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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月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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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旻枝站在场上时,付从礼和乔若霏都是一脸惊愕。
明明说自己不会打球。但当对面高个女生再次把排球轰过来,她微蹲身体放低重心,双手相握绷直手臂,轻而易举地将球接了起来。
手臂上传来久违的痛感,以及血液澎湃感,就像溪流穿过乱石丛生的山间,那么真实,那么清晰。
也那么鲜活。
还在场上的队友经过付从礼的集训,掌握了一些简单的传球技巧,将球顶起来不成问题。
找准排球在空中的时机,她快速起跳,手一发狠力,重重地将球扣向对面。被发圈拢起的长发随她伸展身体的动作,在空中荡漾起潇洒而漂亮的弧度。
裁判吹响哨子。1班得一分。
原本的班级气氛干巴无力,好似一锅凝结的油。现在赵旻枝的这一记扣球得分,像烧起了一把大火,点燃1班消失已久的沸腾。
6班的人被打得面面相觑,嘻嘻哈哈的愉快氛围荡然无存。上半场因为赢得太轻松,她们连拦网的人都没设置,所以被赵旻枝的扣球轻松突破。
但作为艺体特长班,6班的队员并没有因为这一颗球的失分而被打败,相反,赵旻枝激起了她们最真实的胜负欲。几个回合下来,明眼人都看得出,她们在针对她。
可效果并不如意,这些进攻都被她一一化解。比分虽然有所领先,但是咬得很紧,仅仅2分只差,根本不像上半场那样夸张。
轮到赵旻枝发球。
这几个回合彻底把她之前的火热状态打回来,仿佛回到初中时,和张蔚然她们一起参加区级决赛。
她来回拍球寻找手感,然后往上抛去,脚下像装有弹簧,起跳侧身,发力击球,打出一记完美的跳飘球。对方完全判断不出落点,刚伸手去救,球就落在地上。
这一分得来太快。1班的气氛再次被推向高潮。
球回到赵旻枝手中。她瞧见,站在网前的女生正是模仿嘲笑乔若霏的人,眸光中闪过一丝狡黠,心里顿时拿定主意。
再次打出一记跳飘球,只不过手上些许收力,使得球身会碰到拦网。
果然,球身擦网,因为受到阻拦,所以并没有延续空中的轨迹,而是翻网而过,直直坠地。
高个女生倾身去救,可惜,非但没把球救起来,还滑跪在地。
比分在热情高涨的呼喊中来到14比14平。
6班人抱怨,这怎么也能算分。高个女生觉得是被戏耍了,颜面扫地,气急败坏地推开要扶她起来的同学,用凶狠的力道将球猛砸在地上。
赵旻枝转了转手腕,对6班的一声声不满嗤之以鼻。排球从对面一直滚到她脚边,她俯身拾起,一手扶腰,一手抛接起排球,歪头露出意味深长的笑,眼神却很冷淡。
“怎么?你也知道疼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极具杀伤力,痛痛快快地帮乔若霏报了仇。
老实说,她不愿打这种没意思的球,特别是在赛场上,容易惹非议。但如果对面不是什么好人,那她也没必要打客气球了。
高个女生站起身就要往这边冲,却被同伴拦下,裁判更是鸣哨以示警告。
见此情景,围观的人群里不知是谁起了头,竟响起一片嘘声。
1班的人看得别提有多爽了。在付从礼的带领下,呼声一山更比一山高。一转头,他发现陈月柏居然出现在旁边,便问:“她什么时候会打排球了?”
“她一直都会。”
“这个赵旻枝,平时不声不响,没想到排球打得这么厉害!你看,她在场上就像变了个人。”付从礼感叹万分。
“她不是变了个人。”陈月柏顿了顿,眸光闪动,“她本来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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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1班的排球比赛之旅止于12强,但是因为作为艺体班的6班赢得实在艰难,所以关于1班有一位打排球很厉害却不在排球队的女生的事情在高一年级广为流传。
事后,尚源校排球队的教练还找过赵旻枝,询问她是否有意愿参加排球队。她没答应,只说自己是业余的,比不上受过专业训练的排球队,有些神化自己的话只不过同学们添油加醋说的。
抛开她不想打破安稳生活这一层不谈,就比赛的时候,她知道自己已经得罪了6班的高个女生,所以她更不会来排球队招人嫌。
赵旻枝也是听校队教练说才知道,那个高高的女生叫沈淑芮,在校队担任替补。
排球比赛依然如火如荼的进行,最终结果如何,都和她没关系了。学校里新的趣事也掩盖过她英勇救场的事迹,她又做回了班级里内敛无趣的透明人。
只需一周的时间,一切都回到既定的轨道上。
除了和陈月柏的关系。
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是毫无进展,在家和在学校,仿佛是陌生人。
有时候,她也在想,或许他们俩关系本该如此吧,就像在纸上画两条平行线,其中一条一不小心画歪,在无限远的地方,两条线会相交,但相交之后,就再也不会有任何关联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心里又为什么会惆怅呢?
