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愆》妖梦铃

101、红玫瑰

　　“我本来以为你只是心里过不去，想着缓个一两年，等你把心里的事情放下了，慢慢也许还能回到警队，没想到现在……”时之城正在削苹果，他其实不想说太多这样的话，怕给时俊航压力，但是现在有些控制不住。
　　“我早就当不了警察了，你知道的。”时俊航盯着他手里的小刀上下，轻声说。
　　从他没有参加毕业典礼，从他将自己的户口从家里迁出去开始，一切就已经成了定局。
　　他能活着回来已经是万幸，又或者说是万幸中的不幸，早已经不可能再回到警队去，只是时之城心里一直怀揣着希望，他还不愿意面对这个现实，总在期待着什么。
　　现在发生这样的事情，也算是帮时之城彻底认清现实吧！
　　医生没有把话说死，但是他们心里都清楚，时俊航的双腿伤得很严重，就算好了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灵活。
　　“为什么没有提前将定位打开？”时之城将削好的苹果递给他“你知不知道，我们要是再去晚一些，结果会是什么？”
　　一股子秋后算账的感觉涌上来。
　　时俊航接过苹果沉默。
　　时之城：“你记不记得自己答应过我的事？”
　　明明都已经答应了他要保护好自己的，结果现在算是什么情况？
　　“那四个受害人，现在怎么样了？”时俊航垂下目光，答非所问。
　　“还在警局的停尸房，查不到他们的身份信息，也不知道他们……”时之城顿一下，犹豫着看向自己的孩子“你认识他们？”
　　时俊航手指绷紧了一瞬间，很快就又放松了下来：“他们的名字是我取的。”
　　时之城呼吸一窒，不知道该说什么。
　　良久，他没有从自己儿子脸上看出什么激动的情绪，但是他并没有因此松口气，反而更加担忧。
　　经过这三、四年的摧残，这人越来越会隐藏自己的情绪，将自己所有的感情都压在心底，难过与否都不会在人前表现出来。
　　时之城看着心疼，时不时就会想起几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儿子，那时候的他虽然莽撞懵懂，却会因为一些小事发自内心开心。
　　那时候多好？时俊航的成长之路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了。
　　时俊航看着自己手里的苹果，咬了一口后放下，带着些含糊的声音道：“他们四个年纪最大的还没到十八，年纪最小的那个才刚满十六，我……我本来以为他们已经安全离开了那个鬼地方。”
　　他明明在离开之前给他们安排好了一切。
　　他们几个没有家人，所以时俊航重新给他们找了家人，按照时俊航最开始的计划，他们会到一个新的家庭，带着自己的新名字重新开始。
　　他们没有做过坏事，应该有重来的机会的。
　　怎么也没想到，时隔一年多，再次见面会变成这样，他都快要认不出他们的样子来了。
　　“是因为我，他们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时俊航侧过头去看自己父亲“可是凭什么啊？他们什么都没有做错，就因为认识我，于是便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这跟你没有关系。”时之城皱眉“你不要什么都揽到自己身上，你又不是神，不应该承受这些。”
　　“我亲眼看到他们就这样死在我面前。”时俊航扯了扯嘴角，苦笑了一声“岑肇明说，他们是被我杀了他……”
　　“他就是一个疯子。”时之城打断了他的话“是他杀了那几个孩子，跟你没有关系，他才是那个应该为那四个孩子的死负责的人，你是无辜的。”
　　时俊航没有应话，但是他心里的想法却没多少变化。
　　岑肇明确实该死，他手里沾了数不清的人命，嗜血成性，那四个孩子都惨死在他手里，可是自己又好得到哪里去呢？
　　他们本来就是因为自己才会被岑肇明带走折磨，他们的死自己该负一部分责任的，况且能够从那种地方好好活下来的人，本身也是个怪物。
　　时俊航没有将心里这些话说出来，时之城听不得这些话，要是让他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些什么，肯定会生气。
　　时俊航压下心里纷杂的思绪：“有岑肇明的消息了吗？”
　　时之城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不仅是岑肇明，白毅维和罗煌等人也跟着一块消失了，穆英他们连着找了几个月，加班加点忙活，愣是一点都没能找到他们的方位。
　　时俊航：“他们很会隐藏自己的行踪，况且易博文之前找到过一次他们的位置，他们会吸取教训，然后躲得更好。”
　　那就麻烦了！
　　“你知不知道他们会藏在哪里？”
