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国》何乐儿

21、第五章 走

　　翊儿平安无事，这是我最大的安慰。
　　他虽被许桐带到苻台，但没有像其它羽灵一样被关在后院。
　　我知道许桐是因为我，才没有对翊儿做什么。

　　这几天，我已有所感觉，我该离开翼国了。
　　“这次的旅程，似乎越来越远了。”悠闲地坐在凉亭里和白夜下棋，我说。
　　“您喜欢这样的旅行，是吗？”
　　“也许吧。”我笑，“也许明天我就会决定要离开‘幻之国’。”
　　白夜捏着棋子的手，抖了一下。
　　“您会这么做的，我相信。”他笑。
　　而离开了幻之国，我的人生将要重新开始。

　　“许桐看透了您的心，是吗？”轻落棋子，白夜笑问。
　　“出生桐花树下的孩子，真的是很神奇。”我支颌，现在的心情，已经没有那么糟了。
　　“这就是这个国家的‘规则’。”
　　“规则……和那个世界一样，到处都是‘规则’。”我笑，只要有人类的地方，就到处都受约束。

　　白夜的黑子迟迟不落，我看着他，乌黑的长发在阳光下闪耀着诱人的光泽。
　　“七天，我每天都在算着日子，到底我会在这里呆到什么时候。许桐能看透我的心，可我却看不透他，我喜欢桐花的香味，可是我想的人并不是他。即使再像，也终究不是那个世界的人。”我打乱棋局，棋子在我的指间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我总算是有点明白了，为什么他们会如此相像的原因。”

　　“嗯？”白夜握住我的手，“好了，别再欺负它们了。”
　　收回手，我朝他吐吐舌头。

　　“我还是放不下在那个世界的一切，我的心里，始终还是只有他们。不管相隔多远，我总是能感觉到他们就在身边，无处不在。”无处不在，包括已逝的哥哥和王子。
　　现在仍在我身边的小泠和凌风哥哥，他们仍在这个世界活跃。
　　那么，我将要去的下一个国家，会见到哥哥吗？

　　许楝来苻台看我，让我惊喜的是，他是带着娇颜来的。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看着娇颜，笑着哭了。
　　如果她能一直这么幸福地生活下去，那么我也就不再遗憾。

　　“嫣然的事，还没放弃吗？”
　　我笑着点点头：“不过能再看到你，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也许，只有你才有改变他们的能力。”娇颜轻摇蒲扇，已经是深夏了，但这个国家却出乎意料地凉爽。
　　“我是跟着白夜一起走到现在的，从战国到翼国，他都一直陪在我身边。”我为她倒上一杯清茶，眼前的女子，曾让我为她伤心。

　　“和桐少爷的事，是真的吗？”
　　“我是要离开的人了，和他，是不会有未来的。”
　　“你还在寻找什么？”
　　“我不适合在这个国家生活，所以还是离开比较好。”把杯子端到她面前，“来，喝杯茶吧。”她接过，也握住了我的手。

　　“桐花茶，好香。”她抿了一口。放下茶杯时，也放开了我的手，“桐少爷是出生在桐花树下的，能被他爱上的人，会很幸福的。”
　　“桐花树下出生的人，就是天命的贵人吗？”我问。
　　“那是这个国家的传说，但我想它是真的，因为桐少爷就是这样的人。”
　　“可是他所做的事，让我不能原谅。”我很坚决地说。
　　娇颜看着我，眼神黯然。
　　“翼国只能有一个人出生在桐花树下，而那个人在今世便是许桐，这是天下女子都在祈盼的人，为什么……你会如此恨他？”
　　“就因为他太自信，所以他才会如此狂妄，带着桐花香而诞生的人，他也是普通人。”
　　也许是我的话太直接，娇颜竟无言以对。
　　我们沉默地注视着对方，直到许楝过来，她才离开。
　　我想，我是该对他道谢的。
　　可是他却在我开口前就先吻住了我，但仅仅只是唇与唇的碰触。
　　“大哥喜欢的人……”他坐在娇颜的位子对我笑，秀气的脸上尽是调皮的笑容。
　　“苌忻很受打击哦，因为你都不理他了！”他喝着娇颜那杯只尝了一口的茶，托着腮自语道，“好香哦，都不知道是因为桐花还是娇颜……”