下午时分,阳光透过教室的玻璃窗照射进来,被分割成橙黄色的几何形状,像小孩手里不规则的剪纸。
赵旻枝盯着纸上不小心画歪的两条线,陷入深思。
十一月,州澜迎来了本年度的最后一号台风,不过这次是旷日持久的阴雨连绵。
赵旻枝最讨厌这种天气,她情愿台风来得猛烈一些,过境后就会迎来新的澄澈晴天,而不是这种没完没了的小雨,像一张悬挂在空中的滴水手帕,弄得到处都是湿漉漉的。
阴沉的天气持续到周一。
赵旻枝走进教学楼,将雨伞妥帖收好放置在教室外,来到座位放下书包,正准备落座,一股莫名其妙的异样感就涌上后背。
从刚进高一部,她就察觉到有人投来的探究目光,认为是自己想多了,但从进教室到现在,班里有些人的视线就没挪开过,仿佛是放大镜的聚点,要在她身上烧过洞才肯摆休。
赵旻枝以为是自己脸上有东西,便借助窗户玻璃的反光,仔细观察自己的脸颊,并无奇怪的地方。
玻璃反光里,还有人在看她。
她迅速转过头,对方快一步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和周围人交谈起来。
是自己想多了。她在心里自言自语。
手臂已经痊愈的乔若霏这时也出现在门口,还没走进教室,就被班里的一个女生拉出去。
这一次,赵旻枝没法再宽慰自己了,因为明明白白地听见,女生口里的几个字,
——“你知不知道赵旻枝……”
原本要放下的书本悬在半空迟迟未落下,她凝望教室前门,呼吸越来越重,像有一条无形的毒蛇从背后缠绕上来,死死勒住她的身体。
很快,乔若霏就回来了,脸色却非常难看。拉她出去的女生也是。
见她走近,赵旻枝再也忍不住,开口询问:“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乔若霏先是眼色一诧,回头瞪了一眼那个女生,又转过身来,如往常一样环住赵旻枝的胳膊,笑嘻嘻道:“没什么。旻枝,你手怎么这么冷?”
“我都听见她提到我的名字了。”赵旻枝默默抽回自己的手,眼中布满化不开的凝重,“霏霏,你告诉我,她和你说了什么?”
乔若霏见糊弄不过去,便拉着赵旻枝走出教室。
屋外不知何时又飘起淅淅沥沥的细雨,落地的滴答声杂乱无章,似失控的时钟走针。
“他们说,你原本家里很穷,但是被陈月柏他们家收养。你现在是仗着陈家,才能这样。他们还说,不知道你家里人是用了什么手段,说你父母很有心机,很会攀龙附凤……”
“我知道了。”
乔若霏牵住她的手,握在一起,很真诚地宽慰:“旻枝,其实我一开始就知道你和陈月柏的关系,是他和付从礼拜托我关照你的。我知道,你不是他们说的那样,就算没有他们的嘱托,我也愿意和你做朋友。”
“谢谢你,霏霏,请你告诉我,是谁最开始说的?”赵旻枝明白,和班里的这群人理论没用,他们不过是人云亦云,为茶前饭后找谈资,真真假假,他们都不在乎。
“你要去告诉陈家人吗?还是告诉秦老师?”
她轻轻地点头。
乔若霏以为她会寻求帮助,便放下了顾虑,“是6班的沈淑芮。”
“谢谢你,霏霏。”
说完,赵旻枝转身走进楼梯间,大步流星地朝三楼而去。
她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些养尊处优的少爷小姐们,可以笑话她如雨后苔藓般卑微的身世,也可以揣测她是如何卖力地巴结钟鸣鼎食的陈家,她都可以忍。
但她不可以忍的是,他们污蔑她的父母,她的家人。
谁都不可以。
她现在非常清醒,能够顺畅地走到6班教室门口,还能眉眼弯弯地请人让沈淑芮出来。
沈淑芮正和朋友们嘻嘻哈哈,完全不知道狂风暴雨就要来袭,一脸无所谓地走出来,上下扫一眼她,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侧倚在门框边,“这是6班,你走错地方了吧。”
赵旻枝望了望6班的门牌,笑容不减,“没有。”
“你要干什么?”
“我和陈家的事情,你怎么知道的?”
她没直接问是不是沈淑芮把这些难听的话传出去的,而是用这种迂回的方式,来加深内心的断定。
沈淑芮完全不知道这是个套,连正眼都没给她,吹吹手指,慢悠悠说:“我爸和陈月柏他爸是合作伙伴,听陈月柏他爸公司的人说,他们家多了个从外面来的穷人。”
“所以那些话,也都是你散播的?”
“是我,怎样?”
“为什么?”赵旻枝问得轻描淡写,给了她最后一次机会。
“因为你惹到我了。”
尚源的排球队,与其说是为了运动,不如说是许多富家子女的跳板。只要沾上国际大赛冠军的光彩,申请常青藤名校就多了一条可写的敲门砖。作为少有机会上场的替补,常年在赛场见识队友们的风采,早已扭曲沈淑芮的心。好不容易有一次可以上场的排球比赛,可以从这些不会打球的班里找到优越感,然而,中途杀出这么一个不起眼的人物,让自己赛前说要轻松拿下的豪言岌岌可危,并且对方的一举一动都传达出一个消息——她看不上自己。
所以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她都会给对方找不快。
“你们这种人我见多了,一家人都是脸皮厚,以为巴结上陈家就可以为所欲……”沈淑芮话还没说完,头就倒向了一边,双眼怔怔,散发着震惊与恐惧。
赵旻枝还保持灿烂明媚的笑脸,甩出去的巴掌力度太大,连她自己的掌心都洇出血色。
“我觉得你还是见识少了。这一巴掌,才叫真正的,为、所、欲、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