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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他结婚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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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婚的第三天,星期天九点,柳闻接到龙君的电话,跟对方料想的差不多,她忘了突然加老公的事实。
但该走的流程一样不能少。
半小时后,柳闻出现在他们家里。
“老婆,欢迎回家。”龙君正等着她开门进来,放下钥匙的同时一只蓝色盒子搁在桌上,他犹疑道:“有问题吗?”
柳闻叹了口气,她不清楚对方有没有弄清楚她的状况,总要有一方先开口:“我不太确定,那天我跟你说过的事情,你听进去多少,又信了几分。我没工作没房子没保障的三无人员,帮不了你。你自己还要还房贷吧?”
柳闻只觉得龙君看人的眼光瞎,不成想还聋。
“我们之前谈的非常清楚。”
“我还说了什么?”
“你让我做好准备,爸爸妈妈……可能会找我们帮忙。”
龙君叫的那是一个顺口,叫的柳闻在心里跳了好几个兔子蹦,她的意思明明是让他快跑,凭着跟她爸妈多年的战斗经验,她妈一点不顺自己的心,胡搅蛮缠讨同情,不达目的是不会放过她的。他爸的眼里只有酒和别人的钱,每逢遇到麻烦事,她爸跑的最快,躲得远远的,隔岸观火看别人去处理,等到事情解决,她爸指不定再来委屈地大叫:“我有很多事要忙,我养着你们,全靠我要你们做什么?”
二十五岁之前的柳闻听着这句从小到大没变过的借口带着些将信将疑。二十五岁之后她猛然明白了两件事,越是什么都做不到的人越会大吼大叫,喝酒打人的人永远不会承认他就是一心想打人。
如果他不想打,怎么还能打的那么狠呢?
她妈宁愿被打也不会偏向柳闻,她骂柳闻不该跟她爸对着干,闹成了邻居的笑话。对一个面子上好强的女人,从记事起,她妈宁可看着柳闻在学校里穿成乞丐,吃不饱饭,也要把家里的钱做成一个体面的红包带去亲戚的升学宴。
“我说的每一句都是我的生活,没有半点夸张。你准备着吧,到时候人家会骂我们两个,上手也极有可能。”
柳闻看着龙君事不关己却虚心求教的模样,跟他结婚,她过分自私了。
对方站了起来,打开盒子,拜托道:“你说的我全听进去了。我不打没准备的仗,一条项链值得便买了,没有婚礼,礼物总要有的。”
“我没收过这么贵的礼物。”她心存不安。
龙君攥住了她的手。
“我们能不谈其他人吗?谈谈我们自己。”
他把房间重新收拾过后,添置了新家具,前几天他便想告诉柳闻。在这个县城拥有的一百平方米空间里,龙君给她在书房辟了一个书柜。
“我没有那么多东西存放。”就像她当初设想过的只用一个行李箱就能装下她所有的过去。
龙君将人带到书桌前,拿出笔记本,道:“我想,你应该用得上它。”
“没有重要的东西吗?”
“它是你的。需要特别收纳的我会存放好,你有权发落家里的所有东西。”
“包括厨房,包括水池。”柳闻对这两个空间有一种执念。
“所有。”
柳闻的父母给她妹妹置了房子,现在柳闻只算暂住在里面,缴纳房租水电费,装修好的房子没有多少空间任她活动,厨房用具她是不能碰的,水电用量同样不能多用。等她妹妹回家,她肯定免不了要搬出去。柳闻自私地想要存一点钱,离开的时候至少不会流落街边,这笔钱她始终留不下,她完全不能像她想的那样完全不管家里的开销,总有这样那样的问题让她把钱掏出来。
“我平常用手机。”她像一条认清自己翻不了身干脆摆烂的咸鱼,飘上了岸,她也不想再去消耗温暖的日光。
龙君敲响了键盘:“新建的图书馆你应该还没去过,离这不远,你随时可以去。过段时间还会开个夜市。”
柳闻抬脸看着他,她想不明白啊,龙君是用什么样的心态跟她说这些,是有债务想让她顶债?可除了结婚登记签字留爪印,她什么也没签过。这个人有秘密吗?需要一个人掩护。
“龙君。”
“嗯?”