　　“苌忻还好么？”
　　“他呀，最顽强了！”许楝举着茶怀递到我面前：“还要！”
　　我为他倒茶，他一直笑嘻嘻地看着我。
　　“我帮不了你们的忙了。”放下茶壶，我笑。
　　“为什么？”
　　“因为这就是你和苌忻玩的游戏，这才是你们之间真正的关系。”
　　他不说话，只对着茶杯发呆。

　　“苌忻喜欢许楝，并不是真的想要他能陪在自己身边。而许楝在喜欢苌忻的同时，也还要喜欢别的人，就像娇颜、容香，许楝的心里，永远不可能只有一个人。我说的对吗？”我注视着他，缓缓道。

　　他放下茶杯，笑得很开心。
　　“不对哦，成夕。”他晃晃脑袋，“我的心里真的只有一个人，那个人就是苌忻。我会喜欢别的人，是因为她们喜欢我，想要和我在一起，所以我不想让她们伤心，就把她们全留在了身边。苌忻生气也是因为我老是乱来，他老说我是小孩子，可是我真的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就因为你的这颗‘同情心’，让苌忻不知如何是好。”
　　他嘟起嘴，粉嫩的小脸上漾起漂亮的笑容。

　　“可是成夕如果不是跟了我大哥而是跟他，那么他就不会再为我操心了。”他猛地灌下茶水，“我是真的很怕他会为了别人而忘了我，所以我想一直让他注意我，我想一直让他担心，我想一直把他留在身边！”唯有这说话的语气，一点也不像小孩子。
　　许桐说过，所有许楝想要的，他都会想方设法把他留在身边，原来，这就是许楝真正的心。
　　“你让不只一个人因你而伤心，这种自私，是我所不能理解的。”我的声音越来越冷，“你想要的，都必须要得到，不管是人还是羽灵，你永远都不会满足，你真的，让我害怕。”
　　他低下头，把茶杯摔到了地上。
　　破碎的声音回荡四周，我转身走出房间。
　　这就是我所不了解的国家，这就是我所不了解的人。

　　白夜，我们，该走了……

　　等我能完全放开，我就能离开这里，继续我的旅行。
　　就像在战国一样，当我觉得那个国家已经完全从心里解放，那么我走时也就再没任何遗憾。
　　也许我是自私的，当我丢下茗宿、丢下天秀、丢下华羽，甚至丢下玉龙时，我还在想着他们的未来会如何，而那个未来，并不是我所能决定的。

　　白夜只是个向导，他随着来到幻之国的客人去他们想去的国家。
　　白夜不能改变客人的决定与命运。
　　当他试图插手干涉客人在这个国家所发生的所有事时，他就会受到处罚。
　　作为逾越了向导这个范围的惩罚是我永远都不可能知道的。
　　白夜跟着我，并不是真的能随时随地都守护着我。
　　因为他不能左右我的决定，所以我一旦做了某种决定，他就只能保持沉默。
　　我不想让他担心，但自从遇到了许桐，他就没有一刻不在担忧。
　　是我没有理解他，所以，是我错了。
　　我找不到嫣然，我想她是自己选择要消失。

　　娇颜也不是能陪我到最后的人。
　　她走的那天下了一场雨。
　　雨水滴落眼里，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哭了。

　　“保重。”最后的话，还是这两字。
　　我点头，在雨中挥手目送她的马车远去。
　　她不是我在那个世界认识的任何一个人，但她却又像我在那个世界所认识的任何一个人。
　　直到白夜把伞举到我的头顶，我才忽然想到，娇颜，是不是很像我自己？
　　那个一直隐忍着的成夕，那个一直想爱却无法爱的成夕，那个一直想要自由却总是把自己关进牢里的成夕。

