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鱼土地神转正指南》叶南九

4、河神娶妻（4）

　　河面立时溅起巨大的水花。

　　这条河看着轻浅，实际水深却超过三米，不远处铁丝网围住的岸边，还立着块超大号“水深三米，立入禁止”的牌子。
　　平常家里有小孩的大人，也都会再三告诫自家孩子，千万别靠近这里。

　　谢无意本就是个旱鸭子，落水后胡乱扑腾两下，反倒咕噜咕噜灌了好几口水，渐渐往下沉。

　　一水之隔外，隐约听到几声急切的呼喊，叫他，“阿意”。
　　似乎很多年前，也有人常这么唤他……

　　“哎呦！不好啦！老谢家的，掉河里啦！”
　　十多年前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夏天。午后，几名村民正坐在树荫下歇脚闲聊，打着蒲扇无意一瞥，恰好瞧见杂货店老谢前年捡回来的小娃娃，一个翻身栽进池塘。

　　那座池塘，一个健壮的成年人都能被完全吞噬，更别说当时只有五岁的谢无意。
　　腥骚池水伺机灌进口鼻，盘根错节的水草缠住脚踝，势要将他拖往更深的池底。如果没被人发现，当真毫无生机，连哭一声都成奢望。

　　视线愈来愈模糊。恍惚间，居然看到一丛卷着红色塑料袋的水草朝他游来……谢无意竭力屏住呼吸，半掀眼缝，水草一如当年。

　　他这次看得分明，向他游来的根本不是什么水草，而是头发，女人的头发，和昨晚袭击他的女鬼一样，又黑又长。
　　伸出的手冷白泛着青灰，捧住他的脸。

　　谢无意逆着水流就要握住那双手，没等碰上，女鬼已经近在眼前，甚至还在慢慢靠近，似要进入他的身体，跟他合二为一。

　　半边身子都快挤进来了，耳边忽然传来咚的一道落水声，不等谢无意完全睁眼，一只大手强势横过他的腰，将他带出水面。

　　“咳咳——”
　　出水之后，谢无意猛咳两下敞开呼吸，抹去脸上的水，就看到人脖间黏成一缕一缕的白发。

　　……又被他救了。
　　这种感觉属实非常糟糕。

　　但人家一而再地救他也是事实，谢无意倒不至于吝啬那声“谢谢”。

　　这时，水下忽地响起拨动声。
　　眼见姜尘要对游走的黑影出手，谢无意再次拦下，“别伤她！”

　　一次还好，接连让他身陷这种险境，饶是姜尘也忍不住了：“心善不是用在这种地方。”

　　谢无意：“她救过我，在我小的时候。”
　　五岁那年落水，大人们闻讯赶到时，他就已经浑身湿透地趴在岸边。
　　是那只女鬼将他顶上了岸。

　　姜尘：“现在要杀你的，也是她。”
　　谢无意不服气地反驳：“她刚刚没有杀我。”
　　姜尘：“那她是在救你？”

　　谢无意一时语塞，回想方才差一点被鬼入侵身体，脸青的说不出话。

　　拧着滴水的衣服爬上斜坡。
　　回到路边就撞见了一位八十多岁，梳着两条麻花辫的老奶奶。

　　奶奶被他吓得够呛：“乖乖！这么冷的天，怎么浑身都湿了？”
　　谢无意匆匆收了情绪，冲老人笑笑，“不小心掉河里了。”
　　老奶奶心疼坏了，拿出干净帕子给他擦脸：“快快快，快回去换衣服，别冻感冒了……这是？”
　　她越过谢无意看向他背后，一头比她头发还白的大小伙儿，瞧着不像是村里的人。

　　姜尘落后两步，低下头轻声道：“奶奶好，我是阿意的……朋友。”

　　老奶奶：“你好你好，你，怎么也湿了？”
　　她看向谢无意：“你俩一起掉河里啦？”

　　那倒不是，姜尘纯粹是为了救他。
　　谢无意摇摇头，“他……”
　　姜尘：“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老奶奶：“可怜的，小意家就在这附近，赶紧先去他家换身衣服暖暖，往后可别再随便靠近这里了。别看着浅，水深着呢，里头还住了位河神，打扰到他老人家就不好了。”

　　两人隔空对视一眼。
　　谢无意无声摇头，双手抵着膝盖，弯下腰问：“云奶奶，哪来的河神嘛，我怎么都没听说过？”

　　云奶奶：“那是我们老一辈传下来的，你们年轻人不信这些，当然不知道了。”
　　老人家不愿多说，催促两句让他们把湿衣裳换了，佝偻着身子慢慢走远。

　　这倒是奇了。谢无意长这么大，都没听爷爷说过这池子里有河神，莫非？
　　姜尘：“是那水鬼吧。”

　　以为自己将心里的想法说出口，谢无意急忙捂住嘴，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是他。

　　***
　　回去后，谢无意换下湿衣服顺便冲了个澡，擦着头发，脚步一转去了阁楼书房。

　　说是书房也是藏书库，左半边一排排书架分门别类放满书籍，从谢无意幼儿时期的看图识字，到做木工活儿前翻皱的《鲁班经》，林林总总，俨然一座小型图书馆。
　　右半边则是云水村自建村以来所有的日志、历年亡者簿以及愿单凭据。

