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委大院之狂飙》常山渐青

92、一点规矩都没有

　　小车麻溜地进入城区后，照例先送许阔兵回家，然后再把束怀远和唐煜载到单位大门口，他们的自行车都还在单位的车棚里里放着呢，尤其是唐煜，他必须得骑自行才能回家，而束怀远就不用骑车子回家了，他家就在单位北边不远的地方，稍微走两步就到家了。
　　就在唐煜打开副驾驶的车门想要下车走人时，司机汪少洋忽然瓮声瓮气地说道，其中迫不得已的味道很重：
　　“哎，小唐，后备箱有一点东西，君豪公司给的，你拿着。”
　　“噢，好的，汪主任。”唐煜随机答应道。
　　他对汪少洋这种习惯性地托大，张口就喊自己“小唐”到做法很不满意，但是此时又不能任性表示出生什么不友好的情绪，于是只好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去车子尾部拿东西了。
　　束怀远自然也一块下了车，他肯定知道后备箱有东西。
　　哦，原来是需要拿走的东西是两包真空包装的黑煞星猪肉，君豪公司的主打产品之一，每人两包，都有数，包括汪少洋在内。
　　“谢谢汪主任！”唐煜充满感激地说道。
　　唐煜知道这是必不可少的礼节，如果不及时地说这句话，就会明晃晃地得罪脾气很牛的汪大主任，尽管对方比自己也大不了几岁。
　　束怀远当然也拿了两包猪肉，然后大家就分开了，小车直接掉头往汪少洋家里开去，这都是可以想象的事情。
　　至于许阔兵的那两包猪肉什么时候拿回家，唐煜猜测应该是在第二天下午下班之后汪少洋送他回家的时候再说——哦，不，应该是第二天一早汪少洋去接他上班的时候顺便再处理——
　　嗯，应该是这样的。
　　唐煜高兴吗？
　　当然高兴了，毕竟白白得了两包猪肉嘛，就算自己不想吃的话，也可以拿去孝敬丈母娘啊，而且这样处理的概率似乎要更高一些。
　　可是，他真心想要这两包猪肉吗？
　　绝对不想要，他可不想在君豪公司的人面前当孬种。
　　不过比较要命的是，他现在不要还不行，毕竟这玩意是他今晚和许阔兵一起出去吃饭喝酒之后所带回来的副产品，他目前还没有任何资格在两位同事面前装清高或者搞另类，非要把这个东西留在人家汪少洋的车上，他要是故作大方地把本该属于自己的那份猪肉让给汪少洋，那就是摆明了看不起人家，那样铁定会得罪对方的。
　　谁稀罕这两包实际上死难吃的黑猪肉啊？
　　回家的路上，气温已经很低了，唐煜冻得要命。
　　他现在还住在铁路西农村老家的房子里，并没有像绝大多数同事一样在城里买房，原因说起来也很简单，那就是买不起。
　　他媳妇周颖没有工作，是纯纯的家庭妇女。
　　他女儿唐飞雪，今年14岁，正上初中二年级。
　　当他拐过一个较大的十字路口，开始往西边的一个铁路桥洞子奔去的时候，脑子里不禁想起了许阔兵刚来单位时的种种情景。
　　当时是组织部排名第一的副部长李观禅把崭崭新的许阔兵领进单位会议室的，虽然他只是一位尊贵的客人，并不是这里的主人。
　　先是和李观禅同来的一位同志，当众宣读了人事变动事项，同时简单介绍了许阔兵的履历，在唐煜听来好像这位新局长的任职经历并不丰富，这个人差不多一直都在县委大院里厮混，这次看来是第一次外放，所以此人的脸上始终都洋溢着怎么也压抑不住的喜悦和自豪。
　　久居后方的超级谋士终于能够亲自出来带兵打仗了，他怎么能不欢欣鼓舞外加踌躇满志呢？毕竟，此时，把某种形式的提拔当成一种隐秘而神奇的惩罚措施来灵活运用的时代还远没有到来，因此许阔兵还是能够充分地享受提拔所能给他带来的全部荣耀和盛情的。
　　历来都是如此，始终没有例外，有一种看似非常离谱的事实往往只有一小部分人通晓它，并能熟练地对其加以应用，那就是：