　　时俊航摇了摇头：“我跟他们始终有本质的区别，他们从出生开始就生存在那样的环境里，思考方式跟正常人不一样，很多时候我也跟不上他们的逻辑，会躲在哪里很难猜得到。”
　　他倒是希望自己能明白那些人的想法，想将他们都找出来，他们该为自己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
　　御璟市这么大，别说岑肇明他们，就是白毅维自己琢磨出来的那些藏人的地方也不容易找。
　　“没事，慢慢来，只要他们还在御璟，躲不了多久。”
　　“我想……找不到他的话，能不能先给他们几个下葬？”时俊航背靠着床头，眼神有些空洞“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甚至都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名字，我也只能帮他们做这些事了。”
　　他没有能力保护好他们，只能尽自己最后的力去做最后一点力所能及的事。
　　“好，我帮你。”时之城轻声道“等你的状态再好一些，我们一起。”
　　“嗯。”
　　稍晚一些，林岚和易博文一块来了，据说他们正好在医院门口遇见，然后就一块上来了。
　　林岚带着汤来的，易队比较特别，他捧着一束鲜花，准备将病房窗边的花束给换掉。
　　说实话，要不是他换花束，时俊航都没有留意到自己病房的窗边还摆着花。
　　易博文将那束蔫了的红玫瑰换下来，准备拿去丢掉。
　　“等一下。”时俊航突然开口喊住了他。
　　易博文眨了眨眼睛：“怎么了？”
　　时俊航示意他将手里的花递过来：“给我看一眼。”
　　易博文带着疑惑走近，不过瞬间，时俊航便确认那是谁给他送来的了。
　　他的脸色空白了一瞬，很快就清空了情绪：“没事了。”
　　这已经是第三束玫瑰，看来封驭雪还真的是时刻关注着他的生活，不知道看到自己变成这样，她会是什么心情。
　　易博文也意识到了不对劲：“这花有问题？”
　　时之城看了他一眼，当即道：“查查这花是谁送的。”
　　易博文没有立刻离开：“这玫瑰跟你之前收到的那一束很像。”
　　“你什么时候收到了这些奇怪的东西？”时之城拧着眉问“怎么都不跟我说。”
　　“就之前……”
　　“够了。”时俊航不让易博文继续讲下去，也不想让自己父母知道这件事，转移话题道“我现在有些头疼，不想聊这些。”
　　头疼？
　　在场三人立刻就紧张了起来。
　　易博文立刻道：“我去给你叫医生。”
　　时俊航没来得及拦他，转眼就不见了身影。
　　再回头又是自己父母审视的目光。
　　等易博文再回来的时候医生也跟着来了，时俊航有留意到他手里的玫瑰已经不见了踪影。
　　医生很快就检查完，确认他没问题后离开。
　　林岚盛了碗汤出来：“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得多喝点骨头汤补补。”
　　时俊航不肯让她喂，执意拿过碗自己喝，他还不至于连碗汤都没办法喝。
　　易博文默默看了他一会，然后手机震动了一下，他看了眼自己的手机：“我有事先离开一会，你多注意休息。”
　　时俊航垂眉，点了点头当作回应。
　　易博文并没有离开医院，而是去了医院的值班室。
　　值班室里，一个护士在跟刑警说着话。
　　见易博文进来，刑警喊了他一声，然后道：“据说那束花是一个小孩拿进来让护士放到时先生病房里去的，我们正在尝试去联系那个孩子。”
　　然而御璟市这么大，想要找一个不知道从哪来的孩子不那么容易，即便能联系上那个孩子，也没办法找到那个让他送花的人。
　　易博文将目光放到那名护士身上：“他把花给你的时候是什么情况？他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护士顿了一下，努力去回忆那时候的事情，毕竟已经是好几天以前的事了，要不是警察拿着监控来找她，她都快要忘记自己帮忙给病人送过花。
　　刑警直接把监控放到她面前，帮助她去回忆。
　　“我得好好想想……那天我值班，已经挺晚了吧！”
　　那是个十岁左右的男孩，手里捧着一束鲜艳的玫瑰花，在这洁白的医院里还挺扎眼的。
　　男孩左右瞧了会后走近护士，问她时俊航的病房在哪里。
　　护士眨了眨眼睛，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你是时俊航的家人吗？怎么自己一个人在这里？”
　　男孩摇了摇头：“有人让我帮忙送一束花给他，我不认识时俊航，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你能带我过去吗？”
　　“有人？谁啊？”
　　“不认识，是一个漂亮的姐姐，她让我帮忙送的。”
　　护士顿了一下：“要不然我帮你给他拿过去？”
