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教废材绝不躺平》酒簌

2、琉璃子

　　元启二十九年，秋，白鹤山上。
　　山冷，风冷，心更冷。
　　舞玖看向崖下深不见底的黑色，绝望地闭上了眼睛，骨子里胆怯求生的懦弱阻止了他一跃而下的冲动。
　　“苍天无眼啊！”他忍不住哀嚎道。
　　今天是他自出生以来十四年里最倒霉的一天。
　　他精心准备了将近一周，计划明天给暗恋许久的师姐舞七表白，却突然得知了舞七明天要外出执行任务。
　　舞七与他师从同门，均是五毒派的剑宗长老舞阳的弟子。
　　五毒派，也就是世人眼中的魔教两派之一。
　　整个白鹤山均是五毒派的地盘，山上的弟子未满十八岁都不许下山，只有十八岁了，才能下山历练执行任务。
　　他从小就暗恋舞七，平常课上就喜欢偷偷盯着舞七瞧，师父平日的话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舞七对他多说的话他能一连记上好几天。
　　他对舞七其实算是一见钟情，那是八年前刚入秋时，同门之间流行玩蹴鞠的游戏，不知是谁将蹴鞠踢到了崖边，卡在了树枝缝里，摇摇欲坠的蹴鞠随时有坠入无尽山底的可能，年幼的师弟师妹们看着高耸危峭的断壁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
　　“这下完了，师父会责罚我们抄书的。”“恐怕不止，我们有可能会被关禁闭，因为这个蹴鞠是师父特意下山找人用上等皮革定做的，不允许我们到崖边踢，他知道了一定会大发雷霆。”“要不然我们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吧，师父问了就不承认。”“……”师弟师妹们议论纷纷，却无一人敢上前。
　　然而弹指之间，一道红色倩影闪过，窜上纵下快如飞鸟，独留空中一抹淡淡的清香。
　　“什么东西？什么东西飞过去了！”同门惊叹道，不爱玩蹴鞠的舞玖此刻正大快朵颐地啃着鸡腿，听到同门的声音，便望向远处的悬崖。
　　“吧嗒——”一声，被啃了一半的鸡腿掉下来地上，舞玖一脸呆滞地望向轻盈如燕，在悬崖穿梭自由的红衣少女，一时间胸口狂跳个不停。
　　年近八岁的舞七手心运气，脚尖生风，一招云步飞渡至崖旁，将蹴鞠拽下后，轻盈后翻纵身一跃，踏步无痕回到原处，将蹴鞠举到众人面前。
　　师弟师妹们瞬间将她围了起来，叽叽喳喳地夸赞她。“师姐好厉害啊。”“师姐当真举世无双，身轻如燕。”“虽然师姐的剑术在派内几乎打不过任何人，但是这轻功比起师父也绰绰有余啊。”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她故作淡定道，冷汗于额间直冒，强忍着脚心酸涩的痛意。
　　年幼的他懵懂地望着众星捧月般人群中心的师姐，异常的心跳声让他暗觉不妙。
　　向舞七告白的想法是他近日才出现的，平日里虽说他跟舞七以朋友相处，但他近期不知怎么了，时不时冒出邪恶的奇怪念头。
　　这种念头让他倍感煎熬，尤其是面对舞七一脸嫣嫣无邪的笑容时，他心中的纠结愈演愈烈，所以他索性豁出去，不管结果怎样，就是想让师姐明白他的心意。
　　这一周他空余的时间都在爬山摘琉璃子，那是舞七最喜欢的一种花。琉璃子并不常见，只在白鹤山崖边稀疏分布，他摘了整整一个星期，手心被山石磨得裂出了大大小小的血口，他却乐在其中，甘之如饴，他将这些琉璃子摆成了一个大大的心形，明天给舞七告白。