　　如果你想完全儿彻底地摧毁一个人，那么就不停地提拔他，不断地赏赐他，让他在胜利的喜悦里迅速地迷失自己，让他在一种欣欣然和飘飘然的极端情绪里很快变得满怀豪情，跃跃欲试，摩拳擦掌，斗志昂扬，犹如打了鸡血一般，让他坚信自己具有某种旁人永远都无法剥夺的雄才大略，让他深感自己就是那个天选之人……
　　好了，该轮到许阔兵上演表态发言了。
　　他郑重其事地说道，整个气场还是比较强大的：
　　“首先，我坚决服从组织的这次调整安排，同时衷心地感谢组织对我个人的莫大信任，我深知三农工作面广量大，千头万绪，我深感自己的肩头责任大，同时又唯恐自己才疏学浅，能力不足，辜负了组织的栽培和重托以及广大农民群众的殷切期待……”
　　随后他又异常诚恳地讲道：“与此同时，我对于这次能够有机会到咱们这样一个大单位来工作和学习倍感荣幸，我将在各位班子成员和广大干部职工的大力支持下，和大家团结一致向前面看，全力拼搏往高处跳，我一定努力做到振奋精神促发展，兢兢业业搞提升，使咱们单位的各项工作都走在县直部门的前列……”
　　“我一定努力做到不忘初心，廉洁奉公，牢记使命，真抓实干，切实做到在学中干，在干中学，抓住一切机会全方位提升自身素质，利用点滴时间全时段锤炼自身品性，在今后的工作中我一定以身作则，率先垂范，全面做到讲学习、讲政治、讲正气……”
　　“今后我一定认真履职尽责，严格掌舵把关，谨慎处理各种矛盾，勇敢克服各种困难，虚心接受各种批评，同时坚决秉承说实话、出实招、干实事、讲实效的原则，带领班子成员和广大干部职工结合我县三农工作实际，奋力开拓出一个光辉灿烂的，能够让组织充分放心，让群众足够满意，让咱们大家深感骄傲的新局面……”
　　大家当然都明白，为什么他非要强调“新局面”这几个字。
　　让很多人深感精彩和漂亮的是，他手里并没有像一般的新任领导那样拿任何稿子，他眼下的桌面上甚至连一个薄薄的笔记本都没有，可见头一天晚上他对这次在新单位初次崭露头角的任职发言，还是好好地下了一番苦功夫的，要不然的话不会出现如此精彩的口头表态。
　　二分钱买个屁，他要的就是这个味。
　　否则的话，他这么多年的材料岂不是白写了？
　　按照通常的惯例接下来就是孙明光、冷锋、张宗林、邵日山等副职进行象征性的表态发言了。
　　这些人说来说去无非就是欢迎、支持、拥护和配合之类的套话了，听起来感觉都是差不多的。
　　如果非要说其中有什么细微区别的话，那么就是总体发言水平基本上是成降幂排列的，亦即孙明光说得最为大方得体并且神采奕奕，邵日山讲得最为别捏不堪和生硬粗鄙，连老鼠听了都想吐。
　　一言以蔽之，排在最前面的排在最后面的两个人根本就不可同日而语，仅就其语言的逻辑性和丰富性而言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出了黑咕隆咚的铁路桥洞子的唐煜，接着又想起了许阔兵和大家见面之后第二天上午发生的一件趣事，或者说是一件很有代表性的破事，因为这件事很直观地显露出了许阔兵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当时正好是原来的植保站站长朱传兴要提拔为执法大队大队长，所以需要在前期搞一个民主推荐活动，大家推荐完之后还有一个确认谈话和投票环节，熟悉此种操作的人都明白这个基本的程序。
　　组织部干部科的科长雷军负责带队进行这次考察和推荐。
　　照例，众人都至少提前5分钟到了会场，单等年轻有为的雷军和一把手许阔兵卡着点携手进入大会议室了。
