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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月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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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旻枝和陈月柏的关系回到了原点。但这和之前不同,之前他们是完全没有了解过对方,而这一次,是在好不容易拉近关系之后,又疏远彼此。
赵旻枝说不上来心里的情绪,就像摊开了一本厚厚的硬壳新书,到最中间一页时,书页总是翘起来,她只好用力抚平,在纸张上留下展开的折痕,然而一不留神,书页就被风吹合,让她以为好像从没有看过这一页。
但,她又的的确确感受到,陈月柏在她心上留下了一道折痕。
赵旻枝无法忽视它,所以才想过想要和陈月柏结束“冷战”。
周一放学后,陈月柏破天荒地要和她一起乘车回家。不过他们站的距离之远,中间都可以开一家小卖部了。
赵旻枝正在思考要不要和他说句话。
自从那天不欢而散后,不管是在家还是在学校,他们已经三天没说过一句话了。
银色的宾利车映入眼帘。海叔摇下车窗招呼一声,瞧见同样等待的陈月柏,还挺惊讶。
赵旻枝瞥了一眼单手插兜的他,心想该找个台阶下,于是拉开右后方的车门,却没有着急进去,而是往后推让开身位,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然而,陈月柏一言不发地从车前绕到左侧,拉开车门,很潇洒地跨坐进去。整个过程,他都没抬头看一眼。
赵旻枝顿时觉得鼻子上多了跟小丑一样的红点,悻悻地将手背回身后,做了一回自己把自己请进车的表演。
即使身处同一个空间内,他们之间仍然隔开很大的距离,各自望向窗外。赵旻枝的心思就像开始泛黄的树叶,层层叠叠蔓延开,发誓绝对不会有下次了。
大不了这辈子,都不和他说话。
回西岛的途中,汽车要经过一长段的山体隧道。
周围陷入深沉的昏暗,仿佛天蓦然黑下来。隧道里的橙黄灯光宛若天上星,幽幽的光芒落进车里,一帧一帧的忽明忽暗。
身旁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在安静闭合的车厢内,尤为明显。
赵旻枝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活动脖子,实则用余光瞄了一眼。
看不清陈月柏的神情,只知道他在用手指戳玻璃,一下又一下。
幼稚。
这是赵旻枝脑海里蹦出的第一个词汇。趁陈月柏还没注意,她收回了探究的目光。
这场“冷战”持续了一周。
中途,陈月竹还问过赵旻枝,她和陈月柏怎么了。
赵旻枝不知道陈月竹是从哪看穿他们之间的不对劲,虽然知道他是在关心自己,但她并没有吐露实情。
“没怎么。竹哥哥,你不用担心,我和他一直都是这样。”
说这话时,她的脸上面带乖巧而亲和的笑,还有些许不易察觉的崇拜与喜悦。
陈月柏碰巧从旁边经过,手里刚打开的易拉罐被用力捏到变形。他还没见过她对自己这样笑过!
陈月竹没再多问。在他印象里,他们俩关系确实不怎么亲近,陈月柏和他有时候都搭不上话,更别提和赵旻枝了。
他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担心赵旻枝敏感多思,也想起温慈树叮嘱的话,便抬起右手,轻轻落在她的头顶。
“那就好。如果真有什么事,就来告诉我。”
温热的触感,明明如一片羽毛般轻盈,可传递到心口处,却如此有份量。
赵旻枝双眼怔忪,身体如触电般一颤,连点头回应都忘记了。
等她从另一个维度反应过来,陈月竹已经上楼回卧室。惊讶慢慢转为甘甜,悉数实体化为脸上羞涩而喜悦的笑。
一转身,陈月柏正倚在墙边,手里还拿着一个变形凹陷的易拉罐,掀起眼皮睨了她一眼。
赵旻枝的笑容顿时被冲散。
这人怎么阴魂不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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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了该去看星期四的周六。前一晚,赵旻枝还在说服自己和陈月柏一起去,毕竟两个人现在还在冷战,单独相处是很尴尬的。第二天,她就发现,陈月柏很早就出了门。
听莲姨说,他是去找付从礼玩了,两个人约好去冲浪。
这下可好,她都不用自己找理由不和他一起去“喵呜喵呜”了。
