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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松风·清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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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总算解禁,天下人人均知新帝不久登基,是以胡商往来外员续职,遂又热闹起来。
李言瑾刚一返京便二话不说,照着与陈远含约定那般将陈芍烈塞八抬大轿里遣回去了。阔别已久的皇宫依旧是龙楼凤池的气派模样,只是李言瑾当初那寝宫里的藏书密玩大多遗落的遗落,损坏的损坏,不成样子了。虽说回到宫中之前便早有人将屋舍打点清爽,但那些东西是补不回来的了。
李言瑾记得从前元翊在他屋里置了个箱子,似放了套官服在他这里。命人四下找了找,不多会儿便将箱子找着了,上了锁的。李言瑾屏退他人,捣了捣便将铜锁打开,果然是套元翊平日穿的官服,最上头摆着块木符节。腰带还是新的,绣着金绿猫眼。
李言瑾本想看一眼便将箱子合上,随他云烟过眼。只是这一瞧,便顺手把衣裳抱了出来,又再细细摸了一遍。衣裳里头掉出厚厚一摞密函来,印了手印的,还有授受贿款名目,全是李言秉犯上作乱的罪证,光是他与都察院御史徐志昕二人见的所作所为,依律法便足以死个百来十次的了。
想来,元翊留着这些的时候,还未有开战兆相,是存来与李言瑾保命用的罢。
李言瑾愣了愣,将东西重新放好,官服也叠得一丝不苟才重新盖上盒子,拿去烧了。
以车舟劳顿名义,李言瑾在宫里闭门不出了几日。期间把陆施琴和杏妃接了回来。杏妃还是老样子,脸上不显年纪,成天闷不吭声地坐着。只是她手里常抱的一条长毛狗冬天里死了,如今总是抱着元翊家那只名曰小绣的猪,看起来毫无不可之处。李言瑾跟她说父皇已鼎成龙去,她亦无甚反应,但听伺候的丫头讲,长毛狗死时,娘娘却撒了两滴泪。
皇后,梁氏,李言秉等一干人此时均囚于天牢之中,依古礼,杏妃不该再居冷宫,李言瑾也不该呆在原先的寝殿,但一想搬迁工程浩大,李言瑾便照了旧,省去麻烦。
陆施琴得了个儿子,肚子平回去,人却胖了些。
小子白白嫩嫩,像极了他娘,只是一张嘴却长得像李言亭,将来恐怕也是个毒舌之人。李言瑾以为有趣,便将他抱了过来。小子依依呀呀张开了嘴,李言瑾当他要说话,伸出一指逗他,谁知那娃娃一口咬在李言瑾手上,吓他一跳。
“殿下,他在长牙。”陆施琴诚惶诚恐地向前迈了一步,想将孩子接过来,却没敢靠近。
李言瑾眨眨眼,哈哈大笑起来。
“他叫什么?”
“回殿下的话,尚未取名。”陆施琴低着头。
“我问的是乳名。”李言瑾照样和颜悦色的。
“没有乳名。”
“那你平日如何唤他?”李言瑾惊骇地睁大眼睛。
“儿子。”陆施琴总算抬起头来。
李言瑾听了再度大笑:“真像极了琴儿。”隔了一会儿,李言瑾不笑了,沉吟片刻问道:“乳名不要也罢……把我的‘王’给他,单名一个‘琮’字,你看如何?”
陆施琴困惑地点点头。明明是两辈人,如何能这般起名?