　　等宾主双上正式落座之后，神情庄重的许阔兵在颇为严肃地清了清嗓子之后就简明扼要地点了点题目，然后就非常正式地向大家介绍了一下前来参加这次考察和推荐活动的各位领导——没错，无论来的人有多么年轻，无论是不是部里的正式人员，都必须称之为领导——每一个人都被恭恭敬敬地介绍到了，绝对做到了一个都不能少。
　　“等我都介绍完，再统一鼓掌欢迎。”一开始许阔兵就说明了。
　　等他终于把来人都介绍完了，大家却没敢鼓掌。
　　于是他便在稍微愣了一会之后，才用颇为有力的声调板板正正地对众人说道：“好，大家欢迎！”
　　然后，大家才敢热烈地鼓掌。
　　唐煜琢磨着，应该是绝大多数人都没弄清楚刚才许阔兵是不是把来的人都介绍完了，所以才不敢冒然鼓掌，而不是不懂得鼓掌的礼节，倘若真心细究一番的话，这次略显尴尬的小小停顿其实完全都是许阔兵开头预先声明的那句话造成的，他板着脸说等他都介绍完了大家再统一鼓掌，那谁又清楚地知道他到底介绍完没有啊？一般情况下，根本就没有人把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和桌子上规整地摆着的桌牌对照着看。
　　接下来，他又声若洪钟地宣读了一下投票推荐注意事项，这个都有固定的模板可以遵循，自然也不需要众人支着耳朵认真听。
　　然后，工作人员就选票都发给大家了。
　　再然后，像往常举行类似的活动一样，就有几个年纪比较大的同志站起身准备往红色的票箱里投票了，结果让大家怎么都没想到的事，许阔兵突然撂起脸来大喝一声：“怎么回事？”
　　大家立马都愣了，所有人的行为在一瞬间都被定住了。
　　“谁让你们投票的？”许阔兵严厉地质问道。
　　众人听后直接都傻眼了，都变得呆若木鸡了，想想以前都是这样操作的啊，先是拿到选票，接着填上自己想要推荐的人，然后先后走过去投进票箱，投完赶紧走人，这样做有什么错吗？
　　“我说开始投票了吗？”许阔兵高声责问道。
　　“噢，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听到这里大家总算明白过来了，许阔兵不是不让大家起身投票，而是严格禁止大家在没有得到他的明确指令的情况下擅自行动，说到底就是一切行动听指挥的意思。
　　明白了，明白了，有话早说啊，真是的！
　　多大的事情，竟然也值得如此板着脸训人？
　　此时，众人明显可以看到，那几个已然犯了严重经验性错误的年纪略微大一些的老同志，他们的脸上显然有些挂不住了，他们平时有功也好，有过也罢，做得对也好，错也罢，该怎么办怎么办就是，结果做梦也没想到今天会冷不丁地被阔兵当众训斥一顿啊。
　　要是直接翻脸吧，显得自己不够沉稳，没有胸襟，而且这就等于是和许阔兵撕开脸了搞对抗，以后肯定没有自己的好果子吃。
　　怕到是不怕，只是太不值得了。
　　要是忍气吞声就此乖乖地退回自己的座位去吧，毫无疑问又显得太没面子了，让大家小看自己，觉得自己做事不够谨慎。
　　于是乎，这几个老同志都像化石一般僵在了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真正是进退维谷，左右为难，好不尴尬。
　　“一点规矩都没有！”许阔兵变本加厉地批评道。
　　这简直是大人当着客人的面训小孩啊！
　　但是，大家都没吭声，反正已经无所谓了嘛。
　　等许阔兵原滋原味地立完威了，要完味了，耍完派头，他才摆出一副既往不咎和下不为例的高姿态，颇为不耐烦地指示道：
　　“好了，大家现在可以投票了！”
　　直到把这句话认真地听完，彻底弄明白其中的意思，大家这才小心谨慎地一个挨着一个地走进投票箱，把手中的选票依次投完。
　　所有的人都变得和小猫一样老实了，至少是表面上老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