时机。

      可女子在军营中游走也太扎眼了,她要先换身衣服才行。可甲胄都是士兵们日日穿在身上的,不会随意脱下,没有替换的军装,她还如何扮作寻常士兵?

      晏醴正神思急转,就见帐帘外一粗布麻衣的伙计挑着两个桶经过门前,遥遥一闻,即刻一阵恶臭散开在空气中。

      有了!

      晏醴立于营帐门内,与那小伙计不过一丈距离,她朝那小伙计招了招手。

      倒夜香的小伙计看着帘内的小姑娘愣了片刻,疑惑怎么会有女人在军营里?

      抬眼一瞧,见营帐前的银铁门牌,那是副尉营帐。眼白一转,恭恭敬敬迎上一副笑脸。

      “有夜香要收吗?姑娘。”

      晏醴莞尔一笑:“想来小哥不会吝啬帮小女子一个小忙。”

      说着,她一手遮掩,一手将半贯铜钱塞进小伙计的衣兜里。

      于是,不久后,一个倒夜香小伙计施施然从霍斟的营帐内出来。粗布衣衫,着一双草鞋,挑着一杆扁担,底下挂两个木桶。

      尤其是那味道,直让人避开八丈远。谁还会去细看她的容貌,猜度她的身份?

      她沿着军营外围的路渐渐深入内部,拐一个小转角,隐约听到一小撮士兵在说话,好像在说什么京城果然不同凡响之类。

      听口音不是天京中人,可以推测,这些人应该就是金陵军中士卒了,那就在这周围走走看。

      晏醴走着,将嗓音压的极低极沙哑,时不时向营帐中人吆喝:“收夜香吗军爷!”

      她并不避讳做这些脏活粗活,极其自然的干起来。

      已经转了一大圈,都要将大营中这一带金陵军的营帐逛遍了,“晏”字的消息一无所获,夜香倒收了满满两大桶。

      晏醴找了个清净隐蔽处,放下扁担歇憩。她揉揉酸胀的肩头,舒展筋背。

      “今天是一无所获了。”

      晏醴长舒口气,又挑起了扁担。

      就在她心灰意冷将要返程之际,一阵山风吹来,料峭春寒吹的她打一哆嗦。

      大风吹起几步外的白色帐帘,陡然一瞥,倒叫晏醴看清了坐于其中正堂将军椅的那个面孔。

      是他!晏醴扶了扶扁担。

      身在晏府时,她曾见过这人与晏思源在书房密谈,在与小姐偷溜进晏思源书房时窥见过这面孔。

      既然他能够有资格进入书房与晏思源共商,那他一定知道晏家很多机密。晏家覆灭的事,他说不定知道个中细节。

      只是,与晏家有牵扯的人如今非死即狱,他又如何能置身事外,如今还好好的坐镇营中当着赫赫统领?

      那就只有两种原由:要么他与晏家的关系私密,圣上也不知晓;要么,他做了叛徒,他也为晏家覆灭一案捅过刀。

      晏醴希望是他是前者,这样,她只要与他相认身份就能获得一个极大的助力。

      但若是后者,也无妨。如果他真做了晏家的叛徒,那他一定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知晓晏家是怎样被逼至覆灭的,都有哪些人参与其中。顺藤摸瓜她总能找到那个人,那个通过狗洞传信的人。

      还没等晏醴思虑周全要不要找机会与帐中那位老熟人相认,忽感后脑勺猛的吃一记痛。

      她噤声,捂着脑袋转过头。

      “哪个混……”

      蛋字还没出口,来人的面容乍现 。

      俊朗英姿的少年着一身铜黑色流云铠甲,腰配一柄缀墨玉的弯月形短刃,铮铮凛然,目若寒星。

      他左手侧抱着挂玄色穗流苏的描蟒银盔,腕间青筋毕现,在手背上还有一道鲜血淋漓的长口子,是道新伤。

      看见来人面容,晏醴肩膀一软,桶中秽物差点一泄千里,幸亏霍斟一个箭步上前扶稳长杆。

      “不嫌臭吗?”

      霍斟眼神如刀,寒戾彻骨。

      晏醴足尖局促地顿了顿。

      她放下填满夜香的扁担,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半推半就拉着他引向营帐。

      回到霍斟的营帐,霍斟瞟了一眼半身赤裸的倒夜香小伙计,目光却逼向身后的晏醴。

      霍斟从腰间掏出半吊钱,扔给他。

      小伙计捂住自己白花花的胸腹,缓缓抬起手,指了指晏醴身上的衣服。

      霍斟无语,拿出柜里一件自己的常服递给小伙计,伙计来不及将衣服完全穿好便捂在胸前向外奔逃而去了。

      此刻,只剩霍斟和晏醴两人在室中,便无所顾忌了。

      年轻的将军正盯着自己,目光如刀,其中簇起两团幽蓝的鬼火。

      他的目光总这样触目生寒,让人不忍逼视。他这样的眼神,便将她眼中的秋水都冻结成冰。晏醴不知道,一个年轻的小将军,不过加冠,怎会永远一副冷硬面孔?

