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愆》妖梦铃

102、葬礼

　　墓碑上是时俊航给这四个少年起的名字，没有姓氏，时俊航也没打算给他们加姓氏，他不想决定他们的所有。
　　这场葬礼来的人不多，毕竟除了时俊航之外没有人认识这四个孩子，大多是陪着时俊航一块来的，没有人能放心他离开医院。
　　没办法，他坚持要来，说什么也不可能错过这几个孩子的葬礼，即便此时此刻的他只能坐轮椅。
　　众人只能提心吊胆地陪着他，小心翼翼像对待一个易碎品，从离开医院那一刻起，几乎没有人的目光从他身上挪开过。
　　时俊航心里无奈，但也没法阻止他们什么，便一直保持着沉默。
　　葬礼是时之城主持的，时俊航一直默默看着，有那么一瞬间他好久像看到自己未来的下场。
　　或许在不久以后，他也会像这几个孩子一样，化成一捧子灰，不知道到那时有谁会来看他？
　　等到献花的环节，易博文将他推上前去。
　　时俊航将花束放到四位少年的墓碑前，默默地看着墓碑上的名字，不管生前身后如何，到最后始终什么都不剩。
　　他们从没有拍过照片，以前没有机会，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墓碑上除了他们的名字和死亡日期，什么都没有。
　　可笑的是，他甚至都不知道他们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时俊航眼神微黯，自己在他们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在高中校园里跟老师校长斗智斗勇，这么对比起来，他真的是比这些孩子要幸运太多太多。
　　时俊航伸手摸上他们的墓碑，心里暗暗想：对不起啊！到最后还是我害了你们。
　　本来已经答应了他们要把他们带离那个地狱的，可是他没有做到，不仅没有做到，还害得他们那么痛苦。
　　他们本来不必经受这些，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他们不会被岑肇明记恨上，就算最后没办法逃离那里，也不用被这样折磨。
　　到底是他对不起他们……
　　“别多想。”易博文手搭在他肩膀上，轻轻动了动“别把错都揽到自己身上，他们肯定不想看到你这样责怪自己。”
　　时俊航什么都没说，但易博文好像什么都明白。
　　“我能跟他们单独待一会吗？”
　　众人沉默，他们当然不能放心将这人单独留下。
　　“我有些话想跟他们说，你们可能不太方便听。”时俊航继续道，他的声音平缓直叙，没有什么情绪波动“我就在这里，不会有事。”
　　他知道自己离开医院这群人有多担心，也知道他们有多不放心自己，可是他还是想跟这几个孩子单独待一会。
　　或许这是自己最后跟他们相处的机会了。
　　最后易博文道：“我留下，跟你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不会听到你的声音，但是你也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这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了。
　　时之城很想说他可以留下来顶替易博文的位置，他才是时俊航的家人，凭什么让位给一个外人，但是林岚拉住了他，不让他开口。
　　时之城不甘心，他自己的孩子自己还不能看着了？轮得到易博文赶到面前来？
　　结果是时局被自家夫人给拽走了，没有反抗的机会，其他人见时俊航的父母都离开，也默默跟着走。
　　最后易博文如他所说走到一个能看到时俊航，又不会听到他声音的地方站着，不远不近，但随时能冲上来。
　　时俊航默默叹了口气，目光定格在墓碑上。
　　“当时分别的时候，我们都没来得及好好告别。”时俊航轻声道“你们当时问我为什么要把你们送走，是不是因为你们没用？问我我们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不是的。”
　　那时候他没有回答他们的问题，他以为只要他们离开那个漩涡中心，就不会再有事，而自己能不能活着离开都是一个问题，所以不敢轻易给他们承诺。
　　要是时光能够倒流，时俊航想自己一定会给他们个拥抱，好好跟他们说说话，而不是那样匆忙告别后便是永别。
