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30.因此有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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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老家伙拉着手回到孟烦了的住处，小唐拖着行李跟在他们身后。小院落因为孟大怪这数十年从未有过的珍贵访客而热闹了起来。孟烦了郑重地向街坊们推介了他的长期住客，他给虞啸卿的称谓是“我家的老领导”。给小唐的称呼是“死皮赖脸的小跟班”。
走进十几平米的房间，虞啸卿便看见了放在小床上的，已经成古董状态的急救箱。
“我的百宝箱！”孟烦了笑眯眯地坐在床边，把箱子抱在膝盖上，又拍拍身边，虞啸卿便走过去坐下。小唐愣愣地看着俩老人家自然得仿佛从未分开过的亲热，竟然莫名觉得自己有点电灯泡。
“小跟班，放下行李，给领导泡茶，泡好茶做晚饭去。”孟烦了不客气地冲她挥挥手。
“孟爷爷，我住哪里？”因为脾气好而被敬老院大爷大妈视为公有孙女的小唐不介意怪老头的无理，看着这个只有一屋一厨卫的简陋屋子琢磨。
“隔壁小丫有一大床，你去哄哄那丫头，说不定能给搭个铺。”
“那虞爷爷住哪里？”小唐看着那小床苦笑。
“这个就不劳你费心了。”孟烦了满脸皱纹都笑成了花儿形状，“我们当然一起睡，从现在开始我一分钟都不会离开我家领导了。”
“烦了，体检的医生说我身体很棒，活过一百岁没问题。”虞啸卿笑眯眯打断了他，“你有没有去做过体检？我比你大八岁，你只可以比我少活八年。”
“放心吧，龙文章说我活两百岁都没问题，你就活两百零八岁吧！”孟烦了笑嘻嘻瞧着他家思路和当年一样清晰的老领导，很高兴老家伙已经成功把冷幽默天性进化成热笑话了。
小唐已经有点受不了俩老头的亲热氛围，开始找茶罐泡茶。孟烦了便打开了他的百宝箱展现给虞啸卿看。
早已经翻卷了边泛黄的《爱丽丝梦游仙境》首先映入眼帘，虞啸卿笑了，“当初你向我要这本书的时候，我差点想毙了你。”
“那是你第一次单独和我说话。”孟烦了却一脸仙境的甜蜜，咂吧着嘴。
虞啸卿把书拿出来，瞧着已经依稀斑驳的粉红小姑娘，鼻中仿佛又飘进了刚拿到这本书时的油墨气息。
孟烦了拿起了一柄短剑，虞啸卿出神了一秒。
“是的，这是你给龙文章的剑，让我嫉妒了好久的剑。你把川军团交给他的剑，他在自杀前把剑交给了我。”孟烦了笑道。
虞啸卿微微笑了笑，“我给他地盘，你承他衣钵。”他把目光转向箱子里的一张旧报纸，孟烦了小心翼翼地拿出来，展开，满脸灿烂，“看，我们的结婚照！”
端茶过来的小唐一个趔趄，差点茶杯落地，孟烦了白了她一眼。
虞啸卿有点发呆地看着阳光明媚的春光中，坐在椅子上胸口挂满勋章微笑的自己，和昂头挺胸站在自己身边的，笑容灿烂中带点羞涩的青年。
“哗！”凑过头的小唐花痴地大叫了一声，“这是你们吗？你们以前是解放军？”
“做饭去！”孟烦了宝贝地把报纸藏在了胸口。小唐瞪了他两秒，嘀咕着走开了，“小气鬼，人虞爷爷才不这样！”
孟烦了斜了仍在发呆中的虞啸卿一眼，笑道，“知道吗，看到这张照片我就知道你跑不掉了！我们注定要在一起……”
“我说‘一起吧’的时候就注定了。”虞啸卿笑笑，转眼看着箱底的一堆铁片，他一块块地拿出来，整整齐齐摆在床上。十八块。他抬起眼睛看着孟烦了笑，“你真能攒东西。”