之前他还表现得信誓旦旦,要对星期四负责到底,结果现在因为和她冷战,就波及到无辜小猫,怎么看都不是一个负责的态度。
赵旻枝自言自语:“掉海里喂鱼得了。”
他不去看星期四,那她一个人去好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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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喵呜喵呜”的路上,赵旻枝还顺道去了宠物店,拎着一大包猫粮和猫条,像是过年串门的亲戚大人,乐呵呵地推开门。
星期四对她的脚步声和气息足够熟悉,刚刚还在猫爬架上睡觉,耳朵只轻轻动了动,察觉到她的出现,立刻站起来,撒欢地跑到她面前,在她的两腿间来回磨蹭,还睡在地上,露出自己的肚皮。
赵旻枝笑出声来,将东西递给店主姐姐,蹲下身,使劲揉揉星期四软软的肚皮。星期四立刻发出满足的喵喵声,她笑得更开心了,一把将它捞起来,抱到临窗的座椅边坐下。
店主姐姐问她想喝什么。
“柠檬水,谢谢姐姐。”
店主姐姐将装有一片柠檬的杯子和一壶水放在她面前,笑着说:“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呢。”
赵旻枝怔神,表示不明白。
“上午小陈单独来过,我还问他你怎么没来,他不告诉我。”店主姐姐一边收拾上一个客人留下的东西,一边回忆上午的情景,顿了几秒,又看向赵旻枝,好奇地问,“你们吵架啦?”
“没……没有啊,是我想下午再来。”
店主姐姐恍然大悟。这时,有客人点单,她赶忙回到吧台后接单。
赵旻枝还在回味刚才的话。
陈月柏上午来过。
她还以为,他不要星期四了呢。
招待好客人,店主姐姐又来到赵旻枝面前,手里还多了本店里的留言册。她将留言册放下,翻了几页后,用手点了点右下角的位置。
“我猜,你应该对这个感兴趣。”
店外挂了许多云朵和海浪样式的风铃,稍有动静,就会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叮铃声。此时,又有客人推门而入,摇摇晃晃的风铃开始欢快的响。
赵旻枝垂下眼,纤细的身体被笼罩在和煦的阳光里,长睫轻轻颤动几下。
纸上画着两个小人,一个小人正被另一个小人拎起来。旁边有两个箭头,分别指向[CYB]和[ZMZ]。
“幼不幼稚。”话是这么说,可她的嘴角却很诚实地扬起弧度。
之前,他们俩一起翻看过这本留言册。在生活中毫无交集的陌生人,通过留下形形色色的话语,或者可可爱爱的涂鸦,就有了很奇妙的交集轨迹。
不过她和陈月柏都没有在上面留言,因为不知道该写什么。
现在,不写两笔都不行了。
她抽出夹在留言册扉页的笔,就在两个小人的下方,画了一只很潦草的小狗。托腮端详几秒后,又在小狗的头顶添上类似于机器人的接收电线,并且在旁边批注
——[C·电子狗·YB]。
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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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赵旻枝发现了留言册上的简笔画,但是她和陈月柏的关系依旧没有破冰。
新的一周,尚源私立女子排球联赛正式开始。
付从礼最终采取最原始的方法,用抽签的形式决定了1班参与本次比赛的人员。
很不幸,乔若霏名列其中。在庆幸和哀怨的交织声里,她夸张地挥动双臂,朝付从礼咆哮:“你玩儿我呢?!我帮你那么次多忙,你就这样对我!”
付从礼双手紧捏展开的纸条,上面赫然写着乔若霏的名字,唯唯诺诺道:“我也不想抽到你。霏霏,霏霏大美女,你就当再帮我一次吧。”
乔若霏显然不受用,抄起外语读本做出要打付从礼的架势。
赵旻枝赶紧拦下来。
放下书后,乔若霏依然哭丧脸,念叨着付从礼这是恩将仇报,把她赶鸭子上架,哪里是打排球,明明是挨排球的打。
赵旻枝以为她口中的帮忙指的是帮付从礼组建排球队,一面安慰她,就只是上场凑个人数,其他班也不见得会打,一面也庆幸付从礼没抽到自己,不然她还得上场演戏。
然而,现实总是猝不及防,付从礼刚经历完一轮的折磨,又折在抽签环节。
第一轮,1班就要对阵,全是艺体生的6班。6班的队伍里,毫无疑问,有校排球队的队员。
望着对面场上肌肉毕现的对手,乔若霏想死的心都有了。班里的其他人看热闹不嫌事大,也不对她们抱有期待,连加油词都是缴械投降,让她们撑到结束就好。反观6班,不仅有加油打气,连入场仪式介绍结束后,响起的掌声和呐喊,都比1班高了不知道多少个分贝,并且很多围观的人都不是6班的,为了一睹女排队员的风采,也自愿暂时化为6班的一份子。
赵旻枝来到付从礼旁边,很小声地建议:“你要不要组织一下大家,喊一些加油的口号?”
