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委大院之狂飙》常山渐青

50、竹杖芒鞋轻胜马

　　没有外人在场有意无意地围观自己的时候，殷宪伟也不得不老老实实地承认对这件事确实感到过阵阵的惊疑和害怕，也强烈地惊过心，挠过头，失过眠，甚至无数次想过要去找谁活动活动，疏通疏通，但是他又没来由地觉得在他感觉担惊受怕的日子里，恐怕有的人比他还要难受，还要担心，还要六神无主、不知所措呢。
　　他笃信这样一句话，那就是：天塌下来自有个高的顶着。
　　他当然知道自己个子高，但肯定不是最高的一个。
　　所以，等后来形势真的有所好转之后，他又开始大大咧咧地满不在乎了，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心态真是好得出奇。
　　他在有幸分析清楚当前最基本的博弈形势和事件背后蕴含着的发展变化逻辑之后，在确认市纪委的人不能把他怎么样之后，就开始对市纪委和县纪委的人嗤之以鼻了，尤其是对那个新官上任和初来乍到的龙金戈，他更是明显地看不起这个曾经的军人了。
　　“正所谓当过兵的家伙，说到底能有什么脑子呢？”他曾经在一个比较铁的小圈子里不无鄙夷地说道，虽然其内心深处依然排除不了那种劫后余生的些许的震撼感觉。
　　莫不是有点杯弓蛇影的意思？
　　也许吧。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他只是被蟒蛇闻了一下味道而已，又不是真的被咬了。
　　所以，怕什么？
　　苏东坡也说了：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
　　关键时刻还是要，一蓑烟雨任平生嘛！
　　“哎呀，无非就是刚刚当上炙手可热的县纪委书记，刚刚被哪位瞎眼的伯乐看中，刚刚品尝到权力的滋味，刚刚知道什么叫威风和派头，就像早就过得穷困潦倒的刘姥姥侥幸进了花团锦簇的大观园一样，两个贼一样的眼睛都不够使的了，心里也痒痒得要命——”他在心里不无鄙夷地如此嘲弄着龙金戈，恨不能一脚踩死这个家伙。
　　“噢，对了，应该是眼看着自己的祖坟上好不容易冒点青烟了，就一时摇骚得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哼！”他继续唾骂道。
　　“穷人乍富，伸腰子拔肚！”他冷笑着下结论道。
　　“姐，刚脱土喽裤子的新官嘛，农村土豹子出身的新官嘛，像他这样的货色见过什么大世面呀？”他在知近的人跟前说起大话来也是蛮有气势和权威的，要不然的话就镇不住场子，就显示不出他在本地区绝对属于龙头大哥的超霸地位，就说明不了他也是一个天选之人。
　　“他经过什么大风大雨呀？”
　　“到头来他能有什么狗出息头呀？”
　　“他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呀？”
　　“说句难听话，关于青云县的人情道理，坑坑洼洼，非白道或者白道上的各种大有来头的事情，他一个从不知道哪个山沟里的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外来户懂个屁呀！”他在自己的嫡系人员面前赤露露地吹嘘道，都死到临头了还在那里用嘴皮子横行霸道呢。
　　“不是我喝完酒之后给大伙吹牛，我殷宪伟就是从小腿上随便拔根汗毛，比他的腰都要粗上十几倍呢，你说他个小个子起来的在青云县拽什么拽呀？”他随后张口褒贬道，看样子是连把对方一口吃掉都嫌腥，都觉得恶心，都认为对方配不上以食物的形式进入自己的金口。
　　“哼，他摇骚什么呀摇骚？”
　　“他还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吗？”
　　“噢，一上来就想着要见成绩，要效果，一上来就想着要干一炮大买卖，一上来就要拿我开刀？”他兴师动众地冷笑着日囊道，一定要把前一阵子是受的窝囊气再发泄出来方才感觉好受些。
　　“哼，这未免也太不自量力，太心渴了吧！”
　　“我殷宪伟就是那么好讹的人吗？”他骄傲地自问道。
　　“呸，真是瞎了他的狗眼了！”他再次张口大骂道。
　　现如今，他真是越骂越觉得顺嘴了，就像气急败坏的大人动手打小孩子一样，那是越打越有气，越打越觉得孩子该打。
　　“他还以为我不干局长了，没有实权了，调动不了原来的那帮子弟兄们了，就一定要倒台吗？”他换了个姿态接着鄙夷道，从头顶到尾巴每个毛孔里都滴着鲜红的骄傲之水和莫名的优越之液。
　　“不是我痴心妄想，也不是我异想天开——哦，这样的事情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说不定过一阵子我又干更大的官了呢，对吧？”他竟然真的开始干起痴心妄想和异想天开的事情来了，于是便如此说道，却又觉得自己的一言一行都是理所当然的，都是水到渠成的。