孟烦了宝贝地拿出了一颗铮亮的子弹头，“看！”
虞啸卿完全不必去猜，微微苦笑，“我醒了之后在床边找过，以为被你扔出山洞了。”
“这东西从你的心脏那么近位置挖出来的，我怎么舍得扔。”孟烦了看宝石般在灯光下看着那颗子弹的形状。
“其实我也攒了一件东西。”虞啸卿笑笑，眸中流露出一抹悠远，“南天门山顶的虞字旗，全是血污和弹孔的大旗……”孟烦了微微抖了一下，但没有插话。
“我保存了很久，我曾用那旗帜为龙文章和川军团请功，上峰却斥责我神智不正常。也许从那时候开始，我就不会打仗了，一些支撑着我的东西似乎不再有价值……那面旗后来被抄了我家的小朋友烧掉了，我打了那个领头的小朋友一巴掌，那个小朋友打折了我的手……”虞啸卿模糊地笑了笑，“我终究没有保住川军团。”
孟烦了抓住了他的手，搓揉着他有点变形的右手手指。
“手早就不痛了，心痛的时间要长一些。”虞啸卿凝着孟烦了，又忍不住笑起来，“你真老啊，烦了，昨天你在我面前还是个小丘八呢，现在居然皱成这样。”
“好吧，你是不是想听我说你依然很帅，师座。”孟烦了笑道。
“你能告诉我急救箱里那团东西是什么吗？”虞啸卿苦笑，显然因为对那团物质的成份很怀疑而不想伸手去拿。
“为你裹过伤的我的围巾。”孟烦了努力眨巴了两下老眼。虞啸卿吸了一口气，很没语言地又看了箱子一眼，“那片瓦呢？”
“那不是瓦，是酒罐残片……”孟烦了笑眯眯的脸上充满甜蜜，“你摔碎的，那一晚。”
虞啸卿脸上的神色几乎是惊吓了，显然孟烦了攒东西的能力已经超出他的承受范围。
“我靠那一夜活过南天门，靠那一夜活过之后所有晚上。”孟烦了微笑。虞啸卿垂下眼睛，沉思，抬头笑道，“再抱抱，烦了。”
小唐端着面进屋时，两个老头又紧紧拥在一起，仿佛已经嵌进彼此身体。
两个从未分开过的久别重逢的老家伙吃了一顿小唐用最简单的原材料煮出的，算得上美味的连汤面晚餐。孟烦了终于对这女孩的价值有了重新认识。
“不用这么仰慕地看着我，我爸爸是大厨师，我从小就对厨艺有天赋的！”小唐收拾着碗碟笑道。
“好吧，我不叫你小跟班了，叫你唐师傅吧！”孟烦了笑。
女孩直起了眼睛，“别，您还叫我小跟班吧，我喜欢当你们的兵。”
小唐洗完碗走出来，看见虞啸卿舒服地躺在躺椅上，因为今天经历了太大惊喜，说了太多话而开始打盹。坐在旁边的孟烦了手里捏着一本破旧的书，眼睛却舍不得离开，一直静静凝视着他家的“老领导”。
那温馨画面中莫名的伤感让小唐微微发怔。
“哎，小丫头，你虞爷爷在敬老院里一般做什么？和老头老太唠嗑？”孟烦了发现了发呆的女孩，笑嘻嘻问道。
女孩走过去打开了十四寸的小电视，搬了张小凳子坐到孟烦了身边，笑道，“虞爷爷不爱说话，可严肃咧，就是看着别的老头老太聊天。对了，他喜欢下棋，虞爷爷下象棋围棋在敬老院没对手呢！嗯，他还喜欢小孩子，兜里老揣着糖。”
“你为啥喜欢虞爷爷？你又不是小孩子……”孟烦了酸不溜丢的话让女孩有点忍笑。
“我啊，到敬老院时第一眼就喜欢上虞爷爷了，因为他和别的大爷都不一样！”
“哦哦？”
“他穿得好整齐，脸好庄严，像个国王！”女孩的语气中没有玩笑，充满景仰，“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觉得虞爷爷是个顶顶了不起的人！”
听到女孩对心上人的赞美，孟烦了比称赞自己还高兴地笑弯了眼，他相信虞啸卿的魅力还真是经久不衰愈老弥香！