李言瑾见她肯,也高兴起来,把琮儿放陆施琴手里:“你等等,我再过块玉给他。”便在怀里一通摸索,搜出块蓝田玉的佩环,塞进琮儿手里,谁知他一拿到,马上塞进嘴里作势要咬。
“谢殿下恩典。”陆施琴抱着儿子跪在地上。哭了起来。
“起来罢。是我不好。”李言瑾叹了口气。他五哥强迫陆施琴怀孕之事,除去不想李言瑾断后之外,恐怕还有些李言亭本人都察觉不出的心思在里头。毕竟这人质似薄柳,打娘胎里出来就注定当不了皇上的。而莫淳珊逃婚后,听说他便决心今生不行妻娶。至于元翊,又让兄弟二人均不甚介怀。
只是这些,李言瑾都不敢告诉陆施琴,某些人不明所以的行为,却能切切实实篡改这女子的一生。
好歹,将来李言瑾要让陆施琴的儿子,李言亭的儿子当上皇帝,算是两清了。
没几天李言瑾便被刘浩从宫里揪出来,天天坐在御书房里头批折子,当真苦不堪言。御书房这地方跟御花园一样,李言瑾从小玩儿到大,一进去便恢复从前的褦襶形状,把装出来的大将风范丢到一边捡都捡不回来。
只是世人皆知,李言瑾这是背着手进鸡窝——不简单。李言瑾实在不明白他们到底是从哪儿看出他不简单了,横竖见他大哥李言勋时省去许多麻烦,倒也不错。
这一年不知怎的,水患忽就止住了,干旱亦有所缓解,那天气也不如往年来得蒸热。李言瑾忙里偷闲让工匠制了一大盆冰来,放在案前,专有宫女伺候着,他要吃便用小锥子凿下一小块。
本想好生休整一日,不理会那些劳什子的事,谁知接二连三有人禀报,还都是死了人的。晌午刚过那会儿是王衿病死了,李言瑾让人去牢里知会了李言秉一声,下午是元翊的爹娘被人发现双双自缢于元府院中,尸身早已俱腐,李言瑾只好再派人去牢里知会元翊。
小太监回来说,元翊求见太子殿下,李言瑾准了。小太监刚退出去,李言瑾又大叫一声:“慢着!”
“殿下有何吩咐?”小太监赶紧退了回来,只道李言瑾要反悔不见。
“先带他去沐浴更衣,”李言瑾寻思片刻,举棋不定道,“然后宣到御书房来。”
“是。”
“等等!”
“是。”
“算了,你去罢……”
从元翊在他面前站着起,李言瑾便开始一杯一杯地喝茶,撑到腹中胀痛才后知后觉地知道停手。
“殿下,浓茶伤声。”直至李言瑾放下杯子,元翊终于不卑不吭地来了这么一句。他这一开口,李言瑾才忽然明白他爹当年为何老爱坐在这位置上朝他摔杯子。
“单先生见我何事?”
李言瑾无关痛痒的一问,却把元翊问住了。元翊想了想,道:“父母就本,罪臣恳请殿下代为收殓。”
李言瑾胸口一闷,似吃了一记狠拳地拽紧了拳头,淡淡点头曰:“无妨。你将你父母姓名、生辰八字、诞于何地殁于何时等逐一记好,我自会替你安排。坐下罢。”
“谢殿下。”元翊拖开椅子,不徐不疾地将笔蘸饱墨,揽过袖子侧脸写起来。留给李言瑾的,依旧是那极长的睫毛与精瘦的字迹。
“还有何事?”等写完,李言瑾见他没有走人的意思,便又问。
“不知殿下打算如何处置罪臣?”元翊搁笔,坐在椅子里平视李言瑾,目光柔得无关悲喜。
“单先生通晓律法,何须多次一问?”
元翊点点头,又问了一遍:“依据律法,罪臣该当处死。只是,我问的是‘你’打算如何处置‘我’。”
李言瑾听明白了,抽空了般靠在软椅中,反倒生不起气来,单单苦笑道:“今夜若你来我宫中侍寝,那……你想如何,便如何好了。”
李言瑾不想看他,元翊却紧紧盯进他的眼,慢慢地,不带思考地回了句好,就行礼退了出去。
当晚,李言瑾早早派人去狱中接元翊,算上更衣沐浴花销的时间,元翊来得算快的了。只是李言瑾实在不明白自己做何非得坐在卧房等他。
“殿下,元大人到了。”宫女总算提着灯,进来禀报后便识趣退下。没多时,元翊走进来。一袭墨绿长袍,是他不常穿的,衬得肤色愈发通透如玉。
李言瑾张口打个哈欠,犯了困。
“殿下,此刻是否来得不凑巧?”元翊远远站在门边,兴意阑珊。
“哪儿那么多凑不凑巧,来了就是来了。哦,你饿不饿?”李言瑾反而问。元翊摇头,却走近了。
李言瑾唉地叹了口气,丢了个剥好皮的葡萄在嘴里。说是让元翊侍寝,真真等这厮来了,他倒不知该做什么了。元翊倒是轻车熟路,又走近两步,在李言瑾跟前站定,替他宽衣解带。
“你不知道关门的么?”李言瑾挥挥手,很是烦躁。元翊没说什么,乖乖跑去合上门窗,复又返身过来给李言瑾脱衣裳。李言瑾找不着别的话,只有闷不作声地随他伺候,眉毛拉得老长。
元翊不说话。李言瑾心里也不好过。
让他服侍了一阵,总算两人都穿着亵衣躺在床上,还是无话可说。李言瑾一个不高兴,干脆侧身睡了,把元翊晾在一边不去管他。
“殿下……”元翊好歹开了口。
“难怪陈远含舍不得你死,连我都舍不得杀你了。”李言瑾转过身来,一把扯开元翊的衣领,露出大片雪白的胸膛。
元翊不做辩解,含住李言瑾沾了葡萄汁的手指,轻轻地舔。
李言瑾一个激灵,死命抱紧他:“再或者我把你杀了,哪般更好?”