　　男孩见有人帮自己把事情完成，自然是高兴的，二话不说就把花给了她，还嘱咐道一定要把花送到，然后转身离开了。
　　护士看着手里那捧殷红的玫瑰，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跟自己同事说了一声，然后将那捧玫瑰拿到时俊航病房去。
　　时俊航因为身体原因早早就睡了过去，陪床的时之城躺在另一张病床上休息，护士没有惊动他们，将那束花放到了窗台的花瓶里。
　　她也没多想，只以为是病人的某个朋友因为某些原因不好见面，才让那个男孩把花送进来，在医院工作久了，什么样的人都见过，所以护士并没有多想。
　　回忆完毕，护士有些忧虑地看着面前的两位警察：“是那花有什么问题吗？”
　　花是她给送进病房里的，要是那束花有问题的话，她得担责。
　　易博文摇头道：“花本身没有太大的问题，但是以后这些来路不明的东西别再往他病房里送了。”
　　这次只是花，下一次万一是毒药怎么办，他不能放心。
　　护士也没想到自己的一次帮忙会招来警察的警告，只能乖乖认错。
　　等护士离开，刑警对易博文道：“检测结果已经出来了，除了铁元素超标之外，没有问题。”
　　跟他先前送去做检测的那束玫瑰的结果是一样的。
　　想起时俊航第一次见到这束玫瑰时的模样，他忍不住一阵揪心，他肯定知道这玫瑰是怎么回事，却什么都不愿意说出来。
　　不，正确来说，他对自己说的已经够多了，只是会规避开跟他自己有关的一切，不知道是想逃避还是只是单纯想将过去的自己掩埋，无论是哪一种，都切实表明这个人曾经历过很糟糕的一切。
　　“易队？”刑警瞧着易博文的脸色有些不太对劲“你还好吗？”
　　易博文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你先回去，有事再联系。”
　　“好。”
　　易博文回病房前给贺以安打了个电话。
　　贺以安那边还在走访，他收到个消息说有人看到疑似岑肇明这个犯罪分子出没，于是乎急匆匆赶了过来，结果人到了才发现，根本就不是什么犯罪分子，只是一个比较社恐的宅男躲着人群出行，然后就被自己邻居给怀疑举报了。
　　社恐宅男正一脸菜色地配合刑警做笔录，并且再三表示自己真的不是犯罪分子，祖上三辈都是好人，没有犯罪记录，政审都可以过关的那种。
　　贺以安默默看了他们几眼，然后收回目光跟手机那边的易博文说话：“我就知道不可能这么简单就能把人给找到，果然是一个乌龙。”
　　“除此之外就没有任何消息吗？”易博文问。
　　“……”
　　他知道易博文心里不好受，别说易博文，就是他那时候看着时俊航的伤势，还有那四个惨死的孩子，也觉得头皮发麻，恨不得立刻抓到岑肇明一行人毙了他们。
　　他都会有这样的感觉，对易博文来说，亲眼看到自己在意的人被那样伤害，他的情绪估计已经在崩溃边缘。
　　“我们会找到他的。”贺以安顿了顿“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们逃不掉。”
　　他也只能用这样的话去安慰易博文。
　　易博文嗯了一声。
　　“他现在怎么样了？”
　　“还好，伤势没有恶化，只是……”他的腿还是个未知数，这让所有人都提心吊胆，又无可奈何。
　　贺以安识趣地没有再问下去，交代几句已有的线索便挂断了电话。
　　易博文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全部压制好才再次回病房去。
　　时俊航被自己母亲逼着喝了两碗汤就再也喝不下了，偏偏林岚煮了一大锅，时俊航喝不了，她便全倒给了时之城。
　　于是乎，病房里的情景便发展成林老师拉着自己儿子聊天，时局长就努力喝汤，母子俩聊得挺好，他想插话都插不进去。
　　见易博文进来了，三人的情绪都敛了些，林岚朝他笑了笑，问他要不要喝汤，正好住多了。
　　时之城终于忍不住插嘴：“你这叫住多了吗？我们一共就四个人，你都煮了五个人的份了，自己还不喝，是打算……”
　　他的话没能再继续下去，林岚凝视着他，看得他赶紧低头喝汤：“我很喜欢喝汤，再多我也能喝得下，以后还能多煮一点。”
　　易博文看得有趣，他倒是没想过凛然威严的时局竟然还有这一面，他下意识看向时俊航，这一看，心里那一点点喜悦就冷却了下去。
　　时俊航脸上是带着些微笑的，但是笑容不达眼底，让人觉得有些勉强。
　　反观时之城，他也察觉自己孩子的情绪低沉，眼底闪过一丝落寞。
　　他已经很努力想让时俊航开心一些，可始终还是没有作用。
　　也是，刚失去几个重要的人，的确不太能开心起来，他需要些时间去消化。
　　没关系，他们还有时间，总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只能这样在心里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