　　“我送你们走只是希望你们能像正常人家的孩子一样过上正常的生活，我以为自己有能力保护好你们。”时俊航情绪没有起伏，他已经习惯了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再崩溃也能将情绪掩埋起来“对不起啊，还是让你们失望了吧！我不是一个好大哥，好像怎么也没办法做一个好大哥。”
　　墓碑上的人自然不能回答他的问题，时俊航只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不过……”时俊航眼睛里闪过阴霾，一瞬后便消散“我会给你们报仇的，岑肇明会为他做过的事付出代价，即便是死，我也要拉着岑肇明一块下地狱，这也是我最后能为你们做的事情了……你们可能要等时间长一点。”
　　他可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复健，岑肇明也重新躲藏了起来，他想要报仇，必须得做好万全准备。
　　其实他本来都已经不打算再掺和到这些事情里面去了，他本来真的想只当一个小小的书店老板，回归平静的生活，本来……
　　如果岑肇明没出现在他面前，如果这四个少年没死在他面前的话，但现实如此，他怎么想都没用了。
　　或许他这辈子，可能就真的没办法安定下来吧，也不知道是不是上一辈子做了什么缺德事，这辈子遭了报应……不过他这一辈子，也确实没做多少好事。
　　这可笑的人生。
　　时俊航回头，正好对上易博文专注的目光，那双眼睛里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认真。
　　他被这人的眼神震了一下，下意识躲开跟他对视。
　　时刻关注着他的易博文自然也留意到他的反应，赶紧走过来：“说完了吗？”
　　时俊航垂下目光点了点头。
　　“那……回医院？”
　　他总是这样小心翼翼，小心得时俊航已经快分不清他到底是认真还是在演戏，只是他都已经变成现在这样了，还有演戏的必要吗？
　　他真的能为了给自己的家人报仇做到这个份上？
　　时俊航心绪有些混乱。
　　“时俊航？”易博文见他一直在发呆，抬手到他面前摆了摆。
　　时俊航这才回神：“回去吧。”
　　不管易博文怎么想，他现在也没心力去计较了，他和易家人之间的事情就随缘吧。
　　回到医院，时之城和林岚去找医生说话，易博文负责将时俊航送回病房去。
　　推开病房的门，易博文看着里面捧着一束鲜花的人，不由得皱眉：“你怎么来了？”
　　时俊航探头看过去，发现是齐纪晨的时候也愣了一下。
　　他住院的事除了警局这边的人还有易梓灵他们，几乎没人知道。
　　为了时俊航的安全，大家默契地没将他住院的消息散播出去，易梓灵也没有跟其他人提起过，按理来说齐纪晨不知道他住院才对。
　　齐纪晨看到他坐在轮椅上，整个人脸色都不太好：“你的腿怎么回事？怎么会伤得这么严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齐纪晨连着抛出三个问题，紧接着就朝时俊航快步跑过来，易博文赶紧拦住她：“坐下说话吧。”
　　齐纪晨顿了一下，将手里的花放到床头，乖乖站到一边不敢添乱。
　　易博文将时俊航推了进来，有意让他们保持距离。
　　时俊航直接开口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我……”齐纪晨没想到他跟自己说的第一句话是这个，过了一会儿才开口“是巧合，我过来做体检，偶然听到护士在谈论一个病人，听形容很像你，我就多问了几句，结果还真的是你。”
　　她不明白为什么没有人通知她时俊航受伤的事情，匆匆忙忙带着束花就想来看看他。
　　齐纪晨忧虑地看着他：“你住院的事情怎么不跟我说？我们是朋友，在这种时候我应该陪着你的。”
　　时俊航摇摇头：“也不是什么大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别担心。”
　　齐纪晨一脸不相信：“你的腿……怎么回事？”
　　时俊航现在这一整个人的气色都差得不行，看着可不像是没事的样子，真不知道他怎么还能气定神闲跟自己闲聊的，而且还坐轮椅上了。
　　“就是遇到了些不太好的事。”时俊航并不想说得太详细，他也没有心情将那时候发生的事情再回忆一遍“算了不提这个。”
