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礼天成》年可

14、是他

　　恍惚了一会，书院的大门重新打开，年时瑾从里头退出来。
　　“走吧。”年时雪道，她率先上车。
　　回去的路上，年时瑾欲言又止，几次要开口，却在对面人闭眼假寐中又咽了回去。
　　年时雪不看他，因为回来以后看见他的态度，心里到底介意。
　　自然也做不到多大度。
　　而且，这次坚持将他送进书院，显然并不合小少爷的意，她懒得去触霉头。

　　“为什么不问我？”
　　这句话显然是憋了许久，还带了点怒气。

　　年时雪这才睁眼，看他半晌，才恍然木讷问道：“先生收你了吗？”
　　问得直白，全无生气。
　　年时瑾明显并不满意，他有些忿忿地不去看她：“收了，明日就正式入院。”
　　“恭喜。”
　　“……”
　　秋茗看看姐姐，又看看弟弟，这气氛说不上来，尴尬中又带着一丝莫名的融洽。

　　这一路的沉默直等马车到了年府才终于打破。
　　兰玥早就置好饭菜候着，听闻年时瑾已经被先生手下，明显有些错愕，只一瞬便又欣喜道：“竟收了，阿瑾真是厉害！”
　　到这儿，年时瑾才露牙一笑，而后，他瞥眼看身后的年时雪一眼，见她仍是不声不响，郁闷之余又带了意有所指道：“那是自然！而且先生和善，可不像某些人说的那般。”
　　“那便好，那便好，快用饭，都是你爱吃的。”兰玥带着他进去，“一会我叫木山给你收拾东西，可有什么要用的你跟娘讲，这往后是多久回来一趟……”
　　声音慢慢远了些，年时雪看着男孩傲娇的模样，心下好笑。
　　到底是个孩子。

　　“小姐，奴婢觉得，少爷是喜欢你的。”
　　不然，怎么会巴巴要等着主子去问一个结果。
　　年时雪不答，前头兰玥忽回头：“雪儿快些，别愣着啦！也做了你喜欢的豆腐羹。”
　　年时瑾便跟着回首，他看年时雪的时候收了笑，绷紧了唇线，反倒刻意。
　　“好。”

　　晚些时候年辰儒回来，听说了年时瑾被收纳入学的消息，也有些不敢相信，不过他伸手拍了拍男孩的肩膀：“好小子，你若能跟着闻老先生学成，必有出息！”
　　罢了，他看向边上的女儿：“这件事，雪儿功不可没。”
　　“她做什么了？”年时瑾接道，“不过就是陪我去了一趟。”
　　“若非你姐提醒，我们也不敢让你去善学书院求学，你可知道，多少官家子弟都没能得闻老先生首肯？”此前他根本就没敢想过，年辰儒其实心下是觉得，这件事情必还有相府的功劳，不过他不敢确定，只望着年时雪道，“雪儿有心了。”
　　“父亲，书院开门收徒，合眼缘者入，与我无关的。”

　　“就是！”年时瑾不服气了，“闻老先生是考了我学问，才决定收徒的。”
　　人哪，有时候就是很奇怪的。好比原先是嗤之以鼻的东西，突然因为有了门槛，就有了不得不得到的气势，甚至还会沾沾自喜，然后忘记了原本这东西，其实自己并未曾想要。
　　年时雪自是不与他争的，年辰儒却是在女儿的沉默里有些若有所思。
　　用罢饭后，他叫住要回去的人：“雪儿来我书房一下。”

　　一句话，叫停了在座的三个人。
　　年时瑾是不明所以，只瞪着眼好奇。兰玥却是面上一紧，她看了年辰儒一眼，没有说话。年时雪怀里还揣着那施家的玉珏，不觉也带了些微忐忑。

