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委大院之狂飙》常山渐青

91、主不言仆不语

　　丰盛的晚饭可以用这样几句话来概括，那就是：汾酒搭茅台，萝卜加黄瓜，猪肉浇牛奶，湖鱼配海虾。
　　大家先来一瓶简装的汾酒漱漱口，从外观上来看和超市卖的十几块钱一瓶的那种汾酒差不多，但是唐煜猜测实际上绝对不是这种价位，然后众人再比赛饮茅台，看看谁才是真正的英雄好汉。
　　萝卜和黄瓜，都是河涯镇的传统优质农产品，不用多说了。
　　湖鱼，就是赫赫有名的留仙湖大鲤鱼，红烧之后简直好吃极了，好多外地人到了青云之后都要想方设法吃上一口不可，否则便是白来青云一趟，虽然整个留仙湖绝大部分水域并不属于青云县。
　　至于海虾嘛，就是单纯的海虾了，半斤一个的那种。
　　猪肉，毫无疑问就是养殖场自产的黑煞星猪肉了。
　　猪肉上面浇的牛奶，自然也是养殖场自产的奶了。
　　在会议室里有根有据地胡扯完之后，斗志昂扬的许阔兵连虚意客套一番都没有，直接就按照老邱的引领去了办公楼后边的公司食堂，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丝一毫都不生涩僵硬，更不扭捏做作，让旁人搭眼一看就能迅速地搞清楚他绝对是一个能干大事的人。
　　大丈夫做事向来都是不拘小节且随心所欲的，如果有哪个大丈夫做不到这一点，那么除了说明他还不是真正的大丈夫之外，别的什么都说明不了，这就像春天来了花儿就会摇摇摆摆地盛开一样，如果花儿没有如期盛开，那只有一种解释，这不是一朵真正的花儿。
　　许阔兵本来就是过来喝酒的嘛，他还客气个啥劲啊？
　　看到老许的圆润做派和丝滑劲头，一直都抱着看客心态的唐煜不禁想起了历年春晚当中各种主打小品的表演套路：先是以贫死滥厌的顺口溜开头，加上故意制造些矛盾和误会，然后在硬生生制造出来矛盾中强抖包袱，其中一定要再加上几句当年流行的烂梗，然后再来上一大段费力解释误会的情节，最后再对着观众强行煽情，拼命往晚会主题靠拢，结尾必然是皆大欢喜外加高声叫喊一句，包饺子。
　　没错，就是这个味！
　　热热闹闹地分宾主落座之后，等三小杯汾酒已然下肚了，就到了正式介绍一下双方战斗人员的环节了。
　　别的斜撇子事情暂且不提，单说等孙明光介绍到唐煜的时候，他暖意融融地对着许阔兵言道：“这位是农村能源股的唐股长，唐煜，唐朝的唐，南唐后主李煜的煜——”
　　此时，但见许阔兵慢慢地把那颗硕大无比的头颅转过来，从副主宾孙明光那边转过来，转向满桌子的酒菜，然后像僵尸一样就停住了，好像脖子严重落枕了一般，脸上的笑容也随之僵硬了。
　　“哦——唐股长！”
　　说完这句话之后，许阔兵又把那张黑乎乎的大脸原路转回去了。
　　什么意思？
　　他是平生第一次听说唐煜这个名字吗？
　　显然不是，一开始指名道姓让唐煜来参加这次联谊活动的人，不就是许阔兵本人吗？
　　他这个时候又充得什么外宾呢？
　　罢了，罢了，唐煜也不想和这种俗官一般见识了。
　　“他爱怎么表演，就让他怎么表演去吧。”唐煜心想。
　　“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什么样的正科副科我没见过？”稍后他又如此想到，除了觉得许阔兵玩得有点过于搞笑之外，就没什么别的特殊感觉了，反正说来说去一切也就是那么回事罢了，又有什么稀奇的？
　　接下来就是宾主双方喝酒吃肉、吃肉喝酒兼着面红耳赤地大谈所谓的弟兄们之间早就存在一万年之久的浓厚感情了，虽然酒桌上的话说得都热烈无比，分贝很高，听起来也都情真意切，轰轰烈烈，甚至是感天动地，刺激鬼神，但是连傻子都知道这一切只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其中又有几句话是真心的，又有几句是可信的呢？
　　看着眼前牢牢地占据着颇大一份三维空间的许阔兵，唐煜不由得想起了前任一把手董再君的某些做派和行为方式。
　　董再君这个人平时虽然非常热衷于玩弄各种权术，会特别谨慎沉稳地耍点自以为是的小手段，比较喜欢用更高明的手段往兜里抓银子，但是总体上来讲此人还是不屑于和唐煜这种单位的小中层随意厮混在一起的，人家要玩都是玩高大上的东西，要捣鼓都是捣鼓一般人等看不见和想不到的玩意，指定不会像许阔兵这样操作的。
　　许阔兵公然这么弄，简直就是小孩子玩过家家游戏。
　　唐煜都有点发自内心地看不起他。
　　唉，没真正品尝过权力滋味的人，就是这么没出息头。
　　接下来，不出唐煜先前所料，许阔兵果然就不厌其烦地当众谈起他此前独家创造的“三用三农”理论了，而且这套披着时髦和实用两层优质外衣的强大理论，单就其内涵和外延两个方面来说的话，又一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稀里哗啦”地膨胀和扩大了，好家伙，一下子就比原来的规模增加了好几倍，由小公鸡变成鸵鸟了。
　　“哎呀，佩服，佩服呀！”唐煜由衷地赞叹道。