“我呀，今天听小秦和小林说陵园是孟爷爷您一个人一砖一草建起来的——您也是个了不起的人呢！”小唐笑着，又凑过头看孟烦了手里的书，“您喜欢看书啊？嗯，说起来，虞爷爷也喜欢看报纸，他可厉害哩，什么内容看一遍就能记住……”
孟烦了笑了，虞啸卿永远不会被混淆在人群，也许正如如龙文章所说，不论何时何地，这家伙都是“天下一绝”！
孟烦了翻动着手中每天临睡前都会看一小段的《爱丽丝梦游仙境》，一张纸片突然从书中滑了出来，女孩眼疾手快地捡起来，却是一张老旧发黄的照片，女孩两眼发直地瞪着照片上的人。
“还给我！”孟烦了想要抢回照片。
“这，这是虞爷爷？！”女孩仿佛掉了魂般呢喃了一句。
孟烦了也忍不住有点佩服女孩的眼力，“还给我……碰坏了要你的命！”
“哇啊！哈哈——我就知道虞爷爷年轻时一定帅呆了！”女孩如获至宝的快乐大叫划破了小院安静的夜空。
被惊醒的虞啸卿茫然地瞪了低矮屋顶几秒钟，然后看到满脸皱纹的孟烦了正从女孩手里抢回照片，“烦、烦了？！”
孟烦了转头看着他一脸惊吓的表情，“是我，我们今天重逢了，啸卿！”他耐心地给有点睡懵了的老领导解释。
“哦哦！对……”虞啸卿笑着又闭上了眼睛，嘟囔道，“还是梦里的好看。”
孟烦了有点没语言，痴痴看着手里的照片，又看看一脸甜蜜安心入睡的老虞，叹气。照片上是一个二十左右眸如寒星带着骄傲微笑的青年军官——虞啸卿黄埔军校的毕业照——孟烦了一眼之后便魂牵梦绕，之后费尽唇舌连哄带蒙从程小姐的手里骗来的。
小唐厚着脸皮趴在他膝盖上痴痴看着那照片，小声道，“虞爷爷是你爱人吧，孟爷爷。”
孟烦了微笑，“是啊。”
“我一直觉得虞爷爷的心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里有很多故事，有他最爱的人，那里才是他的家……所以我就发誓一定要陪他回家，可是我没想到他惦着的人是个糟老头。”女孩捂着嘴巴吃吃笑起来。
“你是嫉妒我。”孟烦了哼哼。
接下来的日子，如孟烦了所说，两人连一分钟也不分开地黏在一起。孟烦了带着虞啸卿巡视战场般巡视着禅达城，寻找着当年的每一个熟悉角落。
“这里是原来的城门，记得吧，啸卿。”
“这里是鸿蒙楼原址，当年我们只能看看门口的大狮子。”
“这里是原来的收容站，现在建成幼儿园了。”
“这里是原来的洋教堂，现在是大酒店了……”
孟烦了仿佛报出摆在自己家的家具般，一条街一条街，一座楼一座楼地点算给虞啸卿听。虞啸卿微笑地安静看着一个城市五十六年的成长。
这一天，因为国庆期间游客众多，俩老头便没有安排出游节目。他们到陵园视察了年轻人的工作之后，便坐在街心花园晒太阳。
“今年清明的时候，有个小个子小伙子也像你一样整了一大箱酒来陵园扫墓。他说是啥编剧，说要做电视剧，讲我们远征军的故事，来感受感受气氛……他老逗我讲纪念碑上那些名字的故事，那家伙一看就不是好人，我瞅着他像小鬼子，就不告诉他……最后他把身份证都给我看了，哈哈！后来我看他天天都来，而且都带好酒，就给他讲了龙文章，讲了川军团，讲了我，讲了你，当然是虞师长的你，不是‘啸卿’的你，哈哈——那是我们的秘密，谁也不告诉！”孟烦了嘻嘻笑起来，“他好像对龙文章挺感兴趣的，然后好像误会了啥，老问我你是不是坏领导，不然墓碑上为什么没刻你的名字……”
虞啸卿没说话，笑着斜了孟烦了一眼。
“我说，因为你活着，我死了之后，再让小徒弟把我们的名字刻在一起！他在禅达住了一个多月吧，最后是哭着走的，也不知道会整个啥故事出来！——对嘞，不久前他还打电话给我，说他的剧快写好了，明年开拍，还说到时候来看我，还嘱托我活好点……”
