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云》依文

113、残破的心

　　可惜这世上没有绝对平静的湖水，纵然表面无波无澜，内里也总有暗流涌动。也许早在相遇之初，就注定了今日之结局。

　　柳云与纪元徽携手走过夕阳，在最平常的街边摊上吃过了晚饭，又一起往城外去。

　　她想看日出。

　　纪元徽欣然同往。

　　可柳云没有告诉他，早在与徐北城困居于徐府时，她便有此心愿——与心仪之人看日出日落，朝霞暮云。可徐北城缠绵病榻不得自由，之后遇见莫轻墨，也同样没有机会。

　　只是纪元徽不解：“不若在客栈中稍歇几个时辰，待天快亮时再出城登山。”

　　柳云却不肯依：“要么在城外走走，要么到山上等，总之我不待在客栈里。”

　　纪元徽宠溺地一笑：“听你的。”

　　柳云随之一笑，可眼尾却似沾上了一点零星的红，所幸暮云遮蔽，天色渐暗，纪元徽未有发觉。

　　正当他们来到这座名为追思山的山脚下时，一阵车马声由远及近，可紧接而至的是万箭齐发之声。

　　柳云立刻道：“有人打劫！”

　　纪元徽顿了顿道：“约摸是的。”见柳云一副兴致勃勃蓄势待发的样子，他便晓得又要蹚浑水了。

　　柳云充满期待道：“我也想出一回风头。”

　　可她没那个本事，但她有一武功盖世的夫君。

　　纪元徽眸光深沉，面上带着点无奈的笑意。

　　与此同时，数辆马车风驰电掣般飞奔于山路上，而其后列有一队刀兵，以八方之阵阻挡剑雨，场面极其壮观。虽有不少箭矢穿阵而过射向马车，但就像是撞上了坚石硬块，皆被反震下落，无一得以对那些马车造成损伤。

　　行车者三男一女，男子当中有一人年纪稍长，其余二人与那女子年岁相仿，但模样并不相似，不像是兄弟姐妹之类。

　　匪徒们见此情形，不单只加速追赶，更扔出钩锁扣上马车从而借力从马上疾飞而去，像是一个个人形弹珠。

　　列阵的护卫们皆纵身直跃而起与之对战，不料敌方皆是有备而来，还未交手先撒下迷烟，护卫们防不胜防或躲或避以袖掩面，匪徒们再掷出无数飞弹，将那四辆马车炸开了花。

　　驱车四人唯有勒停马车，执起兵刃与进击而来者对抗。可唯有领头那年长者勉强能应付，其余三人皆非匪徒对手，不过数招便已落入下风。

　　眼看匪徒们就要将那三人打趴下，从而抢走车上宝箱，一干瘦女子忽从天而降，软绵绵的腰身于半空中打了个旋，轻飘飘的手掌对准他们，看似毫无威慑力，实则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将一众人打了个七零八落，人仰马翻。

　　这…是怎么一回事？

　　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陆陆续续落在柳云身上，若不是身子骨抱恙，柳云必定要在落地之前抬腿做一个优美的飞旋。

　　“哪里来的宵小之徒，竟敢在此为非作歹，掳人财宝。若不想小命不保，就给我滚！”柳云卯足气势道。

　　远处马背上的弓箭手们围拢着一青一黑两名神情诡异之人，其中的青衣男子尤其眸光犀利，跟鬼似的灰白的一张瓜子脸上，一双斜飞的窄缝眼中眼珠左右摇摆，最后死死盯住彼端的柳云。

　　那群倒地的匪徒们怎么瞧柳云也不像个绝世高手，而像极了只会三脚猫功夫的混混，遂各个强撑着爬起来，再加上随后赶至的援兵，差不离有二三十人一股脑地冲向柳云。

　　柳云微不可察地向某隐蔽处瞄了一眼，随后原地一个转身，一掌推出，随着掌风所至，匪徒们倒地一片。柳云乘势再一拂袖，再左一掌右一掌。只听砰砰砰三声巨响，尘烟四起，伴随着遍地哀嚎声，视野渐渐变得清晰，匪徒们无一不瘫痪在地，重伤在身，狼狈得像丧家之犬。

　　在场护卫们及那四名驱车者皆傻了眼，老实说他们感受不到柳云本身的内力，可她每每出手便宛若天神附体，神力无穷，甚而可说是令人不敢直视。

　　清冷月光下，柳云意气风发道：“可以滚了？”

　　哪怕是筋骨错乱，痛不欲生，匪徒们也摸爬滚打地往回退，惊恐的眼神像见了鬼一般。

　　正当此时，一支冷箭骤然射向那女子，柳云忙抬手道：“小心！”

　　也幸亏她这一抬手，一股疾风之力直直撞上冷箭，使其偏离轨道，从那姑娘的身侧偏离而过。然而由于受到了巨大惊吓，小姑娘还是身子一歪，跌倒在地。

　　柳云着忙走过去，向她递出右手：“没事吧？”