　　因为明天是舞七的十六岁生辰，他想给她一个惊喜。
　　但是晚课的时候，师父舞阳突然一脸严肃地告诉他们一件事情，于舞玖而言无异晴天霹雳。
　　“以后下山执行任务的年龄提前了，满十六岁就要执行任务。”
　　“凭什么啊！”舞玖一个冲动大声回顶了过去，声音隐隐带有了哭腔，他手心的伤口还没有痊愈，原本丝丝的痛意在此刻竟要渗入骨中。
　　“长老们共同商议后的决定，十八岁历练于武学弟子而言确实有些晚了，十六岁刚刚好。”舞阳眼睛微眯，疑惑伴有探究的眼神望向舞玖。
　　“哎呀，算了玖弟。”冰水拉了拉他的袖口。
　　冰水与他同门同岁，是他在派里为数不多的朋友，也是唯一知道他喜欢舞七的人。
　　“那就今晚呗，我把七师姐约出来，到时候给你俩把风。”冰水俏皮地冲他眨了眨媚眼。
　　“……”他一脸黯然地低下头去，心中苦意尽生。
　　他并不想在舞七临走前告白，按照以往师姐们下山执行任务的情况来看，少说也得花上一年半载，倘若他今晚告白了，对于即将执行任务的舞七来说，恐怕是个心理负担。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冰水别有深意地调侃道。
　　“别烦我。”舞玖瞪了她一眼。
　　但他还是听从了冰心的建议，将舞七约了出来。
　　“玖师弟……你怎么在这里呀。”
　　舞玖错愣抬头，看向冲他缓缓走来的两个少女。走在前面的是衣着绣花长裙的美艳少女，后面跟着一个身材娇小的青衣少女，青衣少女面容端正秀丽，正是舞七，而冰水正对他挤眉弄眼。
　　夜幕低垂，月光如水，三个僵硬的人影互相大眼瞪小眼，在风起叶落中若隐若现。
　　“咳，那个，我还有点事……” 冰水率先打破僵局，她看着满脸通红的舞玖和一脸迷茫的舞七，顿感尬意，有些后悔参与到这件事里了，现在的她只想离开这里。
　　“七师姐！”舞玖突然吼了出来，把冰水吓了一跳，“大半夜你想吓死谁啊……”冰水小声嘀咕。
　　“生辰快乐！我给你准备了一些花，要看吗？”
　　“好啊。”舞七莞尔。
　　“那我就先……”冰水急忙识趣地开口，结果还没说完，就被舞玖打断了，“你也来吧。”“哎……你说什么？”冰水媚眼瞪圆，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舞玖，“你不是要……”
　　“我采了很多琉璃子，夜色中非常美，正好适合送别，我们一起陪七师姐看。”月色映照下，舞玖的眼神犹如被迷雾笼罩的湖面。
　　“……好，如果你不后悔的话。”冰水暗骂了他一声小怂包。
　　“这里。”舞玖带着她们俩东拐西转，拨开了一大片杂草。
　　蓝色花海，排簇遍布，点缀了这一片夜色，花朵悄然绽放，宛如星辰坠落凡间，月光如水，洒在花瓣上，月花辉映，微风拂过，仿佛在低声细语。
　　今日有风，他原本摆的心形被吹得四散，蓝花摇曳，几乎遍布了每寸土地，倒成了别样的花海美景。
　　“好美啊……”舞七惊叹道。
　　“生辰快乐，七师姐，我喜欢你。”舞玖轻声道。
　　他的声音很小很小，只有他自己能听见，沙尘般散在了微风里。
　　“这么美的地方就该好好的玩！”冰水突然大叫道，推搡着两个人。
　　三人嬉笑打闹，乱作一团，夜色愈浓，人影绰约。
　　“七师姐，你这次下山与桂然师姐二人汇合后，师父摸不准会让你们抓怀云师姐。”冰水犹豫了一下，还是正色道。
　　舞七的笑容一僵。
　　她十三岁那年，大师姐怀云下山执行任务，
　　不过一个寒暑，她就回来了，眉飞色舞地给他们讲述山下的种种奇闻趣事。
　　当时的他们只觉得她好运，却不曾想后面发生那样的事情。
