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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五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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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棠没有理会希丘,更不把索魂钩放在眼里,她看向边上惊诧的凉迟,眼里隐约有愧疚之色,一张一合间,又好像只是他人一时误认,她眼眶里只有墨色眼瞳,其余都是错看了。
只听纪棠悠然道:“看完你大师兄,对我才问的那个问题,你可有新见解?”
凉迟心地良善,为了别人的事,很愿意自己吃亏,希匀常取笑他是个傻子,可到他到底不是。纪棠自开始说他扶微救弱起,他已隐隐察觉到了不对劲之处,后见大师兄去而复返,对她举止狠厉,那升起的怀疑之心放得更大。
可他仍不愿意往坏了想她,不看纪棠含笑眼眸,他把手去握希丘臂膀,劝道:“大师兄,你先将东西放下来,要是真伤了人,可……”
直到看见希丘颤动的唇角,凉迟才停住话头。只在片刻之间,他素来以沉着冷静著称的大师兄,忽然由漠然变成了惊慌,是看到了什么极为不可思议的东西?
凉迟丢开手,回转身,只见纪棠的脖颈间骤然多出个黑点,那黑点越变越大,凝结成女子耳坠子大小后,便往她的衣衫上淌。洁白的衣襟被染得乌黑,往下半寸,才显出红色来。
一滴血从索魂钩上落下,也是黑色的。
凉迟闪到纪棠身边,揽住她,急切问道:“大师兄,这毒可是让二师兄配的?”
希丘似乎处在茫然境地,没有说话,低头看那银钩上的水珠,一点一点,滑到地上,在上面留下一个深深的黑色印记。
凉迟眼看纪棠脸色透白,急得直跺脚,张了张嘴,要对希丘说什么,最后却重重“哎”了一声,抓紧纪棠,就要带她离开,纪棠却按下他要施法的右手,往前走出几步。
索魂钩上的毒,发作很快,才一会儿功夫,纪棠面色全然灰败,眼睛黯然无光,她却强撑着微笑,很得意似的道:“大师兄,想出来其中门道了吗?”
希求收起索魂钩,抬眼看着纪棠,他又变得面无表情,淡淡道:“为了三师弟。”
纪棠拍手道:“很对,很对。”
“既如此,你又为何给七师弟下祈情散?”
祈情散?
凉迟僵住。
那是一种迷情乱智的香,闻上半炷,人便皮软筋乏,倒在地上,和一滩烂泥一般。
他好似浑身让人浇了一盆冷水,五脏六腑冷了起来,就连骨头都一并打颤。
晕晕乎乎的,纪棠不得不用手掌撑住脑袋,伤口不深,已不往外面滴血,可由于毒药缘故,不流反而比流了还难受,中毒最重的地方宛如刻刻用刀子剔肉一般,沾了污血的肌肤,无不犹如虫食蚁啃。
饶是如此,她兀自在笑,声音轻快地和个没事人一样:“给他下药嘛,自然是我也很欢喜他,一心二用的事,大师兄理应见过。”
希丘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纪棠转脸,瞧着怔住的凉迟,笑问道:“现在呢,三师兄,你还当他们请我帮忙,单单因为我是个好说话的人吗?”
“你……为了什么?”凉迟缓缓抬起沉重的眼皮,身上好像失了所有力气,话语弱不可闻。
纪棠见此,敛了笑,一时失神。
凉迟揉揉额角,他以为她没有听见,于是提高了音量,又问了一遍。
纪棠道:“没为什么,我开心这样做。”
“你开心这样做?”喉咙里发出一声,连凉迟自己也听不出,那是哭,还是笑。
纪棠点头,“对,日日在你面前装作淑女样子,不轻松便罢了,一点进展也没有。三师兄觉得,我来这里是真学为好人的吗?”她拉起凉迟的手,笑意嫣然,“我来这儿,是为了谁?”
数月努力化为乌有,他以为取得了成就,到头来竟是一团轻若鸿毛的浮沫。
凉迟嫌恶地甩开纪棠的手,留给她一个踉跄离去背影。
事情如果就此结束,他也许不会太讨厌纪棠,她曾表现极好,即便最终亲口承认一切全是假装的,几个月平稳无波、安稳静谧的时光仍不能因此抹去干净。他总是记得,她温柔微笑着的样子。
然而这近乎卑微的愿望,同他曾经的自以为是一样,被她亲手碾了个稀碎。
正殿之上,寂空山神端着主位,宝相庄严。
一个垂髫童子带来凉迟后,退了下去。
大殿内,寂然无声。
希丘跪在当中,脊梁绷得很直。
他面前不远,摆了张太师椅,纪棠坐在上面,一手支头,嘴角勾着。
凉迟皱起眉来,喊来声“师父”,弯腰给台上之人鞠了一躬。
寂空山神挥挥手,让他站到前来。
纪棠服了解药,身心大悦,她晃荡着腿,慢慢说道:“证人来了,山神请问吧。”
无意间,凉迟对上纪棠的眼睛,在目光相触的那一瞬,纪棠笑了一笑,他只当没看见,不着痕迹移了视线。
寂空山神轻咳一声,音色沙哑道:“凉迟,你说。”
“三师兄,方才只有我们三个人在一处,你对你师父说说看,我身上的伤是谁弄的?”
