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神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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潺潺出乱峰，演漾绿萝风。
浅濑寒难涉，危槎路不通。
朝云起潭侧，飞雨遍江中。
更欲寻源去，山深不可穷。
————《龙溪》,欧阳修
这昆仑大地五重皇天，我什么地界都跑遍了，唯独一处——
“羲儿，哪儿都可以去，什么都由得你，只甘渊涧，不要进去。”
昆仑天君难得正经的一张脸，让我颇不能适应。
转转眼珠，没说话。
“你这般说，不是催他去么？”倚在窗台的美人瞥他一眼，一双妙目晃晃悠悠转到我身上，似笑非笑。“是不是啊，小羲？”
可不是么，到底知我者娘亲。我过去抱住那美人，香了下她面孔。
“娘亲就这么看我？我可不是小娃儿了。”
“不是小娃儿，还整日抱着你娘亲啊亲的！”天君手真长，一下就把我拎远了。
至于吗，至于吗，不就是亲了你老婆一下？谋杀亲儿啊你。
我站稳当，有些不忿。“娘亲娘亲，娘就是拿来亲的么！”
“快一千岁的人了，怎么还这般顽皮？”天君又摆起庭上的架子。
“得得得——”在他再度罗嗦前，我还是先撤吧。
我也知道他根本不是成心想让我受教，不过是嫌我戳在那儿碍事。
嫌我的美人娘亲他的心肝神女注意力被我分散。
诶，一把年纪了，还这么肉麻。
我抖落身上鸡皮，口中吹个呼哨，招来小灰踩了上去。
这鬼云样子又丑，速度又慢，还是老二扶苏那小气鬼淘汰给我的。
“小七啊，二哥跟你这般大的时候，还没有自己的祥云呢，不过靠飞升念诀，如今这个就送你吧。我用了几千年，它一直兢兢业业，从没出过一次错。行了，不过一朵祥云，至于就感动得哭起来么？”老二说完，潇洒地上了自己的新制七彩祥云走了。
我的确是哭了。一哭没想到这朵云破成这样，再哭他这态度德行，三哭他新换上的祥云如此排场，貌似是陆吾手上目前最新的款式。然而即使这样，我这哭里多少有些感激涕零的成分。
没办法啊，除了这个老二，其他兄弟姐妹压根不搭理我，我哪有资格看不上小灰呢？
眼看我千岁生辰将至，到时候可得诓天君送我朵好的。
昆仑仙界有斯传言：就算是碧落里的水，如果七皇子伏羲要取来洗脚，天君也不会皱下眉头。
碧落水倒不是多难得，只是取一次就需两百年，把人搞回来又要用到昆仑镜；用一次也不见得怎样，不过是整个昆仑仙界黑上那么一两个时辰，但若只是为了点洗脚水么，到底有些说不过去。
其实大伙儿心知肚明，这话说的不是我，是我乖乖娘亲神女祝融。
整个昆仑仙界的人都知道，他们所有人加一起的分量，也没有祝融神女在天君心里一根指头重。
只是没有人敢明说，也没有人愿意明说。
神女这称号是天君封的，大家原本都叫她妖女。
万万年，乞罗大地不过出一个这样的异界妖女，无父无母，只得天地孕育。
若没有灵性也罢，偏偏生了七窍玲珑心；若自生自灭也罢，偏偏遇上了天君。而从此鬼迷心窍，非卿不可，破除万难，上天入地，终成眷属等等，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反正最后仙界与天君互相妥协，妥协的结果是，天君将原来的侍妾遗玉扶正作了天后。
天后之前育有二皇子扶苏、四皇子苟芒和五皇子沛书，另得一干公主；
而我娘亲神女祝融膝下，只有我一个宝贝疙瘩。
天君问娘亲，要不要多生几个？
娘亲秀眉蹙起。“生个仙儿，孕三百年，育三百年，尚要用心教导好几千年，这时间倘用来玩耍，不晓得几多游戏，一个便够了。”
天君想想，觉得她说得有理，从此就不再提。
然神女娘娘不肯再育，等于天君从此绝育。
一干仙臣日日上书就此仙家血脉一事进谏天君。
至于上书弹劾娘亲的，自九陆神君一个被贬入尘间十世为畜后，再无一人。
我幼时见惯其他兄弟们一同打闹玩耍，甚为羡慕，也曾专门问过娘亲，作甚不给我也生个弟弟，好叫我不用那般寂寞。
娘亲深深望着我道：“小羲，如若娘亲再生一个娃儿，比你来得漂亮，比你来得可爱，那对你的喜欢恐怕就不如现在了，你不怕么？”
我听了瞿然一惊，连连点头。“是哦娘亲，虽则不可能再有娃儿比我漂亮，比我可爱，但你说的对，我不要弟弟妹妹了，就我一个顶好。”
娘亲笑了，当真是灿若云荼，即便是我一个看惯了的人，也有片刻恍惚。
“小羲啊，你要知道，娘亲一辈子，只图个一心一意，人对我，我对人，都须得如此方好。不然这一世，过得殊无意味。”
我点头说是。“伏羲知道，汤谷嬷嬷教过，做什么事都得一心一意，伏羲一早省得了。”
我调皮捣蛋的时候，总是一心一意。