　　“怀云师姐啊，我到是没有想到那样一个女魔头能弃门派于不顾，甘愿久居于宫墙之下。”舞玖眯了眯眼睛。
　　舞玖的性格偏软，幼年时怀云把他按在地上狠揍的时候，他只知道哇哇大哭，还是舞七把他从冰水的魔爪里解救了出来。
　　“女魔头？……你当真这样认为她？”舞七有些意外。在她记忆里，怀云每次跟舞玖打闹时，都是微红着脸、眼神躲闪……她以为怀云对舞玖颇有好感。
　　“当然是女魔头……咱们剑宗的女孩子除了你跟冰水之外，哪个不是女魔头。”舞玖脸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黑了一片。
　　舞玖幼年时长得如陶瓷一样，乖巧秀丽，深得师姐们争先恐后地喜爱，也令他产生了不小的阴影。
　　“真可爱……”十几年前的怀云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她伸开手臂强行抱住小小的舞玖，“来，到师姐怀里，让师姐好好疼爱你一下……”
　　“啊！他的脸好软，真想狠狠亲一下，嘻嘻……”又一个女弟子围了上来。“好可爱的小师弟呀，一看见这么可爱的男孩子，师姐就忍不住想在他水嫩嫩的的小脸蛋抹上胭脂水粉呵呵呵……”许许多多的女弟子将她们的魔爪伸向了小小的舞玖。
　　……诸如此类的事情穷出不断，给舞玖幼小的心灵造成了深深的伤害。
　　“还说别人女魔头，你自己黏人的时候不也挺遭人嫌？”舞七反问道。
　　舞玖小时候不愿意跟师兄们一起睡觉，每到晚上就大哭着要舞七，让舞七搂着她，怎么哄都不行，惹得他的一众师兄们怨声载道，无奈师父只能任由舞玖，但是舞玖的睡相又太差，搂着舞七时不时翻滚几下、踢人几回、磨牙几次，把舞七折腾得够呛，后来年龄大了一些，舞玖如法炮制在夜晚嚎哭，被师父狠狠责罚了一通，之后便不再如此了，只是后来见着舞七都眼神躲闪，一连数月才恢复正常。
　　“七师姐！”舞玖涨了红脸，“我黏人那都是多少年前的陈年旧事了……”
　　“好好好，舞玖现在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舞七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七，倘若师父真让你抓怀云师姐，你……”眼见话题又要扯远，冰水急忙拉回正轨。
　　“……我不知道。”舞七顿了顿，昔日怀云一颦一笑的风华容貌犹在眼前，“我打不过她……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会的，师父给的任务都是为了让我们历练，断然不会用怀云师姐来为难你。”舞玖安慰道，然后狠狠剜了冰水一眼。
　　“……”冰水似还想说些什么，但见舞七神情沮丧，终闭了口。
　　“这次下山，说不定能找到我的爹爹和娘亲。”舞七看向俩人，“我还不知道爹娘长什么样子呢。”
　　舞七是被师父从山下捡来的，自幼便跟着师父学武艺，隶属师父座下的第七任弟子，师父干脆省事省力单字给她取个“七”，至于舞姓，是随的师父舞阳。
　　没人会不好奇自己的身世，她很久之前就有调查她爹娘的念头了。
　　“……这有什么好奇的，当初那二人无论什么缘由将你抛下了，都是他们失责，便是缘尽了，也不必强求。”舞玖轻哼道。
　　“话虽如此……”舞七苦涩一笑。
　　“遵从自己，想寻就寻，寻得了，他们愿补偿你，皆大欢喜，若他们不义，便回白鹤山，我们给你撑腰！”说罢冰水拽住舞玖的一只手，与自己的手一齐放在舞七的手心上。
