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委大院之狂飙》常山渐青

49、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农历初十这天，青云县新任纪委书记龙金戈正式上班了。
　　提起龙金戈这个人，虽然他的名字听起来很是霸气威武，从第一个字到第三个字都有一股子很特别的精气神，但是实际上他的个子却很矮，海拔很低，其绝对身高只有区区1.65米。
　　不过有一点却是值得肯定或者是赞赏的，那就是他从来都不避讳自己的身高劣势，总是很乐于告诉大家这一准确数字，仿佛他越是在人多的时候公开这样说，就越显得他有度量和有涵养似的，而事实上他的这种谈话策略也确实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把讽刺和嘲笑这种高难度的技术动作主动用在自己身上那叫潇洒乐观和有自知之明，不怀好意地用在别人身上那叫摇骚逞能和心里没点熊数，而他向来都是一个比较喜欢玩自嘲这种把戏的人，所以他的人缘总体上说还是可以的，还是能说得过去的，虽然他惯常表现出来的那种比较内敛和谨慎的精明和圆滑之举其实也相当惹人讨厌，但是能够一眼看穿他的老底人却不多，这就足够他混这个世界的了。
　　基于这种滑稽而可笑的情况，所以平时每当别人在酒桌上把他当个英雄人物，将他算作一盘非常类似于猪头肉或者猪肘子这种大菜，从而按照老规矩主动向他敬酒的时候，长着一张圆圆的娃娃脸的他总是非常搞笑地摆一摆手，然后极为潇洒地调侃道：
　　“哎，我说一句，个子高于一米六五的，这个时候千万不要站起来敬酒，因为那样会显得我矮，显得我没有面子。”
　　也许是为了圆滑地弥补身高上的缺点，和游戏酒场之时多少找回那么一点点心理上的平衡，他这个人的内心实际上是非常强悍和坚韧的，远不是外表给人的印象那样嘻嘻哈哈、诙谐幽默、吊儿郎当。
　　不了解他的人往往容易觉得他这个人比较柔弱和顺，打起交道来比较好说话，不是那么肉头和生硬，其实他的骨头还是非常硬气的，性格还是非常倔犟的，而且他也是个比较有思想有个性的人。
　　话又说回来，谁身上还没点自以为是的意味啊？
　　而且，孤芳自赏几乎就是人的天性之一。
　　所以，于是乎，他，绝对是一个在现实生活中为数不多的比较典型的较为优秀的军转干部，部队里面好的作风和习惯他差不多都原封不动地保留了下来，并且潜移默化地融化到他的骨髓和血液里面去了。
　　多年以后山东省立医院泌尿微创医学中心主任金讯波教授在一例抖音作品里说过，其人生最大的遗憾之一就是没有去当兵，当一名光荣的海军战士，与蔚蓝色的大海为伴。
　　而对于像龙金戈这种有幸被某位独具慧眼的伯乐亲自相中的优秀人才来说，就不存在这种人生的遗憾，因为他当过兵。
　　并且，他一直到死，都为曾经拥有这种身份而自豪，尽管直到这部作品结束的时候他依然活得好好的，活得非常扎实和滋润。
　　外界一度叽叽喳喳地盛传着一种说法，是马开江亲自点将把他要过来的，并且还非他不可，给别人不要，而他在多个公开的场合也明确地表示，的确是组织上安排他到青云县来的，只是时间上略微有那么点巧合而已，其实他的调动和马书记并没有什么直接关系。
　　其实孬好懂点官场常识的人都明白，从处事策略方面来讲他根本就没必要这么强调和解释，在别人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只要适当地保持沉默就行了，完全没必要多说话，干出六个指头挠痒痒的事情来，但是他却总是这样强调，如此说明，于是在无形之中整个事情便非常搞笑地反了过来，好像就是马开江钦点的他。
　　其实，他心里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既然有一张色彩斑斓的颇具威风和气势的虎皮荡悠悠地飘在自己的身旁，那么他为什么不就势披在身上呢？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他是深谙此道的。
　　打小他就比同龄人多了好几个心眼子，要不然他怎么能混到今天这种较为显贵的地步呢？
　　而且，在转业之前他混得也不错。
　　身上多少带点不可描述的神秘色彩和不凡气象的龙书记正式走马上任之后没多久，殷宪伟便被安排到了县政法委任副调研员，成了赫赫有名的四大闲之一，正儿八经地名副其实地被挂了起来。
　　而接替殷宪伟局长职位的不是别人，正是县公安局的副局长、县交警大队的大队长边晓民。