　　“回去吧。”白夜的声音轻轻传来，阻隔了这个世界一切的声音，空空地回荡在我的脑中。
　　“白夜，为什么我喜欢的人总是不能陪在身边？”
　　“您失去的并不是所有，而您得到的也不是一切。”
　　“那么我为什么会来到幻之国？”
　　“那是由神木决定的，您是我们尊贵的客人，而我也只是您的向导，我所能决定的也只是您的意志。”
　　我低下头笑，白夜的答案已不知听了多少遍，但还是不能让自己明白。
　　“我从那个世界来，在幻之国留下回忆后又将回到那个世界，那么这个国家是否真的存在？”
　　“只要有一个人还记得它，那么它就是存在的。”
　　我慢慢伸手拉住了白夜的袖子，摇摇头。
　　“那你是否相信那个世界存在的真实性？”
　　“它在您的记忆里吗？”
　　“嗯。”我点头。
　　“它是真实存在的。”
　　豆大的雨滴砸在地上，溅起了晶莹的水花。
　　“我要你也是真实存在的。”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我坚定地说。
　　他有一瞬的失神。
　　“我想最后感受这个国家的‘真实’。”从他的伞下走开，泛滥的雨水立刻把我吞没。

　　翊儿越来越缠我，有时我甚至一刻都不能离开他的视线。
　　他是羽灵，他本身就异于常人，所以他知道我将离开，并且不再回来。

　　许桐也许什么都知道，也许，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能明白他，但他却能了解我。

　　他是这个国家最不可思议的人，同时也是这个国家最寂寞的人。
　　为什么寂寞？我不知道。
　　但他就是给人这种感觉，一种强烈的寂寞的感觉，和苌忻一样寂寞的人，和苌忻一样喜欢让别人以为他很快乐的人。

　　那个在月色的笼罩下从桐花树下走向我的人，他似乎早就知道命运会如此安排，所以桐花纷飞，所以花香四溢。

　　最后的结果是否会和战国一样？
　　我明明没有完成我该做的事，我明明还有一堆事没有做完，但我最后还是故作潇洒地离开了。
　　这或许也是这个国家的命运，因为我的到来，而有所改变，却又没有改变的国家的命运。

　　桐花已谢，一地落花。
　　只要轻轻转个圈，满地的桐花就会纷扬四起，伴着腰间的佩铃起舞，自有一番醉人景象。
　　我之舞为谁？我之舞为何？我之舞为别。
　　“成夕。”
　　停下旋转的身体，我对他笑。
　　我的翼国，我的思念。
　　拥有桐花香的奇异男子，你是我今生最不能忘怀的人。

　　“要走了吗？”我没有回答，只是望着他笑。

　　“我以为……你至少能陪我过完这个夏天。”他凄笑。
　　“翊儿就拜托你了，还有嫣然，如果你碰到她，希望你不要忘了自己的承诺。”
　　他慢慢叹口气。

　　“我想你留下。”我背过身。这句话，如此熟悉。

　　“我喜欢你，成夕，我是真的想娶你，我只是想你能一直陪在我身边，不管去哪，我都希望能看到你。”我摇摇头。
　　“如果我能留下，我就不会来这了。”
　　我指的是战国。许桐，那是一个你永远也不会知道它存在的国家，在那里，有我最爱的人。

　　“我还能再用其它办法留住你吗？”
　　我还是摇头。
　　桐花飞扬，是风在空中嬉戏。

　　“成夕……”
　　“再见了，桐少爷。”我张开双臂，“你身上的香味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在那个夜晚恍如从梦中走出的人，你是我对那个世界最后的依恋。”

　　然后白夜出现。
　　直到最后我都没有回头。
　　所以许桐最后的表情，永远只能留给那漫天纷飞的桐花。
　　而我的旅程，又将开始。

　　翼国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