　　小姑娘水汪汪的大眼睛直直地望向她，她背笼霜华，面如寒星，眉清目秀，英姿不凡，若是男扮女装也不令人意外。

　　奈何柳云是实打实的女儿身。

　　小姑娘脑海中瞬息间浮现出无数戏里演的书上画的种种醉人画面，若不是又一支冷箭呼啸而过，她恐怕短时间内都回不了神。

　　所以说姑娘家平日里还是少看些才子佳人英雄美人等的传奇故事书为妙。

　　只是那支冷箭去势极其凶猛，却没有对准任何一个人，而是直奔黑暗中去。更离奇的是，那支足以凿穿人形巨石的箭竟没有惹出半点声响，就那么悄无声息地消失无踪了，仿佛黑暗中有一深洞将其吞没。

　　众人皆无比惊诧地向那黑暗之中望去，唯有意犹未尽的柳云不甘不愿地喊了一声：“夫君。”

　　纪元徽毫发无伤地走了出来，柳云亦向其而去，两人才靠近便自然而然地牵起了对方的手。

　　第三支冷箭在此时激射而来，纪元徽屹立不动只以左手挡之，那冷箭竟在离他手掌心一米开外起火，不等近他身便被焚烧殆尽。

　　纪元徽缓缓收手，带起的一点轻风晃动了柳云的袖口。柳云心中顿生仰慕之情，目光灼灼地望向他，眼中仿佛有星辰闪耀。

　　“多亏有夫君在场，夫君武功高强，每回都能令人大开眼界。”就是有点可惜，她还没过足瘾呢，方才唰唰唰几下把人干翻实在太爽了，简直像是掌控世间生死的神。

　　做了一辈子牛马，也就畅快这么一时罢了。不属于她的，便是奢望。

　　武功高强的是纪元徽，她却这般洋洋得意，满脸炫耀，看得纪元徽心里一阵发痒，直想把她抱进怀里再不松开。可眼下闲事未了，不是时候。

　　彼端青衣男子高声道：“阁下是谁，为何干预我擒龙寨中事。”

　　纪元徽冷冷看他一眼，虽相隔甚远，但其目光仍使那青衣男子脊背汗毛耸立，仿佛迎面被割了一刀。

　　眼见其形容发怵，黑衣男子率众飞掠而来，一看身手便与打头阵的匪徒们极其不同，不仅内劲雄浑，身法更是极快，犹如追捕猎物的黑豹。

　　可纪元徽丝毫不惧，应对自如，眨眼间过了十余招，那黑衣男子连他身都近不了，且每每当他想使阴招对毫无还手之力的柳云下手都被纪元徽抢先阻止，就好像一张严丝合缝的幕布，毫无破绽，他竟是一点机会也没有。

　　而当纪元徽失去耐心，狠推一掌便将其击退，青衣男子当即赶到他身边，以关怀的眼光打量他上下，黑衣男子咳嗽一声，想说没事，可嘴角却流出一道深红血迹。

　　青衣男子神色微变，说不清是心疼还是嫌他废柴，转而对纪元徽道：“看来阁下是非要管这闲事不可了？”

　　原本寒风凛冽的山路上忽似有一团火焰熊熊燃烧，竟使方圆十里的气温都有不同程度的上升，可这高温的聚集点却连一簇火苗都没有，而站着一个人。

　　纪元徽漠然望向他，只这一眼，便将是青衣男子永远的噩梦。他不可思议地感觉到周身似火，然而躯壳之内却冷如冰，简直像是灵魂与□□切割，如置冰窖的灵魂眼睁睁看着□□饱受烈焰摧残，两重最最极端的酷刑所带来的是出离的莫大的痛苦。

　　这是何等的神功竟可杀人于无形，纵使还有呼吸也是生不如死。

　　青衣男子立刻道：“我们走。”

　　可纪元徽袖袍微动，似乎不打算就此放过他们，幸而柳云及时来到他身边。

　　“夫君。”

　　柳云何曾感觉不到他周身杀气，又怎不知这些人作恶多端，实在该死，可她也实在不想看到他大开杀戒了。

　　纪元徽沉声道：“他们自找的。”

　　青衣男子顿时浑身发软，什么都顾不得了一把将黑衣男子拽走，并助他飞身上马，同时自己也回到马上。

　　柳云早就给过他们机会让他们滚，他们偏要自不量力试试身手，非要硬碰过之后才知道害怕，可为时已晚，人总要为自己错误的决定而付出代价。

　　只见纪元徽挥出烈火般的一掌，生生将彼端掀了个人仰马翻，接连的惨叫声响彻天际，包括那两名男子在内，皆于熊熊烈火中覆灭。

　　看着这炽热疯狂的一幕，柳云的心紧缩了一下，照亮天际的火光却无法融化她这具僵硬的躯体和残破的心，她又一次地一点一点变得麻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