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未亡》巫山云雨飞

15、原来要看病的是我

　　我妈先是带我去吃了午饭，然后问两句关于我爸的情况，接着就出发去我妈说的一个地方了。

　　问了我妈要去哪她也不说，神神秘秘的，我只管着当我妈的挂件。

　　车开了挺久，好像开出了五环外。

　　没过多久，我就在车上睡着了。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我妈叫醒了。

　　我缓缓睁开有些黏着的眼皮，然后看向我妈，“到了？”

　　我妈收回放在我肩膀上的手，点点头，“你先下车在这里等我，我去找地方停车。”

　　我听我妈的下了车，然后目送着我妈的车慢慢开走。

　　这才转身，看着的道路旁边的建筑大门——北京大学第六医院。

　　原来没有开出五环之外，而是来到了另一个区。

　　为什么来医院呢，是我妈生病了？

　　突如其来的愧疚感涌上心头，我叹了口气，大概是我太过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常常忽略我妈。有个这样的家庭，唯一的正常人才是最痛苦的吧。

　　“哥，妈生病了。”

　　一阵风吹过。

　　.

　　一直到我妈拍着我的背，让我坐在医生面前的椅子上，我才反应过来，原来要看病的是我。

　　哥，我们白担心一场了。

　　对上医生关切的眼神，我张了张嘴，并没说话。其实我刚才根本就没听到医生说了什么。

　　于是我抬头看向我妈。

　　既然是我妈带我来的，也应该让我妈来说。

　　我还能听听我妈眼里的我是什么样的。不知道我妈看到了什么，才会认为我精神有问题。

　　我觉得比起我，我妈更应该带我爸过来。

　　他的抑郁症都没有吃药，至少我是没见到我爸有吃过药的。

　　这个病症可以硬抗吗，要是抗不过去，我爸会怎么样。

　　想到一个人在家的爸，突然有些浮想联翩了。

　　我妈说话的声音缓缓传入我的耳朵：

　　“反应变迟钝了，经常会发呆，有时候我叫他，他不会立刻反应过来。
　　要我叫好几次，他才听到我在喊他，但就算知道我在喊他，也不会有什么反应。
　　以前他会叫我‘妈，怎么了’‘要我做什么吗’这些话的。”

　　“有时候我喊他，他会看着我，什么也不说。
　　我跟他说吃饭了，他会点头，然后又接着看他的书或者电视。等我再一次叫他，他还是没什么反应地看着我，然后问我‘怎么了’。
　　就好像！就好像、他忘记了我上一秒跟他说的事情似的。”

　　“有一次我下班买了菜回家，一进门，就看我儿子他一直在重复一件很诡异的行为。
　　他坐在床头看着房间门口的方向，然后拿起靠在床头的玩偶扔了出去，但他又会自己下床鞋也不穿地走过去捡起来，还会拍拍灰尘放回原来的地上。
　　接着他又上|床，没坐一会，又开始扔玩偶、下床、捡玩偶，就连很多小细节小动作他每一次都会做出来。”

　　“不，我没有打断他。但是我被吓到了，于是愣在了他的房门外面。
　　后来不知道重复了多久，是他看到了我。他什么反应都没有，也没有表情，而是很自然地跟我打招呼，提醒我换鞋子，放好手里的菜。”

　　“他不喜欢出门了，也不喜欢上学，我尊重他的选择，于是办了休学手续。”

　　“嗯，是的。他还有不到一年就要高考了。”

　　“......休学，他不知道。”

　　“但是他会在家里看书，安安静静地一个人待在房间里面看书，看的就是高考的复习内容，很专注，就连我进了他的房间，在他的身后站了很久都没有发现。
　　他在学习的时候，还会自言自语，有时候会念题目，但是有时候......是在对话？
　　我不知道应该用‘对话’来描述还是用‘聊天’来描述，因为那情景实在是太诡异了，就好像......
　　就好像他的身边有一个人在和他聊天似的......
　　乐乐他还时不时会往旁边看，而且他每次坐在椅子上的时候，身子总是轻微朝向右侧。
　　他从我们家的书房搬了一张椅子到他的房间，我有一次把那张椅子撤走，他就跟突然发了疯似的，在家里到处找。
　　我那一次是真的被吓到了，总感觉家里有什么是我看不见的东西，我后来告诉他，他要找的东西被我藏起来了，我把椅子拿了出来，但他却说不是椅子.....
　　我真的不知道了，我不明白、不理解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医生，你说我儿子他是生病了吗？”

　　“你说他的内心是不是渴望着上学？没有，他不喜欢出门，这一次是他宅在家以来的第一次出门。”

