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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扇火·止沸 ...

  •   西郅皇帝陈远含打娘胎里出来便有龙阳之癖一事,自他登基后,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当太子爷那会儿,先帝替他做主册封了三两妃子,陈芍烈她娘就是那时入的宫。日后先帝撒手归西,待陈远含坐稳了龙椅,便大大方方地在宫里养起几个带把儿的小太监来。
      起先皇后娘娘倒不很管这些个,到底男子不能生育,且但凡满了个十六七岁趋渐成熟的,皇帝便也慢慢失了兴致,大抵是遣回老家的多。于是乎,皇后光是留着力气整治三宫,一干妃子死的死残的残,陈远含却乐得找小相公。如此一来,除了个长公主,皇帝膝下竟空了十来年。
      西郅民间有这么个说法,叫“龙塌云中居,凤卧高枝头”,意思是抬眼看来都一块儿在天上,实相距甚远,暗指皇帝和皇后同房不同寝。此话是真是假又是一说,横竖皇后急了,拿当初用来折腾妃子的那一套出来,再整治太监。
      民间神童单凛便是此时进的宫。求贤若渴的陈远含坏了后宫规矩,特在一幽秘宜人之处替他造了宅邸书库,令其长居宫中指点江山。从那往后,陈远含便遣散了小太监,与单凛切磋学问去了。
      乡里坊间一时热闹起来,如此这般的神童,究竟是哪一州哪一县哪一家的?为何竟无人知晓?
      知人相熟谈及此事,均是心照不宣地扺掌大笑。

      那一年,李言瑾十一岁,外公给亲爹株了九族,而他被关在寝宫里痛心自省。自省到最后,他也没闹明白这九族究竟该怎么算。
      西边的人说皇帝又纳新娈如何如何,东边的人说皇帝枉杀忠良如何如何,天下依然热闹非凡。而与之相关的人,却深锁了脚步,困在个名曰皇宫的潭沼里。

      单凛入宫后三年,官拜正一品。
      尚书大人依旧每天在他那方丈大的地方写着折子,早朝时让公公呈上大殿读一读。一纸笔墨面面观来,却既不弹劾也不结党,陈滥得恰到好处,正是中庸之最中。时候久了,说什么的都有,再久些,便兴味索然不去管他了,皇上高兴便好。
      那几年恰逢西郅天时地利,一年较一年地国富民强起来,也不知是命数如此还是如何,总算给这单大人捡了个大便宜去。
      不多久,皇后诞下皇子,大富大贵可喜可贺。
      又过三年,皇子一夜间下落不明。大约是有谁看中了尚书这热乎板凳,单凛入狱,死于冬末春初交汇之时。

      李言瑾只当单凛是个故事里的人,那故事帝后王孙一应俱全,合起伙儿来把好端端一个人给弄死了。
      不过如此。
      李言瑾没问过魏川冶究竟是何时着手查元翊的,他只是懊悔,当初元翊留下锦囊拍拍屁股走人时,让他走了便是,自己竟还硬闯皇宫把他给挖了回来,当真可笑。

      “单凛从前杀了的多少人我亦不知,不过,他在殿下眼皮子底下碾死过多少人,殿下贵人多忘事,大约也是忘了的罢。”囚车里没有可坐之处,王衿近乎半躺在里头,脑袋却竖得直直的,怡然自得得甚是骇人。
      自那以后,凯旋之师俨然成了送葬殡仪,李言瑾不让众将士披麻戴孝,自己却一袭白裳,在湖边撒了粮米与纸钱。莫决心力交瘁,不再扬言要杀元翊,只是无知无觉地跟着李言瑾走了七日。李言瑾不明所以便问他,莫决道:“珊儿那丫头定是最最跟你。”
      头七期间,李言瑾未曾见过元翊,光是知他在那处,心中便乱成一片,元翊亦不曾说过要找李言瑾,半句话没有,跟死了般悄无声息。光这么僵着。李言瑾或隐隐期许能来个契机,亦或他五哥李言亭能挺身而出说句话,谁知李言亭只是坐在马车里,全不顾元翊死活,倒看得开。
      一个在前头骑着高头大马,一个在后头独坐囚车桎梏,也不十分奇怪,时候久了李言瑾都要忘了元翊仍在同行之中,犯迷糊地当此人已先且回京。
      一日,李言瑾想问魏川冶件无关紧要的,回过头去叫了他一声,才见魏川冶不在身侧,老远骑马走在最后。魏川冶眼毒,见李言瑾瞧他,便上前问有何吩咐。李言瑾正瞅着囚车发愣,不曾搭理。
      囚车那面,坐着一个元翊,一个单凛。
      魏川冶叹一声便驾马回去,初云作势跟上,李言瑾赶紧胡乱勒了缰绳。初云低鸣一声,回头不知又看了什么,这才听话。