　　这书房是娘亲还在的时候就有的，现在也没怎么变样。
　　年时雪站在其中，仿佛还能看见当年她趴在桌子上瞧娘亲做女红的样子，那时候，父亲就在隔壁的案上瞧书。
　　如今，桌子还是那张桌子。
　　她伸手拂过桌角，顿觉无趣，又收手站好。
　　年辰儒已经自掩上房门进来，点了点凳子：“近来繁忙，没来得及与你说话，听你母亲讲，施老夫人与你单独谈过话？”
　　“是。”
　　“说了什么？”

　　年时雪抬眼，她的眼神清冽，叫年辰儒有些尴尬。
　　“我知你心中不满，”他突然道，“其实你在江南守孝这五年，你母亲也曾多次要接你回来，可我考虑你年纪尚小，有些事，怕是不能接受。”
　　他稍停继续：“兰玥，是你母亲临去前曾托付于我的人。她在年府日久，有些事情……本就难与你解释。”
　　“我现在大了，父亲可以解释。”年时雪道。
　　这话叫中年男人如撞暗礁，意外之余，更多是惊疑。

　　见他模样，年时雪顿失所望，她微微一笑：“父亲，你曾与我说，接我回来，只是因为我是你女儿，不论我信或是不信。”
　　年辰儒沉沉瞧她。
　　“同样的，女儿回来，也没有想过要破坏年府如今的和睦，”年时雪一字一顿，“无论您信，还是不信。”
　　“……你是长大了，”男人自嘲一声，“罢了。”
　　“父亲可还有事？”

　　“雪儿，此前相府家来人提起左相夫人与你娘多年前那口头婚约，我也是没想到的。为父虽是官微言轻，却也没想过要做什么卖女求荣的事情。”
　　“……”这句话，实在不是一个父亲轻易讲出的话，年时雪没敢回应。
　　“但如今朝局动荡，便是那一品军侯，也是说倒就倒。新政之下，朝野内外党羽纷争，为父虽为纯臣，却也知晓纯臣难为。”年辰儒掀眼看住女儿，“左相如今乃是纯臣之首，倘若是这婚约可行，也算是能护你一二。”

　　大桓虽是有过女子为官的先例，可那毕竟凤毛麟角，论及国事，也鲜少有与后宅说道的时候。
　　更何况，是一个父亲对着一个晚辈提及。
　　年时雪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门外有脚步声响起，不久，兰玥的声音传来：“老爷，我炖了些梨汤送来。”
　　年辰儒起身，复又看向坐着发呆的女儿。
　　年时雪这才跟着站起：“女儿先回去了。”
　　“嗯。”

　　瞧见她从书房出去，兰玥眼中微闪，面上端得笑容：“雪儿还没回去，我已经把你那份送到见山院了。”
　　“谢过母亲。”
　　年时雪走得匆匆，兰玥品不出其中神色。
　　抬眼见得年辰儒，才又道：“我可是打扰你们父女叙话？”
　　“没有的事，辛苦你了。”
　　“老爷又这般见外！”
　　“哈哈……”

　　年时雪还没有从刚刚的谈话中缓过神来，脑海里却是走马灯一般滚过回京这月余的事情。
　　从途中撞上去岭州办案的人，再到父亲入狱，军侯抄家，还有那宫宴行刺等等，桩桩件件，一个接着一个，加上今日那一瞬而过的轻甲兵，以及策马奔驰的领头人，怕是一波方平一波又起。
　　父亲的话，不是没有道理。
　　她离京太久，这些日子能打听的事情不多，着实有些消息闭塞。
　　京都的漩涡终究会如何终结，她不知晓，可冥冥中，她总觉得，似乎有人在刻意将她、将年家拉入局中。
　　但是……为什么？

　　人一犯忧思，便就爱入梦。
　　年时雪的梦里，倒无忧思，却比忧思更甚。
　　她竟梦见了今日善学书院前的自己！
　　由远而近，从奔驰的骏马上扫过，风扬起她的裙摆，惹得她往道边退了几步。
　　她听见心口跟着急蹦了几息，刻意拉偏了一道缰绳，错身而过。

　　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