　　齐纪晨知道他这是不想多说的意思，也没再追问，坐到时俊航身边去：“梓灵知道这件事吗？”
　　主要还是这人出事得太突然，她匆匆忙忙就跑来看他想，都没来得及对自己姐妹多问一句。
　　时俊航沉默了一会：“知道。”
　　不仅知道，还跟她有扯不清的关系，但是这事情不太好说，他也不认为自己救了易梓灵这件事能跟她父母的死相抵消。
　　“她知道怎么不跟我说？”齐纪晨皱眉“不行，我得好好说说她才行，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不通知我？”
　　时俊航赶紧拦下她：“算了，别在这件事上执着了好么？”
　　齐纪晨凝视了他一会，最后还是叹气：“就算你们吵架了，也不用做到这么绝吧？你都受伤了，她也不来看看？”
　　“已经看过了。”时俊航面不改色地说“她心里也不好受，还是别打扰她了。”
　　齐纪晨看这人的表情不似作假，最后也只能默默叹气。
　　她不知道这人到底怎么回事，有些事情作为朋友她也没有资格多问。
　　“我感觉你都没有把我当朋友。”
　　“嗯？”
　　齐老师陷入了忧虑里，声音里带着难过：“我们明明是四年的好朋友，但是你说消失就消失，四年里一点消息都没给我们，现在好不容易出现了，又谁都没说，生病了也不说，还要这样瞒着……”
　　虽说她没有易梓灵和黎梦苏那样，跟时俊航关系铁得跟什么似的，但至少也是比较要好的朋友，时俊航的做法实在是有点伤人心。
　　时俊航有些茫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姑娘的情绪。
　　他开始想，如果是几年前自己会怎么做？然后他发现，他已经完全忘记自己以前是怎么跟人打交道的了。
　　“齐老师，这里是医院。”易博文暗暗提醒了一句。
　　齐纪晨立刻意识到时俊航还是病人，自己的情绪不该压在他身上，于是赶紧调整好自己。
　　她本质还是来探病的，想让时俊航开心一些，跟他说自己在学校的遇到的奇人趣事，然后时之城夫妇就回来了。
　　时之城手里还拿着自己儿子的病历，表情凝重，看到病房里本来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齐纪晨时更加凝重了。
　　病房一下子陷入了可怕的寂静之中。
　　这份寂静没有维持多久，时之城开口打破了平静：“医生说康复状态良好，再过几天就可以开始复健了。”
　　但是时俊航腿上的伤远比他们想象的严重，所以复健之后效果怎么样还得再看情况。
　　时之城没把这些说出来，他们没必要知道，只要知道时俊航的身体情况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就行。
　　林岚牵着时俊航的手，期待地望着他：“我们攒个假期，等你好了，我们一家人一块去旅游好不好？”
　　时之城也跟着道：“说起来，我们一家人也确实很久没有一块出去过了，我们可以不走远，就到周边的省份逛一逛。”
　　时俊航顿了顿，抬头看见母亲发丝已经泛白，他的父母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熬出了白发，而他什么都没能为他们做。
　　他朝林岚笑了笑，然后点点头：“好。”
　　他缺失了很多对父母的陪伴，也确实应该多陪陪他们的。
　　得到他肯定的回答，夫妻两人都露出了笑容。
　　齐纪晨跟林岚同为老师，两人意外的有话题，于是就在病房里聊了起来。
　　易博文跟时俊航没什么可说的，主要是这位时老板现在不爱说话，于是易博文就待在他身边给他削水果，偶尔跟他说两句，而时俊航有时候接话，有时候在出神。
　　时之城站在离病房门口较近的地方，看了一会之后拿起自己的手机，看着上面的信息，又看了看再一次进入发呆模式的儿子，表情凝重。
　　“怎么了？”林岚回头，见他这样的表情不由得担忧。
　　“没事。”时之城朝她笑了笑，将手机收了起来“工作上的事情，不妨事。”
　　“忙的话不用老往医院跑，多休息会。”时俊航这时也回过神来了，朝自己父亲补充道“我可以照顾好自己。”
　　“真没事。”时之城耸了耸肩膀“我好歹也当了这么多年局长，能分配好自己的时间，不用担心我，你好起来才最重要。”
　　时俊航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