　　“我想大家都是知道的，其实，哪个大领导在提拔之前不是先找个一般化的位置过渡一下？”他异常生硬地笑着说道。
　　众人赶紧尴尬地陪着笑脸，一致表示他说得对。
　　“虚虚实实，曲曲折折，升升降级，声东击西，说起来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嘛，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他颇有文化地自我辩解道，好像对“曲折式前进”和“螺旋式上升”这种现象很有见解。
　　“伟人还三起三落呢，何况是我呀。”他哈哈笑道。
　　“嗨，这都是哪跟哪啊！”众人不禁心说。
　　但是，谁也不敢当众扫了他的面子。
　　“我还是那句话，他龙金戈懂个屁呀！”他接着又大声地骂道，看那个意思要是对方就在自己跟前的话，他肯定会打那家伙一巴掌。
　　哦，打一巴掌还是轻的，说不定他接着还会再踹上一脚呢。
　　其实说句比较客观的公道话，他这回还真是有点小看龙金戈这位实力强劲的对手了，人家龙金戈的思想境界和工作能力远非他所想象和认为的那样不堪和龌龊，人家在业务方面确实有着过人的本领、过硬的素质和过关的头脑，关于这些十分难得的和其人格特性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为人处事的要素，在其重点强调的一篇讲话稿中就能略显一二。
　　在那篇后来一度广为流传的，同时又被很多真正热爱写材料的人奉为圭臬的，据说无论是立意和还是内容都十分精彩的讲话稿中，新任县政法委书记龙金戈提出了较为经典的三句话，叫努力建设“四型”（学习型、效能型、创新型、表率型）机关，切实吃透“四情”（吃透上情、摸清下情、熟悉内情、了解外情），扎实实施好“四步”（一年打基础、两年上台阶、三年树标杆、五年争一流）攻坚。
　　这就是后来大家一见到他就常说的“三个四”。
　　特别是在大力建设效能型机关这方面，他非常明确地提出，要在全面完善机关运行机制上狠下功夫，要进一步建立健全政法会议制度，切实提高会议质量。
　　全体工作人员要切实强化文稿写作，竖立办实事和出精品意识，坚持求真求实、创新创优、出众出彩，努力提高文件、简报、调查报告和讲话文稿等的质量水平。
　　他还深有感触地说道，要在提升干部工作能力和各种软实力方面下功夫，机关干部就是要不断地提高说、写、干的综合能力，努力做到人人能演讲，人人能拟文件，人人能编简报，人人能拿方案，人人能搞调研，人人能写总结，人人善于“迎来送往”和“上联下结”。
　　要努力做到全员都是“执行局”，全员都是“研究室”，全员都是“传扬科”，全员都是“调查队”，全员都是“旗子”和“标杆”。
　　要在锤炼和精进工作作风上狠下功夫，切实树立实干、实绩、实效的鲜明导向，坚持说实话、出实招、干实事、求实效。
　　对待工作要严肃，工作标准要严格、工作流程要严谨……
　　这些颇有气势和韵味的讲话不仅高屋建瓴，立意深远，观点新颖，内容充实，而且他所提的观点和措施听着也很扎实，非常接地气，大家一听就懂，一闻就上脑入心，而且其指导性和可操作性也很强。
　　在其讲话的结尾部分他又专门强调道，要在抓班子、带队伍、树形象上狠打基础，要努力争取在配齐、配强、配硬、配顺班子上下硬功夫，要火中辨金、赛场选马、战斗中见英雄，坚持快刀在石上磨，热钢在水中淬，强人在事上练，全力以赴建设一支信念坚定、执法为民、敢于担当、清正廉洁的政法干部队伍。
　　后来他还凝神静气地讲道，要在建机制、强活力、增内力方面迈上新台阶，要进一步建立、健全、完善各项推动机关和基层工作快速高效运转的体制机制，让大家人人成才、人尽其才、才尽其能……
　　这些话不仅听起来特别的漂亮，显得很有气势，感染力很强，而且有些用词确实有其独到之处，令人过耳不忘，久久回想，不能不服。
　　其实这篇极为精彩和高深的讲话稿并不完全出自他的手，而是得到过一位俗世高人的指点和润色，那位高人就是和他关系最铁的老同学，同在政法口工作的山东人，一个名叫张什么的强人。
　　他先是概括性地，或者说是朦朦胧胧地，其实是较为粗线条地提出了一些不甚成熟的想法和意思，然后办公室专门负责写材料的同志又根据他的大概意见拿了个初稿，他把这个颇具形态的初稿交给了张同学，才华横溢的张同学又亲自挥笔对这个稿子进行了改天换地式的修改和拔高，最后才有了这篇确实堪称经典的讲话范文。
　　这篇篇幅不长的讲话稿，最后竟然成了他一生的骄傲。
　　如果他打算出一本书的话，那么这篇稿子是必须选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