　　倘若真如云奶奶所说，有河神，那么爷爷一定会在村志中载明。
　　谢无意头发擦到半干，将毛巾搁到靠背椅上，翻看起近百年的村志。

　　在他查阅村志的这段时间，姜尘冲好澡，顺手洗了两人换下来的脏衣服。
　　临近中午，打开空空如也的冰箱，果断再上半层到阁楼。

　　阁楼完全呈开放式，上去就能看到谢无意背对着，坐在朝南的书桌旁。
　　阳光从窗外一窝蜂涌进狭小的阁楼，尽数落到人身上，似给他渡了层光。

　　谢无意只大致翻了翻，草草看完近五十年村志起身放回书架，正打算再拿个十年份的，就见人站在楼梯口，“有事？”
　　姜尘立即回神，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冰箱里没菜了。”

　　这一瞬间，谢无意才真正意识到，养个人有多费钱。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随便一包泡面就把午饭对付过去了，现在，他能让祸神跟着他一起吃泡面？

　　谢无意暂时放下村志，带他去最近的超市。再次受到一波不小的关注，扒着推车跟在人身后，小声问：“你这头发变不了么？”

　　姜尘挑着西蓝花，狐疑回头。

　　谢无意求生欲及时上线：“我就问问，没别的意思。”
　　纵然没有那头惹眼的白发，也还有那张脸，他总不能叫人都改了。

　　姜尘将西蓝花放进推车，抓到远处投来的几抹目光，若无其事瞥开，“给你添麻烦了。下次，我戴帽子出门。”

　　看来是变不了。
　　谢无意：“没事没事，这样挺好的。”

　　买菜回去，姜尘做饭，谢无意帮忙打下手。直到吃饭主动提及：“那只女鬼绝不可能是河神。河神神位再小，也属于正式在编，如果有记录，不会查不到，她充其量就是只水鬼。”
　　关键城隍那边记载的，也是红衣厉鬼，没道理中途封神，城隍却不知情。

　　姜尘：“云奶奶说的河神，又是怎么回事。”
　　谢无意：“这正是我想不通的。你说，他们会不会是将水鬼误认为是河神？”

　　“有道理。”姜尘顺手给他夹了块红烧排骨，再问：“关于那只水鬼，没有记录么？”

　　谢无意抿了抿唇：“那座池塘自古死过不少人，不太好分辨。可是……”
　　姜尘：“想到了什么。”
　　谢无意：“我记得小时候，也有两三个溺死的，那时候听我爷爷嘀咕了几句，具体说的什么我记不清了。”

　　姜尘：“不觉得奇怪么？”
　　谢无意：“哪里奇怪。”

　　姜尘又给他夹了一筷子西蓝花，徐徐道：“既然有两三个溺亡的人，按理，那只水鬼早已经找到替身，为何没有挣脱束缚入轮回，还演变成红衣级别的厉鬼？”

　　西蓝花咬到一半，啪嗒落回碗里。
　　谢无意总感觉有什么被他忽略了，思索半晌，一把抓住姜尘手臂，不确定地问：“厉鬼身上那套红衣还带换的么。”

　　姜尘垂眸瞥眼握住自己的手，继续往他碗里添菜，问：“为什么这么说。”

　　谢无意：“今天那只，裙子上好像绣了纹样，昨晚明明还只是一件普通的红裙子。”
　　总不能连夜绣的吧。

　　姜尘：“会不会，有两只？”

　　谢无意沉默了，一只他都搞不定，还有一只，这不是把他往死里整么？他这土地顶多再干这一年，来年就可以正式下岗了。

　　姜尘不知他所想，也能感觉到他此刻低落的情绪，宽慰道：“如果真有两只，就能说通，为何既要杀你，又要救你了。”
　　救他的，从始至终都是那一只，姑且算作好的。

　　这么一说，倒确实有点道理。
　　谢无意吃完饭，继续窝进阁楼。

　　数次回想起姜尘的话，抽出一张白纸，凭记忆将今日见到的女鬼画下来。
　　脸被黑发遮挡完全看不出个什么，只那身耀眼的红裙，裙摆上纹着的……谢无意仔细仔细看，蓦地睁大眼。

　　他转头拿着纸下楼，举到姜尘面前：“百鸟朝凤，是婚服！”

　　正在洗碗的人动作一停。

　　谢无意没察觉到他的异样，一个劲说着自己的发现，“真是婚服的话，那今天见到的那只就不能算是厉鬼，这样就有方向了。”

　　他再次跑回楼上，翻起村志。
　　姜尘擦着手跟过去：“发现了什么。”

　　谢无意从村志册里抬头，眼底流光熠熠，“之前是我想岔了，老是在纠结河神的问题。究竟有没有河神，其实还是人一句话的事。现代人不太讲究这些，早些时候的人可是极信奉，祭祀以祈求风调雨顺，突降天灾的时候，更不乏……活人祭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