付从礼苦着一张脸,很艰难地回答:“我尽量。”
6班的加油呐喊此起彼伏。付从礼起了个头,1班的呼应却是稀稀疏疏,甚至基本上都是他的干喊,实在是尴尬得过头。
赵旻枝闭上双眼,同情付从礼两秒钟。再睁眼时,竟看见陈月柏站在对面观望。
这两个班里,都有他认识的人。6班的班长就在和他说话。
不知道这家伙,是来给哪边加油的。
比赛正式开始,赵旻枝的注意力放回场内。
她没有发现,陈月柏朝这边望来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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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半场的比赛,只能用“惨烈”二字形容,3比25结束。光是1班发球失分,就送了6班整整7分。
中场休息,6班已经开始庆祝第一场即将轻松拿下。这还算比较正常的,更过分的是,对面有人在故意模仿乔若霏她们发不过球的动作,极其夸张。
幸好,场地足够热闹,掩盖住了这尖利刺耳的嘲笑。
乔若霏刚才发球太用力,差点迎面倒地,踉跄过后,左手撑在地上。
此刻,她的左臂正红得吓人,稍微一碰,还有撕扯的痛感。
赵旻枝清楚,乔若霏可能骨折了,想阻止她继续上场,但她硬说自己没事。
裁判的哨声在此时响起。
两班互换场地,双方队员再次上场。轮到6班先发球,一个高高壮壮的女生走到线外,来回拍球寻找手感,球触地的声音很大。试了几下后,她将球朝上抛起,原地起跳,手上发了狠劲儿,砰的一声,好像爆炸。
那么用力,跟个炮台似的,这球是能接得住的?
乔若霏还真就傻傻地伸手去接,因为这球就是冲她来的。不接还好,接了,她原就疼痛的左臂就遭了殃。
一声闷响后,排球落地,乔若霏捂着左臂,疼弯了腰。
裁判吹响哨子。6班再得1分。
乔若霏痛苦的表情并没有削减。付从礼示意裁判暂停,和赵旻枝一起把她扶下场。
“我手疼。”她反复说着这三个字。
“校医。”赵旻枝抬头望一眼周围人,“找校医来。”
有人去找校医,有人拿出冰水敷在乔若霏的手臂上,还有人安慰她已经很棒了。此刻,1班终于展现出前所未有的凝聚力。
裁判也走过来察看乔若霏的伤势,只看一眼后,便问付从礼:“她还能打吗?”
付从礼摇头:“不能。她伤得有点严重。”
“那你们班还继续打吗?”裁判朝6班努努嘴,“她们问还要等多久。”
原本离这场胜利还有一段距离,现在能省去这段过场,6班自然是能省就省。有人很大声地说:“打不过就是打不过,装受伤也是打不过。”
一石激起千层浪,充满恶意的附和声纷至沓来
——“别打了,就这样吧。”、“这样输了也好,面子上过得去”、“还打不打,别浪费时间啊”……
“你们说什么呐!?”乔若霏被气得忘了手上的疼,起身就要往对面冲,被赵旻枝拉住。
刚才发球的高个子女生学乔若霏,还故意捏着嗓子,重复道:“你们说什么呐。”话毕,还做出一个鬼脸。
6班的人笑得更加放肆了。
裁判吹了声口哨,勉强维持秩序,转过头问:“所以,你们还打吗?”
付从礼很气愤,心里已经想了八百个法子要找对面人算账,但也很无奈,1班确实找不到人顶替乔若霏上去了,相较于这虚无的荣誉,还是人更重要。就在他即将说明1班弃赛时。
“打,我们班还打。”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一点。
十月的阳光依旧火热灿烂,穿过教学楼间的崎岖缝隙,落在场地的一部分,将赵旻枝笼罩在内,刚刚好。
她很坚定。
“我替乔若霏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