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连国》澜兴

2、碧色连天云与雾1

　　时间这东西，你说它玄吧，你却又每时每刻消磨它。你说它平常吧，它似乎又不同于任何东西。我每天清晨都会倚在酒楼上挥霍它，维持着一个姿势在那里待很久很久，我觉得我没有在等什么人，因为我知道那人等不得。

　　老板从酒楼里向我嚷嚷：“闺女，该沏茶了。”

　　回过了神，嘟哝着“来了。”

　　楼外正值晴空，阳光映得楼上的镀金大匾熠熠生辉，光线针芒般磨了磨匾上的棱角，晃了眼睛，却未曾覆过匾上刚劲有力的字迹。

　　君子楼。

　　相传此楼是先皇赠与一工匠的礼物，这工匠在宫中与先皇交情不浅，归天后先皇便亲手执笔写下了君子楼的字样，赠与其子孙，后来其家道中落，酒楼几经转折落到了现任老板的手中，早已成为达官显贵的流连之所，艺有玉姑娘可比扬州柳烟阁的花魁，雅致有天下第一的能工巧匠亲自雕琢，再来就是我酿的罗兰酒和名极一时的君子茶。

　　君子楼身在瀛城，邺国的都城，来者多半风雅贵重，就算出现个皇亲国戚也不足为奇，闲暇之时，坐观玉姑娘唱南城调再品一杯茶水，呼吸风雅的韵气，自在快活。

　　罗兰酒早被大内买断，但这君子茶我一天只泡二十杯，规矩从未变过。

　　茶如其名，色浅如玉，香淡似檀，入喉温润，细细品来，丝丝缕缕余味在口齿间萦绕无绝。喝此茶者固然不少，品出其真味者却寥寥无几。

　　君子茶所用茶具，皆为细腻白瓷所制，品茶者，亦可在上提上所感，因此，酒楼自有一方木柜，其中细细收放那些文采斐然的题词。

　　现今，我低头望向手中的茶壶，其上的题词字迹清劲。

　　“相匹莫君子，委屈清水不敌花。”

　　当初，手指抚上这盏茶壶，指尖隐隐约约传来微妙的触觉，那一瞬，不经细想便脱口而出，“这茶壶我留下了。”霎时屏风后走出来一个清明如玉的少年，我抬起头看上他精致的脸庞，他对我笑得浅淡，却如晨风拂面般，那嘴角勾起了风，耳边似乎能听到竹叶轻颤的美妙之声。
　　我知道他是谁，是当时刚从其父手中接过大权的宰辅，连卿。

　　我吩咐伙计拿来纸笔，着墨临了一遍他的文字，恰时玉姑娘走来，比对着叹道：“像，太像了。”我又抬头看他，他目光微眯，露出少许满意之色。我便挽起衣袖，文思一动，着墨写下：

　　“便道梨叶疏落处，红颜不归路。”

　　他轻轻挑眉：“茶，是你泡的的吗？”

　　我轻笑着点头，心中叹惋，除沐柯与师傅外竟剩下他与我懂这茶。

　　“那姑娘是否能为在下演示遍此茶的泡法？”

　　我摇了头，身边本是平静着的玉宁身体猛然一僵。

　　那连卿见我不肯，再道：“我愿施重金。”

　　我的头摇的更坚决，心想这种贵人挥金如土早成了习惯，但明明心知他与那些纨绔子弟的区别，还是想逗他一逗，“我本想公子懂这茶定也不是庸人，怎料还是令我失望。”我还轻轻转身过去，故作落寞。

　　倒是他边上的随从开了口：“你这女子徒有一席美貌，怎么如此不通礼教？你可知这位主子…”话音未落便被连卿使了个眼色打断，“轮不到你插嘴。”他的脚步又近了前一步：“姑娘既知知音难求，就当帮了在下一个忙。”他的语气恭谦，玉宁忍不住在桌下偷偷踹我，要我应了。

　　我仍道：“公子懂茶，为何不懂泡茶人的执至？公子那是与茶相知，又干我何事？单看公子的穿着，布料乃是上好的云锦，必定是位人物，区区钱财不在话下，只是公子品茶的诚意我还没有看到。”他身边的奴才几要冲上来，我亦心知这话太傲，但他好像不是很在意。低头寻思道：“姑娘的话我会回去揣摩的，明日再来求教。”打开折扇，盈盈步去。

　　我舒了口气，亦退下。

　　回到房间，静心等着玉宁找来。她倒是来的快，整张脸快绿了，还是止了止气，仔细地锁上了门窗，方才开口。

　　“为什么不答应他？”

　　“他不也说了明日会再来吗？”

　　“若是他不来了如何？”

　　“他不来了就表示他没那念头，就算今日应了他，反倒绝了他以后再来的路。”

　　玉宁到底是懂我的人，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简单一句：“你知道后果的。”自从两年前她们一伙人掳了我师父后，我便什么都听他们的。我也不便多说，她又忍不住嘟了嘟嘴，“真不知道我哥选中你什么。莫不真是因为这无双的貌？”

　　我没有再回答，只是递给她最后的茶，她抿了一口看，便像灌糖水一样大口地往下咽。“你的茶使人着魔，要不是我们护着你，你那二十碗的规矩早被破了。”便转身走了。

　　她还是不懂这茶。但她却知，我生来那股傲气性子，怎肯轻易为一个陌生人演示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