“你从四川到这么偏远的地方,父母同意吗?”
“他们有自己的事情做,不管我们。我姐原来学琴后来改格斗了,我哥教物理的,我研究生毕业后应聘到这里,只要不给他们添乱,他们肯定要把开明的形象演到底。”他给出轻描淡写地简介后,顺势问道:“你妹妹对你好吗?”
“现在挺好。”柳闻只提过一次迅速地一笔带过了。
她妹妹叛逆期跟着父母想让她快嫁人,减轻家里的负担。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研究生毕业后在外工作的她很少那么对柳闻了。
女孩还是多念一点书比较好。
……
那天柳闻躺在他们的房子里不安稳地睡了一小觉,回去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放在以前,柳闻出门超过三个小时逃不了她妈的一顿冷嘲热讽,自从她承担起家庭的一部分责任尤其是要帮她妹妹办事时,她妈的掌控便不足为道了。
龙君好几天没见到柳闻,他反复翻看着两人的信息记录,没有异常。十公里的距离让他们过成异地恋,失落之余,龙君猛地坐起,一个人住惯了,他很容易忽略房子里细微的变动。
下了公交车,再过三个路口,就到家了。柳闻推开门,先在家门口等一会儿,确认她看到的跟她记忆中的契合再行动,柳闻常趁龙君上班的时间过来打扫房子,立秋前后的天气沉闷湿热,柳闻额外买了柔顺剂,隔三差五地拆换被套床单,慢慢地她就魇足了。
她悄悄地到来,然后悄悄地离开。
“钟点工到了。”柳闻开门调侃道。抬眼,她第一时间被扑面而来的欢喜撞进了眼底,对面的桃花笺玫瑰纯正热烈。
龙君给她的留言如常地简洁明了:今日工作已完成,老婆验收。
这天龙君到家的时候,出乎意料的见到柳闻坐在客厅里等着他。
“来来来。”
像是藏了什么宝贝急着向人展示,龙君近前看到她掰开了烤馒头递给他。
“尝过吗?”紧接着她掰开了一个脆皮的芝麻月饼递给他。现在的手工月饼很难做出让人留恋的口感了,自媒体的出现就像一个机遇将那些藏在巷子里的小作坊摆到了人们眼前,柳闻突然很想去找找看,从前的东西真材实料又廉价,随便挑出一件都像质朴的工艺品,现在能不能找到对口的全靠运气,贵的不一定好,好的一定贵。她走很远的路,穿过好多不熟的街道小区,就为了去咬一口看看适不适合自己,如果一个月饼两块五,她可以接受偶尔尝尝五块的月饼,只贵一点,有种误入藕花深处的期待。
对于柳闻对吃的执念,龙君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困惑。
“远吗?你把地址给我,我给你带回来。”
“不远不远,我不太认路,一回生二回熟。”柳闻顿了顿,又道:“给我一段时间,我带你吃遍县城。”
龙君慢条斯理地扯回正题。
“柳闻,我有张备用的卡,钱不多,你绑一下你的手机银行。”
“我还有点钱。”有,不多,柳闻知足的很,她的理由也很简单:“你收着我放心,我容易被骗。”
“你没下反诈APP吗?”
“我需要延迟满足。”柳闻完全不想拿着别人的钱去冲动消费,以她对人性的了解,不是自己的用起来就不会手软,到现在为止,龙君一直在被消耗,她解释道:“这家里所有的开销由你支出。我呢,只想用我的钱做我想做的事。”
怎么办?柳闻的心跳捂在胸腔里,他们急需干点什么缓解此刻的尴尬。龙君似是明白地先让步了:“你饿了吧,我叫外卖。”
“我……做了点。”柳闻的心跳在这短短的五分钟内没有一秒卡在节奏上,她这人五音不全,总是在跑调。
乒荒马乱的一上午成就了柳闻最满意的三道菜,她不用求着别人点评,单纯地我想愉快地给你做一顿饭。
白灼虾上色还行,风味茄子和芹菜炒肉还好还好。
如果可以,柳闻想当个电饭煲,每天定时煮一锅饭。
“试了几次?”
