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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淮甸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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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回府之后,颜则杨和陶砚直已经一脸兴奋的回来坐了很久了,谢景明问起时,才知道两人不仅已经组织好了壮汉去挖渠,还额外找到了一个可以用的水库。
这个水库其实就是一个名叫燕塘的河塘,原本是前些年为了疏导洪水修建的,里面倒是蓄了很多水,如今正好拿来用了。
颜则杨兴奋的说完,又问谢景明今日他们的情况,谢景明捡主要的说了一遍之后,两人这才放下心来。
四个人又仔细商定了细节,等说定之后天色已经很晚了,颜则杨和陶砚直就去房间歇息。
因了周兰亭说有话对谢景明说,所以谢景明便没先走,而是留在了周兰亭的房内等他同自己说话。
等人都走了之后,谢景明才问周兰亭要说什么。
周兰亭笑眯眯的说:“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不过就想同殿下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仔细说说。以后若是再发生这类的事情,也好能借鉴一二,有个直白现成的解决法子。”
谢景明欣然答应,他随意找了个小杌子和周兰亭一起面对面坐下,然后笑眯眯的说:“……太师这倒是个好主意,看来以后我也要学着时时对自己做过的事情再多加思索了。说不定还能‘温故而知新’。”
忙碌了一天之后,现在房间里只剩下他和周兰亭两人。谢景明显然已经松快下来,所以又恢复了往日那般无拘无束的姿态。
周兰亭笑着说:“殿下觉得灾情出现后最重要的便是百姓,这很好,是为君之道。那我们不妨就顺着殿下这个想法想下去。殿下想救济百姓,首先手头上要有银子。但是殿下知道国库里还剩下多少银子么?”
谢景明不大关心这些事,所以自然是不知道的,周兰亭显然也知道这些,所以没等他回答便直接说:“十八万两,整整一个天耀,国库里只有十八万两银子。季小将军这次进京,一是为了陪季夫人过年,二是来向户部要银子发军饷。但是户部互相扯皮推诿,整整过了一月有余才拿出一半的银子,剩下的说要用粮食抵——如今这情况,哪里能找出多余的粮食来呢。但是户部也确实穷的拿不出来钱,百姓们一年四季都在劳作,可是却一年比一年穷,再加上这次旱灾,如今谁的手里都拿不出钱来。”
停顿片刻,周兰亭淡淡的补充:“——除了那些和官员沆瀣一气的地主,和朝堂上贪污的大臣。甚至连司礼监那些太监一年都能收不少冰敬。”
谢景明顺着这话就想起了上次同程江落在那个村庄里见到的穷苦百姓,再远一点,便是上次同周兰亭出去时,在听戏的台子外头见到的那个年纪很大却还是得出来摆摊卖泥人的老人。
周兰亭一时间也没再继续说话,仿佛是贴心的叫谢景明将他的话听进去,然后再慢慢的嚼烂了。
片刻后,他才接着又开了口:“这些一是贪污,二是律法不严,从上头便已经歪了,下面自然也争相效仿,久而久之,就是再高大的楼房也会倒塌。这乡绅倒还好解决,丈量土地清算佃户人口,查清这些之后问题便迎刃而解。至于臣子太监,殿下则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除非如我白天同殿下所说的那般坐上九五至尊的位置,否则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周兰亭说的这些都是谢景明往日所不在意的——他心里从未想过继承大统,因此也就不觉得这些事情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可是周兰亭的这番话将那些藏于黑暗中的事情摆在了明面上告诉他。
逼得谢景明不得不正视这些烂摊子。
周兰亭想说的便是这些,说完之后便只和煦的看着谢景明。两个人相顾无言,谢景明心里复杂难言。
谢景明回去后,头一次思绪烦乱,一夜不曾合眼。
第二日一早,谢景明见到周兰亭时已经和往常无二致,只不过他心中作何感想,思绪又发生了怎么翻天覆地的变化旁人就不得而知了。
今日他们要去看看能否沿着燕塘挖几道沟渠,然后打开燕塘的闸门,放水浇百姓们的地。
颜则杨早已准备好,一大早便带着他们三个来到了燕塘。
几人帮着勘察地点,最后总算确定好了开挖的地方。
接下来颜则杨便张罗壮劳力来挖渠,谢景明在前头帮忙,离开之前还特地选了个阴凉的地方叫周兰亭坐下歇着。
他怕那用来坐的石头凉,还特地寻了一个坐褥子给周兰亭铺下。
等干到晌午头的时候,谢景明同第一班人正歇着,忽然一个人急急忙忙的跑过来,对着陶砚直和谢景明说:“大人不好了,燕塘下游地方有人偷偷放开了闸门,可谁知水势太大,竟然冲破了闸门涌了出去,将那几个偷开闸门的人给淹了,一共淹没了五个,等我们发现时那些人已经去了半天命了,现在还在水里扑腾的。可是我们几个都没有会水的,大人赶紧去请人救人吧!”