“纪棠仙君想从我口里得到什么?”凉迟有些疲倦,看清了局势,他竭力保持话语平静:“我只知道,是你自己撞上去的。”
纪棠起身,踱步到凉迟身侧,轻声问:“好端端的,我何苦要撞上去讨罪受?”
凉迟已知她计策,又给寂空行了个礼,从希丘如何误会她和希匀,如何发现迷药,纪棠又如何出人意料地撞上索魂钩,全盘托出。
他一字一句说着,心里不由泛起苦涩感觉。纪棠辜负了他一片好心在前,他言语时,却仍觉得这是在用刀子去刺一个朋友。
话语越来越轻。
纪棠含笑听着,待他没了声音,问道:“还有吗?”
凉迟痛苦地看了她一眼,闭目摇了摇头。
纪棠转身,“山神以为呢?”
寂空山神沉默了半晌,才道:“你想怎么办?”
凉迟心中一震,瞪圆了眼睛,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纪棠笑着,捂住绕着白纱的脖子,“现在这里还疼着呢。我不想眼睛也疼了,山神让大师兄走,如何?”
希丘挺直的身体微不可擦晃了下。
凉迟扑通跪在地上,喊道:“师父,万万不可!”
寂空山神淡淡道:“你起来,这事情和你不相干。”
凉迟重重磕了一个头,沉声道:“师父,大师兄何错之有!分明是她……”
希丘喝住了他,冷声道:“三师弟,你先回去。”
“师兄!”
凉迟眼中一热,泪将落下来时,纪棠的手绢忽然伸过来,轻轻揉揉地擦在他脸上。
纪棠一直食指粑着脸皮,笑道:“堂堂一个男子汉,流眼泪,羞不羞啊。”
凉迟眸子里几乎要射出火来,咬得牙齿咯咯作响。
“今日,我算领教纪棠仙君的厉害了!”
“很好,一直蒙骗你,我其实怪不好意思的,呀——”纪棠指腹用力在凉迟颊上蹭了两蹭,“真对不起,手绢没找好地方,上头的血本已干了的,被你眼泪一浸,倒在你脸上留出痕迹了。”
她微笑着,似乎对眼前的一切无动于衷。
凉迟偏过脸去,纪棠退了些许距离,端详他道:“干净了。”点头似有赞许之意:“便是脏兮兮的也不错,好看的脸庞,无论什么时候看,什么位置看,都是好的。”
纪棠斜倚在为她准备的位置上,揉捏着帕子道:“山神,可看好我的提议?”
凉迟目光灼灼地望向寂空山神,寄托了无限希望。
希丘比他现实许多,此时早低下眼眸。
纪棠将三人一一扫过,见寂空山神迟迟不语,叹息道:“我并不是真心狠手辣,把事情做绝于我又没多大好处,大师兄留下也可以……”
她话未说完,希丘截了话头:“师父,得罪纪棠仙君的是不肖弟子,弟子甘愿接受纪棠仙君提出的任何惩罚,不敢有怨言!”语毕,挺直的脊梁弯了下去,朝寂空山神拜了三拜。
凉迟跪爬到希丘身侧,握住他的肩头,喉头一哽,“大师兄,是我害苦了你。我……”
希丘唯恐他顺了纪棠意思,忙道:“三师弟,你无需自责,实非你的错。”
纪棠垂眸看他二人兄弟情深的样子,目光一沉,思量了半晌,转而又无言笑了起来,笑得有些凄凉,好在无人看见。她继续道:“我不过受了一点小伤,大师兄不走也无妨,只是身上痛,心里就不大好,若有一件事情能让我心里爽快爽快,此事便能轻轻提起,轻轻放下。”
希丘是跟着寂空山神时日最近的弟子,平日侍奉,教导下面子弟,无不尽心尽力,寂空山神本就舍不得他离开,然而这次纪棠让索魂钩伤了,不是小事,让徽息神女晓得,不知会起怎样干戈。见纪棠如此说,以为可以两边无事,心中大为高兴,忙问道:“怎样一件事?”
希丘脸色微变,先纪棠一步说道:“这是我一人的责任,仙君要怪,怪我便好,莫要牵扯上旁人。”
纪棠慢慢晃动着腿,对凉迟笑道:“为了你,你大师兄都肯被赶出师门,你又能为他做到什么地步?”
“仙君想我怎样?”
“也简单,你来平南院陪我几天。”
“如此,你就可放过我师兄?”凉迟早有预感,等实实在在听到了纪棠话后,气息还是一滞。
纪棠道:“你能来,我心里甚是欢愉,人一开心,许多事情都抛之脑后了。”
“好,”凉迟沉沉看了她一眼,“只愿你能守信,不再纠缠我师兄。”
纪棠喜不自胜,起身就要扶起他,却见他往地上磕了三下,再抬头时,神情决绝,“师父大恩,弟子无以为报,今日一去,必使师门蒙羞,弟子无颜再见师父!”
希丘因着考核新入门的师弟,已五六天没合过眼,此时听了凉迟的话,急火攻心,正要劝他,却觉得天旋地转,犹如处在无尽暗夜,目不视光。彻底昏过去前,一个脆亮女声绕在耳边响个不止。
“三师兄有远见,先一步要求退出门派,若非如此,大师兄被你气倒了,你因此事让人撵走,才真丢面子呢。”
逐字逐字拼凑出来,原是这样一番倒打一耙的言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