两个军绿色的身影让他停了嘴，虞啸卿也正瞧着那两个向他们走过来的年轻人。
就在两个老头发呆的痴望中，穿着军装的小伙子已经走到他们面前。
“请问大爷，禅达的烈士陵园是在这地界儿吗？”脸孔温和的年轻士官向他们敬了一个军礼，微微俯下了身。他身边还带着两年兵衔的虎头虎脑的年轻人，睁着幽黑瞳孔瞪着他们。
孟烦了抖索着手指指了指斜对面，已经能看见陵园的围墙。
“噢！谢谢大爷！”年轻士官又向他们敬了一个漂亮军礼，拉着那愣头帅小伙走开了，“六一，人俩老人家，你瞪人家干什么？”
“我哪有，班长，明明是那俩古怪老头盯着咱呀！”
士官拍了那小士兵的脑袋一下，“是呀，你伍六一真是人见人盯的大帅哥。”
“不是，班长，是他们看得人发毛，起我一身鸡皮疙瘩……”
“耶，你也有怕的东西啊……”
“班长，你说，嗯嗯，我们老了也能象那俩老头一样坐在一起晒太阳吗？”
“哎哎，伍六一，你这下个月才满二十，就想着那么老远的事儿啦……”
瞧着渐行渐远的两人，良久，两老头终于从喉咙里同时吐出一口气。
“烦了，你别告诉我我还在做梦……”虞啸卿好久没有被如此惊吓过了。
“我知道你看见啥了，别说出来。”孟烦了的状态也比他好不了多少。
“好吧，解释一下——那小班长确定不是你们家亲戚？”
“那小愣头，确定不是家常版的你吗？啸卿……”
“你见鬼了，烦了。”
“你好像挺黏我……我是你班长呢！”孟烦了嘻嘻笑道。
“我不黏你，烦了，我是你师长！”
“对了，他们知不知道老了之后会长成我们这模样？”
“不对，我们应该把他们领家去，告诉街坊们，我们年轻时就象他们那么帅……”
黄昏暮色中，两个喋喋不休的老骨头便一直扯着这无厘头的话题，拉着手靠在一起，瞧着车来人往的整洁街道，和那迎风飘动的火红国旗。
30.因此有我•完
2009.02.28 / 0:56
池塘于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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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我老了，不再孤身一人。
因为我一直爱着的那个人回到了我身边，也许我们从未分开过，谁知道呢。他说我们能活过一百岁，我说两百岁，其实我心里想的更久，甚至也许，我们会一直活着，越来越年青。
我是一个古怪的守墓人，身上担着三千多亡灵，却过着平静的生活。他是一个沉默的国王，只身走了很远的路，终于回到了家乡。
我把青春存放在一个斑驳的木盒子里，他把故事镌刻在他从未失去尊严的血脉里。我依然是战火焚烧过的泥巴，他依然是硝烟尽头的天空。只是在我们的世界里，天和地没有距离，在一起，全是风景。
我想我们的爱情故事从来不是秘密。只要你认真地凝视过我们，就会为我们祝福。
好了，我讲了一个太长的故事，如果你听懂了，也许就不会忘记。
——老兵孟烦了
－全篇完－
【此文赠给俺最亲滴妹妹MOOR，权为结婚贺礼，祝愿真爱无忧惧、永并蒂。如斯。——Pool。2009.03.02】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30.因此有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