      “您既然忘了,我便替您想想。”王衿一开口,胸脯便剧烈起伏,总有些苟延残喘却命尚久矣之感。
      “最起初,那是太子少保。这个不用说,单大人当够了娈童尚书,想来此处跟东郅的皇子殿下玩玩新花样,该是一时兴起选的人罢。再后来他跟你好上,要把病秧子殿下给甩开,又怕让你察觉,倒是老实了一阵子。接着弄了个半死不活的,便是区区不才在下。”
      王衿笑着顿了顿,似在琢磨李言瑾的反应,琢磨够了才接着道,“殿下该高兴才是,单大人……不,元大人关心则乱。只是殿下也得小心着些,我瞧元大人平日还好,妒心却重,见你跟那伺候起居的两个小丫鬟亲热,竟将人眼珠子给划烂了,啧。”
      李言瑾不语,面无不霁。
      王衿只得接着道:“下等奴才死了便死了,倒也无妨,只是他又弄死个荣和荣大人,这罪过便大了。师直则壮,你们那时没个伐西郅的由头,如何都不好。”
      “倒是为我。”李言瑾淡然颔首。他前年与王衿站元府门前骂街之事历历在目,只叹物是人非。
      “这你自然不恼他,只是娘娘死了,你还能不恼他?”
      “一事论一事,珊儿之事自然要彻查,却与你无关。”李言瑾说完甩甩袖子走人。如何彻查,他心里却是没底。虽说宫里对查处怪死之事向来有套法子,但说白了不过是对嫌疑之人严刑逼供,如今那人成了元翊,李言瑾便束手无策,只得回宫再作计较。
      “等等。”王衿见李言瑾要走,一时着了慌,大叫道,“你就不奇怪我为何如此恨你二人?”
      李言瑾愣了愣,旋即微笑:“没那个闲功夫。”

      李言瑾说的倒不是气话,他当真忙得空不开手来。朝中大小事务上下官员,该处置的得处置,该任免的得任免,回去还得开天祭祖……
      至于王衿为何处处与自己作对,李言瑾查了查他的身世,想得半明白半不明白,只是觉着可怜,随他去了。
      王衿四五岁便给卖到胭脂巷里,说来还在陆施琴家铺子边儿上干了些年头。起初是舀酒跑堂,长得灵巧些更要给人当乐子使,过了些年明白过来便暗里头接些别的活计,总之,这辈子算望到头了。只是某年某月,窑子里来了个少爷。
      那少爷长得奇形怪状却怀黄佩紫,连随行家人都个个褒衣危冠,一见,便是个有声名的主儿。只是这皇城里,处处是爷,起先王衿倒也不以为意,单是小心伺候着。谁知那少爷一来二去瞧上了他,虽不曾带他回去,但也教他读书认字,供他好吃好穿,又听说他家中管教得严,这便愈发景仰起来。
      隔一两年,王衿才知这少爷竟是当今圣上的六皇子李言秉,还是皇后娘娘所出,再想起这些日子来那人对自己的种种好处,心下欢喜,便死心塌地地跟他了,只怕他不要。
      李言秉也是器重他,事事讲与他听。王衿出身烟花柳巷,从小耳濡目染得厉害,知李言秉不碰自己实属不常。而李言秉在男女之事上又是胡闹惯了的,无论如何没有相敬如宾一说,是以王衿对此事耿耿于怀。一日,见李言秉与一少年并肩走在路上谈笑风生,王衿心中狐疑,偷偷尾随了去。平日李言秉便是与人出门,旁人也都往后与他错开半步,不敢上前的。又听他们说的些话,王衿猜到这少年的身份,大约是八皇子李言瑾。那时王衿知李言秉看这八弟不过眼,又见李言瑾的长相与自己有几分相似,便愤恨起来。
      之后有一回,李言秉在院里玩得晚了打算留宿一晚,叫了个姑娘。王衿用银子将那姑娘打发走,自己进屋伺候。屋里没点灯,李言秉发现后气得将他赶了出去。没几日,王衿给李言秉送去伺候元翊,那主意还是陈芍烈出的。

      王衿只道这世上的男子与男子间若要谈及情爱,一种是李言秉与他这样的,流水落花,说出来便心甘情愿受他冷眼,再一种,就是天下的老爷同小相公那样的,你无情我无意,谁若动了真心便是满盘皆输。
      见了元翊与李言瑾,才知是他自己错了。
      这天下竟有个人能在心里把旁人存着,哪怕一直见不着面,往后也见不着了,说不准还要遭他恨的,但想到他,接人待物都不禁温和许多。当真可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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