　　舞七被她故作严肃的样子逗笑了，顺势在他们俩的手背上拍了拍，“对，你们永远是我的家人。”
　　“哎呀，腿好像麻了。”舞玖因被拽轻斜腰身，后知后觉的麻意传入脚心。
　　“时候不早了，我们回房休息去吧，待卯时我还要向师父请安告别呢。”舞七搀了一下脚麻的舞玖，冰水见状拍拍身子起了身。
　　三人人影渐散，夜深花睡，万物悄然暗淡归于沉寂。
　　回去的路上，舞七有些心不在焉，险些被石头绊了个跟头。
　　今天冰水喊她夜间相会时她本来略有顾虑，又想到马上要下山了，就答应了，没想到舞玖也会在。
　　蹑手蹑脚地回到房间后，一躺下，困意便如疾风袭来，酣睡中，舞七竟梦到了一个陌生但意外亲切的女子。
　　“我的女儿，为娘好想你……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中年女人颤着声音，泪眼婆娑，将她拥入怀中，“为娘真的很想你，我的乖女儿，你受苦了……”。
　　已入梦的她，不自觉的弯了弯嘴角。
　　……
　　卯时，白鹤山中，朱隶殿
　　舞七推开大门，淡淡的香气扑面而来。
　　殿中只有一男子，衣着简单的黑色直襟长袍，身形颀长，微弓着腰，在给面前的灵位上香。
　　“师父。”舞七轻声唤道。
　　舞阳捧起数根细长的香，朝前方的灵位拜了又拜，他面无表情，半张脸隐匿在黑暗之中，竟有种压抑的气息。
　　微弱的火苗舔舐着香的尖端，将其暗淡昏黄的光亮铺洒在殿里的角落，仿佛是一层沉重的面纱，让人难以呼吸。
　　“舞七，来看看你师娘。”舞阳回头望了舞七一眼，示意她上前。
　　“扑通——”舞七几步上前，对着灵位跪了下去，“不孝弟子舞七拜见师娘。”
　　“倒不必这么严肃，你师娘向来不喜这些规规矩矩。”舞阳伸手将她扶了起来。
　　十几年前艳压群芳的京都第一美人——华裳，便是她的师娘，艳艳倾国色，缓缓步生莲。
　　只是天命愚人，师娘不过桃李年华，便香消玉殒了，舞七甚至没有见过她。
　　“很快啊……转眼间，小七都这么大了……”舞阳喃喃道，眸光温柔，细细的皱纹中依稀可见曾经的英容风姿。
　　“幸得师父多年殷殷教诲。”
　　“在你下山之前，为师问你，你可知当今山下江湖局势？”
　　“弟子寡闻，不知。”
　　“江湖风云变幻莫测，各方势力错综复杂，但叫的上名号的名门正派，就只有无相、 长青、 逍遥和少林四大门派。”
　　“四大门派？”舞七重复了一遍。
　　“对，那便是我们的敌人。”舞阳顿了顿，“少林派为四大门派之首，也是我教最为忌惮的一个门派，遍布各地，以指法、功法为主，更是当今国教，圣上沉迷佛教，日夜诵读经书，在各地建了诸多寺庙。”
　　“无相派是近一百年迅速崛起的一个门派，以拳法、弓弩、刀斧为主修，其门派创始人传言曾是长青派的弟子，后因偷学长青派的禁法被逐出师门，便自创门派，谣言真假难辨，但无相派与长青派所修的武艺，有相似相通之类，是毋容置疑的。”
　　“逍遥派如其名，修得逍遥天地，门派以占卜、符法、咒术为主修，信奉道法自然，天人合一，也是四大门派中最无欲无争的存在。” “而长青派是武林中历史最长久也是最受武学子弟所追捧的一个门派，以剑法、枪术为主修，掌门座下有四位武艺高强的宗主坐镇。”
　　停了须臾，舞阳眼中厉色一闪，直直地看向她，“你觉得这四大门派中，哪一派对我教的威胁最大？”
　　“少林派吧，四大门派之首嘛。”舞七脱口而出。
　　“……错，都不是，是纵尸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