谢景明一听,立刻便站了起来。他和身后坐着的周兰亭对视一眼,然后匆忙去寻找水性好的人,谁知他们在人群里叫了半天也只找到了一个。
因为这边冬季寒冷,水面上都会结上厚厚的一层冰,再加上这里的湖海池塘不如南边的多,所以人们很少在水里游泳。这样一来会游泳的人自然不多。
最后没办法,他们就叫着这一个会水的人和周兰亭一同过去了。
正所谓好事无双祸不单行,过去的路上又有人着急忙慌的来报,说是这大水涌到了下面,将两个不相干的人也给淹了。
为首的颜则杨踌躇片刻,还是转身问谢景明:“殿下,咱们这里就一个会水的人,是先救那几个人还是救这两个无辜百姓?”
显然颜则杨和陶砚直其他大部分人是想救先前来报的那几个人的,毕竟他们是五个人,而后来的这个只有两个。单就人数论的话,孰重孰轻一目了然。
不过这些人心中这么想,表面上却都没说什么,等着谢景明来拿主意。
谢景明心中所想的却和他们不同。
这件事本身就是由那五个百姓引起来的,虽然不知原因是为何,但是错误已经存在了,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而下游的那两个百姓是完全无辜被连累的,他们本不该遭受这些。
三个人边说边走,已经是快走到那八个人落水的地方了。
谢景明正欲说话,周兰亭已经是笑眯眯的开了口:“依我愚见,咱们还是先去救后面那两个人吧。”
颜则杨踯躅片刻,还是迟疑着开了口:“但是……但是那两人的位置离我们远些,我们何不先去救那五个人,这样能更快的过去,也不必绕远路了,说不定能救出更多的人。”
周兰亭温和的说:“我知道,但是这里有五个人,而我们会水的只有一个,这样一个人救五个也要耽搁时间,等救完这些人,底下的那两个怕是不大能支持的住。更何况两者距离并不是特别远。既然如此,何不先去救那两个无辜的人呢。”
颜则杨还欲说话,谢景明已经先开了口:“先去救下面那两个人吧,颜大人,你先带锦衣卫去瞧瞧这边的人,看看能不能用木棍绳子什么的先尽量救一下。”
颜则杨听闻虽然不大赞同,但依旧规规矩矩的行了礼,然后叫走了几个锦衣卫一起过去了。
这边的一行人一径来到了那两个人落水的地方,有了会水的人相助,再加上岸上的人帮忙,这边的两人救的很顺利。
等从水中救出这两个湿淋淋的人之后,谢景明便赶紧又带着人过去救剩下的。
这行不算顺利,因为会水的人实在是太少,他们救下第三个的时候,救人的人已经精疲力竭,而求救的人也几乎耗干了力气。
不过虽然有个人在河里昏了过去,但好歹最后还是救了回来,请郎中来看幸好并无大碍,至少是性命无虞了。
等这五个人歇好后,谢景明也问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这几个是附近的百姓,今日原本想着偷偷开闸放水给自家的地浇水,谁知道操作不当竟是让水全流了出来,这才酿成了这场祸事。
颜则杨听后和身边的人面面相觑,然后眉头便皱起来,看着那些人撇撇嘴,但最后好歹忍着没说出什么伤人的话。
谢景明也没再特别惩处其他的,只不过是叫他们帮忙去挖渠挖沟,然后将给他们的工钱减到一半罢了。
接下来谢景明打算继续上午的活,其他人已经先行过去了,因为谢景明处置这五个人费了会时间,所以和周兰亭去的就晚了些。