娘亲微笑，拖住我手，在我手心画字。“小羲，你现下还小，及后就会知道，这一心一意，看着简单，原是最难为的一个事。你娘亲在下界时一早看多。人生短短不足百年，尚要三心二意，何况你我为人仙者，动辄活上千万年，要找到一个一心一意的人，当真是可遇不可求……”她抬起流波滟滟的眼，“小羲，若你日后喜欢了什么人，别的也罢了，只一定做到一心一意，方是不辜负，你可记得？”
我的乖乖娘亲从来不说教，从来不话多，那一日却拖着我手聊了恁许多。
我有些不耐烦。
清净上仙最近养的一窝仙兽蛋即将破壳，我得赶在别人之前挑个好的去。
虽是听着，身子扭来扭去，眼睛只往外出溜。
娘亲嘴角轻轻勾起，慢条斯理道：“小羲啊，从前有个小仙不听他娘亲的话，做人不一心一意，结果跌落轩辕台，死了。”
我头皮一紧，站住不动了。
娘亲吓唬我的话，从来都是这一句。
从前有个小仙吃桃子不爱吐核，后来跌落轩辕台，死了。
从前有个小仙睡觉不肯盖被子，后来跌落轩辕台，死了。
我明知道她是吓唬，却每每被她吓到。
是因为打很小时候起，我就在做同一个噩梦，有一日我跌落轩辕台，死了。
“娘亲，你放心，我再不要你生弟弟，也一定记得一心一意。”我乖乖地表着决心，“就算再羡慕老四他们，我也不会让他们知道。”
娘亲轻拍我的面颊。“小羲，你莫看他们表面亲热，兄弟这种东西，从来是靠不住的。”
我点头，心里倒不怎么信。要到很后来，我才知道我的娘亲，是如何睿智的一个女人。
但那时候我体会不到，我只相信自己眼睛里看到的。
而大多数时候，眼睛和耳朵都会骗人的，至于那些你没见到或者听到的事，更是不能妄信。
说起来，其实天君很宠娘亲。虽然她从不开口，每日价各种仙家宝贝总是流水般送来神女阁。
及后想想，一个人宠另一个人到这个份上，怎么都是不祥。
而娘亲又从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所以要多少珍珠贝，我也拿得出。
我收了老二的小灰，不过是贪点好意。
就好像，他真是我的兄弟，虽然他，也的确是我的兄弟。
然而我们的爹爹是天君，而我们的娘亲不是一个。
尤其我的娘亲，是神女祝融，那个总被当成不祥的妖女。
所有人都知道天君最宠七皇子伏羲。
而一个大家族里最得宠的那个少爷，通常不是因为最优秀，而是因为最顽劣。
我一早就知道，天君这个位置，没有我的份，因为娘亲的关系。
这也是当年天君娶娘亲妥协的条件之一。
只是娘亲和我都不在乎。
顽劣好啊，得宠好啊，即使只是表面；除了天君和贴身护理我的汤谷嬷嬷，其他人视我为眼中钉，伴我年岁渐长，那些厌恶掩藏在眼底深处，表面各个恭谨谄媚。
我也不与计较。
做个逍遥仙君，比什么不好？有人讨厌我，又与我何干？
我踩着小灰，先一路奔去清净上仙处，自他乾坤袋里掏了个最蠢蠢欲动的仙兽蛋，再一路奔去了甘渊涧。
是的，乖乖娘亲说的对，天君越是那么说，我越发要去这个地方。
天君并非不知我脾气，他不过是想将我引开。如此有恃无恐，也不过是仗着这地界有他亲自作法设下的屏障，天下什么人都闯不进去。
只除了我娘亲。
而我娘亲之所以可以进去，是因为她头顶长了一搓赤红精发，名唤灵界仙毫，细比牛毛，韧如金刚，色若胭脂，光似流丝，可破得天下所有结界幻境。
我方才趁着香她面孔，早拔了一根在手。
不过轻轻一触，那屏障就应手而开，我趁机进入，那口子又旋即“波”一声合上了。
里外顿成两个世界。
却见眼前这甘渊涧，是一处静谧山谷。满谷萧萧，遍地凰竹。
一挂飞瀑滴泉溅雨，一泓碧波幽水绵绵。
风光迤逦，年华流淌。
我看了十分欢喜，又有几分想不通，为何要把这里搞成禁地，除了景致秀丽些，转了半日，不见半个人影半点异常。林子里有间竹木搭的小屋，陈设倒也干净，不晓得何人所居。
其时正近午时，我转得几圈，头上沁出细汗，见那池水吞瀑微澜，碧绿多情，澄澈镜明，不由心生欢喜，几下除了衣衫，将那蛋放在一边，就跃入池中。
池水温凉滑腻，洗得我满心欢喜，畅游半日，终于有些疲倦，游至边上，靠着池沿，肌肤触着凉润的白色溪石，顿感平安喜乐，慢慢舒展四肢，合上了眼。
正迷迷糊糊间，只觉有一冰凉劲韧之物缠上了我的腰。
低头看去，却是一条碧翠流丽的小蛇。
想了想，笑了。“这个蛋里，居然是条小蛇么？”
手摸向那蛇，好看是好看，只未免有些流氓。
出来第一件事，就是缠住我腰。
啧啧啧。
彼时我如何料到，这一缠，却是万年缱绻的源来。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神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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