　　“不就是简简单单的三句话嘛，不就是一个用来标新立异和显示自己将要有所作为的口号嘛，不就是一面刚刚刷上一层红漆的旗子嘛，细细想来又有什么值得翻来覆地去解释的呢？”他暗暗想道。
　　“这又不是搞古文翻译，又不是要破译什么生僻的甲骨文，有必要把字面意思这么浅显的几句话到处宣扬吗？”他再腹议道，要不是考虑到别人的切身感受，他几乎都要嘀咕起来了。
　　当然，腹议归腹议，嘀咕归嘀咕，酒桌上所有的程序和套路他还是一样不少地都执行了，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明显的异样来。
　　再说了，他在今天这个重要的场合又算得了什么呢？说起来不过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被迫跟着来蹭吃蹭喝的小小角色罢了，从头到尾人家许阔兵就没拿正眼瞧过他一下，他又能有什么机会表现自己呢？他说的话好听不好听，做的事对与不对，谁又在乎一分一毫呢？
　　另外，他压根也不是那种爱出风头的人呀。
　　当然，神秘兮兮的汾酒他也喝了，高贵显赫的茅台他也尝了，只是都没怎么和这两种珍稀的液体深入地交流一番罢了，他总感觉简装汾酒的味道品尝起来还算不错，趁着两边的头面人物在那里大说特说的机会悄悄地多喝两口也未尝不可，只可惜一大桌子人就上了容量为500毫升的一瓶，根本就没匀过来嘛，至于后边放开量供应点茅台酒，闻着明显有一股子说不上来的臭脚丫子味，他是真心享受不了。
　　“这种毫无品味的洗脚水居然也有人喝，真是奇了怪了。”他忍不住在试探性地喝了一口茅台酒之后极其不解地想道。
　　关于长成一副五谷丰登、六畜兴旺可爱模样的许阔兵为何非要当众给自己冷脸看，非要虚张声势地摆谱作势，非要创造机会让自己去领悟一番为人处事的所谓诀窍不可一事，唐煜是在回单位的路上，和对方坐在一起的时候才真正明白过来的。
　　孙明光因为有别的事情要处理，所以散场之后就由司机孙文磊拉着独自离开了，如此以来唐煜就只好坐许阔兵的车回单位了。
　　回程的路走了足有三分之一，许阔兵都没说话。
　　“主不言，仆不语。”唐煜如此琢磨着，决心将精心打造的沉默进行到底，反正一开始就是许阔兵主动玩的花花肠子。
　　“怎么样，没喝多吧？”再也沉不住气的许阔兵终于开金口了，开始对着坐在副驾驶上的唐煜发声了。
　　“局长，没喝多。”唐煜老实地回道。
　　他显然没能从这句话里感受到半点关心的意思。
　　其实他真正想对局长说的是：“只要你没喝多就行！”
　　“再说了，人家老邱的好酒也不是给我喝的呀，我要是不识趣跟着头儿喝多了，人家邱老板就该心疼了，那简直比割他的肉都疼啊。”他冷笑着想道，越想越觉得自己不放开量喝酒的举动是对的。
　　“就算骨子里就爱算经济账的老邱事后狠狠地骂上一句“这些龟孙真能喝”，那也骂不到我的头上来，因为我只是迫于形势点需要稍微喝了那么一点点，就是所谓的浅尝辄止，根本就没好意思喝。”他在心里默默地替自己辩解道，并且一下子就想到了老邱的可能表现。
　　“噢，我都到单位这么时间了，单位里差不多的干部我都认识了，结果你这家伙连到我跟前站一下都没有——”许阔兵在冷笑一声之后忽然非常直白地指责道，估计也是借着点酒劲才这样说的，要不然的话他才没有这么好心呢，试问哪个有心机的领导会这么关心下属？
　　“也没什么工作上的事情，需要当面向您汇报——”唐煜见状连忙唯唯诺诺地回应道，努力压低自己的各种情绪和想法。
　　他尽量让自己的神情表现得卑微和窝囊一些，尽管车厢内的光线非常暗淡，对方又是坐在自己的正后边，未必就能看清楚他的脸。
　　与此同时他还趁着转头回话的大好机会，轻轻地扫了一眼吊儿郎当地坐在左后方的束怀远，看见那家伙正在无耻地偷笑。
　　“你的工作就那么清闲吗？”许阔兵十分不悦的责问道。
　　“不是，局长，实际上我们股里忙得要命。”唐煜听后赶紧诚惶诚恐地向对方解释道，省得对方再说出更加难听的话来。
　　“正是因为忙，确实太忙了，正是因为不愿意因为那些不上算的小事打扰到他这位局长大人，所为我才不愿意随便找个理由去他办公室站一下的，向他恭喜或者问候一声，然后顺便再表个态的，而不是有意地要轻视他，甚至是看不起他——他这么说，的确是冤枉我了，当然也是大大地言重了——其实我有什么资格轻视他堂堂一个正科级局长呀？我只是觉得自己够不上级，排不上号而已。”唐煜带着些许自卑外加自嘲的意味如此想道，心中顿时涌起一种十分难言的悲哀。
　　但是，这些话又是他绝对不能直接说出口的。
　　“唉，随他怎么说吧。”他横下心来打定了主意。
　　“忙好啊，那就接着忙吧。”许阔兵冷笑着说道，然后就开始大张旗鼓地闭目养神了，不再理会唐煜会怎么应对自己了。
　　束怀远至始至终都没怎么说话，只是冷眼旁观着。
　　他虽不说话，却并不影响心怀鬼胎的条条皱纹长短不齐地往他脸上疯狂地爬着，企图在上面安营扎寨，繁衍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