　　这次明显带有突击意味的提拔边晓民当局长的动作，既没有按照以往的正常程序让殷宪伟这个一把手推荐人选，也没有象征性或礼节性地征求殷宪伟本人的意见和看法，甚至连提前让他知道都没让他知道谁将要来接他的班，以及他最终又会落在哪里自己哄自己玩。
　　具有强烈讽刺意味的是，他竟然和单位里极少一部分最窝囊最无能的普通民警一样，也是通过内部的公告或者公示才知道调整的具体内容的，一点也没享受到任何提前了解这次特殊动作的特权。
　　显而易见，毫无疑问，连傻子都明白，这种调整是极不寻常和非常耐人寻味的，虽然所有的程序说起来都是按部就班和无可挑剔的，但是稍微懂行的人都明白，殷宪伟这回已经被彻底地边缘化和外围化了。
　　所有的人都有可能瞒不住，但是恰恰就把他给瞒住了。
　　后来，他一个人闷在家中的阳台上抽了几乎一整盒中华烟，到最后也没搞明白自己究竟得罪谁了，才被修理得如此狠毒和诡异。
　　除了这次异乎寻常的，当然也可以说是稀里糊涂的调整之外，更让他殷宪伟感到惶恐和不安的是，随着他被悄无声息地调离县公安局长这个在整个青云县城绝对能够呼风唤雨的重要岗位，市纪委对他的调查工作也紧接着展开了，而且整个过程还显得非常迅速。
　　有一点需要特别强调一下，那就是至始至终市纪委的人都没有和他进行正面接触，没对他采取任何正式的硬性措施，所有的调查都只是外围调查而已，尽管这种调查进行得也相当严谨和迅捷。
　　不过随后令他感到非常诧异和不解的是，市纪委那帮人只是“蜻蜓点水”一般稍微调查了一阵子就没下文了，一切都像是在被迫按照某些人的口头要求走一遍必须要走的程序而已，调查组到最后也未能取得什么像样的战斗成果，甚至连他身上的毫毛都没动一下。
　　因为此事，他除了在一开始人家对其进行外围调查的时候确实害怕和紧张了一段时间之外，后来慢慢地就不以为然了。
　　到后来的后来，他对此甚至都有点失望了。
　　一向都自认为聪明绝顶的他，很快就觉得自己已然看明白了大的局势和方向，也琢磨透了其中隐藏的某种奥妙，那就是上级有关部门最多就是怀疑他，或者因为接到过某些外围群众的胡乱举报后，甚至是一种看似有着所谓铁证的实名举报，不得不对他进行一番看起来有模有样的调查，但其实这些人根本就没掌握他违法违纪的过硬证据。
　　“说起来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怎么可能清楚地知道我曾经干过的那些事情呢？”他多次这样冷笑着想道。
　　试问一下，严格来讲，堡垒哪次不是从内部被攻破的？
　　他作为一个平时就非常喜欢附庸风雅的超级大俗人，虽然从小时候会认字开始一直到现在，都未曾全文阅读过《红楼梦》这本大书，这部某位明末遗民用血和泪隐写的历史，但是对于贾探春曾经说过的那句饱含哲理的话，他脑子里多少还是有点印象的。
　　探春说的那句一般人绝对难以反驳的话就是：像我们这样的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古人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
　　所以，他断定今后能够灭掉他的，还得是内部的人。
　　不三不四的人就是写了一万封举报信，也是奈何不了他的。
　　当然了，细想一下其中具体的情况也可能是这样的，市纪委那边手头虽然已经有了一部分可以调查和处理他的证据（姑且不管这些证据是不是真实的），甚至也打算正儿八经地开始查处他了，但是多年来他精心编制的庞大关系网在关键时刻还是本能地自动保护了他，无论这种运作是明里或暗里进行的，也无论出手护住他的人是自愿这样做的还是被形势逼迫的，总而言之他最后还是化险为夷，成功逃脱了。
　　这次初看起来凶多吉少的来势不明的诡异调整，以及紧随其后的可以说是虎头蛇尾的市纪委外围调查，虽然已经实实在在地给他敲响了几下警钟，的的确确把他给吓了一大跳，差点让他患上完全可能致命的心梗或者脑梗，让他对自己这么多年来在青云县的所作所为有了一个相对认真和实在的反省，但是确并没有在他的灵魂深处留下多么深刻的印记，因为像他这样的钢铁战士可不是吓大的。
　　事后他依然非常骄横且想当然地认为，就算是市里有某些不知好歹和不懂进退的人暂时不喜欢他，视他为眼中钉和肉中刺，甚至有意想要整整他，但是归根到底也不会把他怎么样的，因为他早就利用手中的权力和便利把有关的人员给喂饱了，那些亲自吃过他上的供和亲手拿过他好处的人，就算是为了保住他们自己所盘踞的特殊位置和所享受的种种荣华富贵，也要想办法来救他、护他、捞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