胳膊里一团温热,有些咯人,他是越发瘦了。李言瑾把手慢慢滑进他腰间扣住,比了比,当真瘦骨嶙峋。既然脱了衣裳不如从前好看,干脆不脱,只解开元翊腰带捧起那宝贝。
“人死不能复生,殿下三思为妙。”元翊哼了一声,掐进李言瑾肩头。
“造孽!”李言瑾竟扑哧地,笑了。
他们从前常像这样躺在床上边聊天边办事。李言瑾受不了他这点,干脆就问:“你当真这么惜时如金?非要在那时磨牙不可?”
元翊当时浅笑,伸出食指关节碰碰他头发再碰碰他眼睛,看样子高兴得不得了:“言瑾你可知为何这枕边风是没有哪个男人听不得的。”
“为何?”李言瑾两手叉腰,挑眉问。
“好听啊。”元翊无辜地答。
“天煞的!”
……
此刻,两人却在讨论元翊该不该死。
李言瑾半跪地坐在元翊身上,眯起眼居高临下地问:“怎么来?你说好了。”
元翊长呼一口气,闭上眼,忽然伸手用力勾住李言瑾的脖子,把他往下带。李言瑾一个没反应过来,重重摔在他脸侧,窝火地转身咬他耳廓。等玩腻了才稍撑起点身子,一头长发尽数落在元翊脸上。
不再会面红耳赤,呼吸却依旧急促,胸口贴合处滚烫地渗出汗,心里喘不过气地难受起来。
“慢慢来,别着急。”元翊似是觉得痒了,这才睁开眼,伸手抚上李言瑾的脸,眼中温情脉脉。
李言瑾点点头,眼泪就跟着掉下来,落到元翊脸颊上,晕进头发里。实际,李言瑾并不明白元翊所谓的慢慢来到底所指为何,却还是傻呵呵地听了他的……
元翊轻手轻脚下床,李言瑾还是睁开了眼,他一直没睡着。元翊见他醒了,倒也不多说什么,继续穿衣裳,李言瑾干脆半坐起身看他。
“你明日可还过来?”
“殿下,此为罪臣之身,恐怕人言不妥。今后天下美人均是你的,早些放下留恋才好。”元翊捋了捋头发,新点亮一盏青釉风灯,映得沈腰潘鬓。
元翊收拾妥当,便提着灯要回牢里。李言瑾想,这人放着这么一大张卧榻不睡,非要去睡那稻草,古怪得紧,赌气懒得理他。
本以为元翊要这么一走了之,可他顿了顿,临行前转身问李言瑾:“殿下已经不想听我讲从前的事了?”
“听得足够多,不想了。”李言瑾实话实说。
“……那,告辞。”
“珊儿是你杀的么?”李言瑾见他要走,赶紧出声制止。
“不是。”元翊咬了咬唇。
“行,我信你。横竖今夜过后,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杀你了……你走罢。”
“殿下不想知道,娘娘死于何人之手?”李言瑾让他走,元翊却站在门槛儿边儿上,没动。
“知道了又能如何?”
“这倒也是。往后我不在,言瑾你多加小心。”元翊无所谓地点点头,跟着守在外头的宫女走了。
诀别之际,他总算叫了一声言瑾。而被唤的人却一宿难眠,哭不出来,只得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