      是战场的凌刀厉剑将他的棱角磨锐,还是所见森森白骨让他困就了一层冷硬的厚茧?

      那他的心呢?是否也如面孔一般冷硬?

      不如一探究竟!

      晏醴转过身,背对他,嘴角略略上扬。

      拿过桌上常备的伤药,晏醴拉过他的手,玉指拂上他的肩膀,用力一摁,迫他在木凳上坐下。

      她半蹲半跪在霍斟身前,像只小猫伏在主人膝下,手中动作轻柔。面上凝满阴云愁容。

      她道:“阿哥气恼我乱闯乱走了?可我实在有苦衷!前几日听闻我爹爹豢的金陵军归入京畿大营,我只是想找到晏家之事的知情人,我只是想知道,那些扣在我爹身上的罪名到底是不是真的。”

      她轻抬眼睑,人畜无害:“阿哥,你知道的,我绝不欺瞒你。”

      霍斟半晌不语,抽回自己受伤的左手,使劲按了按那伤口,鲜血顺着纱布细缝汩汩流出,流到他手指上。

      血滴一路下流,汇聚在他指尖,正滴在少女的额头。

      她跪伏在地上,仰头望着他,白皙的面庞未施脂粉,只眉心一点红,恰如诚挚拜服在佛祖脚下的信徒,祈盼能得到庇佑。

      “送汤是假的,探查才是真的吧。”

      他依旧敛着眸,将那纱布的结解开,紧紧一勒,重新打个死结。

      “想来阿哥平日受伤颇多,身体也是五劳七伤,总归要拿自己身子当回事,不然,阿醴会心疼的。”

      晏醴将药物收好,双手合于膝,跪坐在霍斟身前,轻收下颌,柔媚玲珑的样子不由得惹人怜爱。

      她不紧不慢:“正是担心阿哥,才特做了甜粥送来,不想竟被阿哥误会。”

      “你是晏醴吗?或者说,你是晏思源的女儿吗?”

      霍斟掏出腰间一把匕首,霎时,寒光出鞘。

      他轻转刀尖,贴于少女下颌。

      冰凉的触感,她的下颌不禁微微战栗。他猛一用力,用刀尖直直抬起她的头,强迫她直视自己。

      刀尖向她颈上移动,缓缓地,抵到喉头。

      刹那,插入喉间皮肉。血点汇作一道直直的小溪,流到她的胸膛。

      她长睫振颤,敛眸,屏息。

      “晏家大小姐,娇生惯养,哪里会像你这般奴颜婢膝!”

      字句振聋发聩,弹拨她的心弦,临近绷断的急剧震颤。

      “阿哥……你别这样,我害怕……”

      晏醴眼眶含泪,倔强地仰头凝视着这个危险的男人。

      “你到底是谁?潜入军营所为何?”霍斟所言慢下来,一点点,凌厉的眼睛逼近她。

      “我是晏醴,晏思源之女。阿哥!我说过,我没有欺瞒你一丝一毫!为何不信我……?”

      她的愤怒在此刻爆发,用只有帐中他二人才能听到的力度,像头小兽,低哑地嘶吼。

      她将颈往刀尖送去,清脆一声崩裂声,似皮肉破开,血流如注。

      深入一分,又一声脆裂,将要割破喉管。

      少女眼神凄厉,正对上那抹惊疑的目光。

      刀尖缩了一缩,收了回去。

      “小狼露出真面目来了。”

      可她会如此耐不住性子吗?

      她真的是晏家独女,从小娇养的晏家小姐吗?

      一切都显得无比可疑。

      “如果阿哥能经历一遍我的遭遇,目睹父母被杀,亲人离散,流放受刑,而我全然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我爹爹,我姑姑,他们做错了什么才会遭此横祸?阿哥会明白我的。”

      晏醴说的很慢,她望着别处,身体逐渐僵硬地扭曲,弓着身子跪在地上,有意不去看他。

      突然,她转过头望着坐于上方的少年,用膝盖替步,朝他的身边跪匐了两步,仰视着他。

      姿态如此卑微,眼神却是决绝的,带着不可阻挡的狠绝。仔细看,里面似乎有尊神像,少了一只眼睛,淌下两行血泪。

      她道:“可我对阿哥,对伯伯的感激不是忍辱负重,也不是别有目的。所以,我只对阿哥和伯伯敛首屈膝。”

      “敛首屈膝”四字被刻意加重,似只狸猫正向老虎示威。

      她很少露出这样决绝的眼神,霍斟好像又看到了那个手握铁片毫不留情插入驿卒腹中的少女,自在林中她满脸鲜血浸染的眼神与此时瞪向他的神情别无二致。

      像极了预备一口咬断哈克王脖子的狼。

      “之前我念你年纪小又身世可怜,纵有百般存疑我都姑且相信你,不去揭穿你。如今你竟把手伸向了军中来,你要我怎样相信你!”

      如今之计,只有赌一把,就赌军中那个熟面孔的真心了。

      “我会证明。”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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