二人刚走到燕塘近处时,就看一个摸约还没加冠的年轻人等在路边。
少年穿了一身黑衣服,已经干透了,头发也绑起了高马尾,一双眼睛湿漉漉的,黑的像是墨汁。
谢景明和周兰亭一开始并未留意到少年,因为还以为他是在等别人,可是没想到路过少年时,少年却抬手拦住了二人。
谢景明颇为恣意的打趣:“这是哪家的俊俏儿郎,莫不是拦错人了吧。公子的心上人可不在这里。”
那少年用漆黑如夜的眸子盯着二人看了片刻,这才在谢景明再次开口前说:“我叫蔚星言,听闻是两位公子救了我,所以特来感谢。”
谢景明随和一笑:“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小公子家住在哪儿,怎的独身一人来到了这里?”
蔚星言仿佛也不怕被人坑了,连眼前二人的身份都不甚知道便将自己的身世和盘托出:“我家在城外的杨衣堂,家中双亲在我小时候便已经不在了,我独自一人讨生活,这次是帮一个有钱人家采买东西,结果路上却被这突如其来的水给淹了。如果不是你们救我,怕是今天就交代在这了。你们救了我,但是我身上没什么钱,所以不能用钱来感谢你们,你们有什么要做的事么,我帮你们做了算作是答谢。”
谢景明上下打量了一番蔚星言,闻言便觉得是个可怜人,但是蔚星言能主动拦住他们要报答他们,就说明蔚星言至少是个知恩图报有尊严的。
于是谢景明想了想,说道:“我眼下还真没什么要做的事情。不过若是你方便的话,不如来我这边供职,我有认识的需要人做活的,这样一来你可以找到事情做,顺便赚些银子使用,二来若是哪日我有需要了,叫你帮忙时还可以方便些。”
蔚星言愣了一下,然后才有些愣愣的开了口:“既然如此,那就多谢你了。”
谢景明含笑点了点头,想叫人来找个合适的职位叫少年去做时,周兰亭先眼含温和笑意开了口:“那不如就叫这位小公子跟着我吧,正好我身边还缺个人,若是不嫌弃的话,我这就叫人带你去寒舍瞧瞧。”
去哪里对蔚星言来说其实没什么差别,毕竟他眼下想要的只是赚银钱,然后还了这两人的人情。
所以他便没什么异议的点了头。
周兰亭叫来方辽,吩咐一番之后让他把少年带回去。
因了方辽年龄也不大,人又不是锯了嘴的闷葫芦那一类的,在路上自然忍不住同蔚星言说说话。
两人说着也算熟识了些,因说起蔚星言是如何被周兰亭要来的,方辽便忍不住问:“你这心放的也太宽了些,见人就把自己的家底一股脑的都掏了出来,幸好这是遇上了我家公子不会有什么,难道你就不怕遇上了歹人么?”
蔚星言对方辽也没藏着掖着,直接说:“在拦下你们公子之前我也打听过了,原本除了我们还有五个落水的人,只不过那五个人是开闸门的罪魁祸首,我也知道其实许多人想的还是先去救那五个人,毕竟他们人多,自然比我们要紧。但是你们公子和另外一位却下令先救我们。能做出这样决定的定然不会是坏人,如果不是事先打听,我怎么可能会这么轻易的就将自己的事情告诉他们呢。”
方辽听后,这才笑着说:“原来倒是我小瞧了你,好吧,既然你心中自有一番计较,那我也不多说什么了。”
两人这么聊着,很快就来到了周兰亭的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