　　“对的，他以前根本不是这样的，他很阳光、开朗、活泼，你看我儿子的头发颜色就知道，他以前是一个什么性格的人了。
　　他很有主见的，做事情都不会经过我的同意，会在事后通知我一声、告知我。
　　他以前常常逃课旷课，但是他的成绩一直没有落下过，他也不是不爱上学，他很少迟到过的，就算睡过了头，也不会有那种‘既然都迟到了，那干脆就不上学了吧’这种想法。
　　他很爱玩，但是没做过什么坏事，他是一个很好的小孩。
　　也很孝顺，也很爱我，尊重我。”

　　“这不是溺爱啊医生，我只是尽了一个母亲该尽的责任罢了。
　　爱就是爱，对于别人来说，爱是分程度的，但是对于我来说，是不分的。
　　医生，您还是看看我的儿子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吧。”

　　“家庭关系？家庭关系.......很好......吧。”

　　“好吧，您让我想想该怎么说。”

　　“您是说，让我儿子来说？”

　　两道视线转移到了我的身上，表面是在听着他们讲话的我，实则听着听着就魂游天外了。

　　现在继续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好像也晚了，就真的落实我有精神病了。

　　不过，说什么，家庭问题？

　　我转头看了一眼我妈。

　　我妈似乎把我这一眼当成了是不敢说话的意思，她轻轻拂过我的背，小声地说道：“没事的，妈会一直陪着你。”

　　心情复杂。

　　原本以为我妈对这些东西是从不认可的，没想到她门清儿，只是单纯地不觉得她自己有病罢了。

　　不过，我妈和医生想听我说什么呢。

　　家庭问题？我能说我哥消失了吗？

　　要真的说了，医院可能真的会把我抓起来的吧。

　　“家长先出去吧，让孩子一个人在这里。”

　　医生显然是误会我的犹豫了，不过让我妈出去了也好，否则一会儿我说到我爸的事情的时候，我妈说不定会控制不住自己。到时候被医院抓起来的就不只有我一个了。

　　说不定其他患者或者医生护士看见了，会偷偷笑我们是“疯子一家”。

　　“我也要出去吗？”我妈果然不轻易答应，毕竟她这么担心我。

　　“没事的，都这么大的孩子了，不用太担心。你在这里，他他更说不出来。”医生这话好直接，不过对我妈来说还是十分管用的。

　　我妈出去后，医生问我：“你感觉怎么样？”

　　我抿了抿唇，点点头，然后看着没有回应的医生，突然不明白他想问什么了，于是我又摇摇头。

　　思维过度活跃的我，突然觉得这个问题好像“该如何证明你没有精神病”，没想到有一天我也会成为这个梗的当事人。

　　医生没有纠结于我的点头还是摇头，而是说：“那我问，你答，可以吗？”

　　我松了口气，这样当然是最好的了，否则要我自己想，我根本想不出来。就像突然失忆一般，语言系统也跟着紊乱，完全懵了。

　　“你爸妈的感情怎么样？”

　　“还行？”
　　我妈对我爸单方面的狂恋，冲淡了我爸的冷漠态度，要是将他们两个对对方的爱意中和，那得出一个“还行”的结论也没什么问题。

　　太久不与人交流的我，突然发现我失去了语言沟通的能力，这个事实让我感到一阵心酸，但很快这种感觉又消失，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无所谓的态度。

　　“你爸是做什么工作的，经常在家吗？我看你妈妈穿的衣服，应该是要上班的吧，平常会不会经常出差什么的？”

　　“我妈一直都上班，不怎么出差，我爸不上班，在家当无业游民。”

　　我注意到医生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不知道这有什么好记的。

　　“那就是他们都经常在家是吧。”

　　“嗯。”

　　“那小时候呢？”

　　要我回忆这么久远的事情，就有些为难我了。我的记忆力并不好，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也是......”

　　其实也不算是经常在家，因为我爸有时候也会出差，但整体来看，出差的次数也不是很多，只是集中在某几年间，毕竟我爸努力上班的时间也就屈指可数。

　　对于我给出的这些模棱两可的回答，医生并没有深究，而是继续在纸上记录着。

　　我试着看了一眼，但是看不懂，索性放弃了。

　　“你和你爸的关系怎么样？”

　　问到这个，那可就有得说了。

　　老实说，事情过去了这么久，我对我爸的“恨意”丝毫未减，只是因为我对我爸多了些怜悯，所以整体上恨意是被消减了一些。

　　这些东西我从来没有跟外人讲过。我抬眼看向医生，对上他鼓励般的眼神，我说道：“一般吧，没我妈好。”

　　“你觉得你的爸爸妈妈谁在家庭中的付出更多？”

　　我觉得医生跑题了，我突然很想提醒他一声，现在被我妈送来看病的是我。现在好像反了过来，我是家长，门外的我妈才是小孩。

　　好无聊。

　　我突然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我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