“不多……芹菜多炒了两份,茄子炒了了九个。”
龙君吃到一半,提道:“我们养条狗吧,柯基那么小的。”
“我家狗的待遇比我好一点,不要跟它抢。”接受一个弱小的生命进入自己的生活就要同时做好它随时离开的准备,承担各样各样可能的情绪,现在的她没有这份闲心,养过猫的柳闻这辈子不想再养猫了。柳闻剥起虾,这一盘虾倾注了她不少情感。她妈每年在她妹妹回家的特殊时间买六斤虾,但柳闻很清楚,别人的再诱人最好也别惦记。就算她上交了所有的积蓄,让她爸妈能够自由分配,最后也是一如既往只买他们想要的那部分,没有她的份。
他们婚后第一顿饭吃的是各怀心事,第二顿叫憋屈。
收拾好,柳闻准备回去,走到门口她倒回去,拿起那捧桃花笺,看向龙君。
“如果它能让你高兴,我想你能常来。”
“你知道边际递减效应吗?偶尔的好感是会让人心动,长久了便会麻木。感觉至上的物质就像黄金,要看当时的心境足不足,它足够重量,一辈子收到这么一捧就很圆满了。我现在很满足,还有,一三五我来打扫,二四六你负责。走啦。”
又要一个人过好久啦,龙君无奈地苦笑。
可第二天一早,柳闻在厨房里跟他打的招呼。
“怎么这么早?”他觉得自己昨天多少有点保守了。
“公交车起的早。”柳闻进行了五公里的心里建设,该怎么开口,于是道:“我想你家的锅了。”
龙君问她:“不觉得热吗?下面有早餐店,不用那么讲究。”
“嗯,我去买了油条和土豆饼。”在柳闻唯唯诺诺的表面下,压抑着一个想随心所欲的她,一睁开眼,她很想到这里来,于是也没有过多纠结便来了。
“我上了趟山,扒了我家的红薯煮粥。那地方兔子特别多,被发现就是它们干的。”
龙君一指烤箱问:“它是不是要派上用场了?”
“对,它跟着我干,我要实现烤红薯自由。”
两人在坐标轴上碰到了一个融洽的交汇点,柳闻长舒一口气。
湿湿的毛巾缠过她的脖颈,柳闻侧脸微抬看着他,喃喃道:“你说,我每天乐此不疲给一个陌生人做饭,算什么呢?”
“应该没有比吃里扒外更准确的形容词了。”龙君揽着她的双臂收紧道:“你对陌生人的此番举动作何评价?”
“老流氓。”
柳闻松开他的手,转身正对着他问道:“龙君,你为什么不找个老师或者系统内的人结婚?”
“为什么要那样的人?”他精通人情世故,倒想听听别人的答案。
“标配。”
“确实不错。”龙君借题发挥,反问道:“你喜欢老师吗?”
很多人觉得她应该去当个老师,柳闻差点信了,她按照那样的期待尝试了好几次,人家没瞧上她。
“这么说可能大逆不道,在我认知里的老师们太强势了,容不得学生的质疑和反驳,或许他们觉得学生只能尊敬与仰望,你不能说他们一丁点不好,那是大不敬,因为他们解惑授业,等同再造之恩。可以理解,我对老师没有多少好感,性格一直不是讨人待见的类型,成绩不好,没有老师认为我是满意的学生,我也没有遇到满意的老师。”
“就像父母养育了孩子,功大于过,孩子的所有反抗都会被人诟病。你有被父母气到跳过脚吗?”
柳闻不打算纠结这件事,只道:“我原以为他们那代人没上过多少学,是不懂。其实他们非常清楚,只是他们想到的全是自己,用他们的一堆歪理把你气到七窍生烟。好笑的是,如果小时候的我们那样,不狠狠打骂一顿都难解恨。”
柳闻出生那天,家里丢了一辆车,这件事是柳闻犯的第一个错,从懂事起,她爸妈常常借此提醒她别给他们添麻烦,柳闻走在路上手脚都不敢乱放,慢吞吞地爬到现在。
“你能接纳孩子吗?”
“不能。”她有一瞬间呼吸跟着凝滞了,她跟龙君竟然忘了谈这么重要的一件事,柳闻一字一顿道:“我不能接纳。你父母催你要孩子吗?”
有一瞬间,龙君被她那恐慌的神情刺激到了,他想要轻抚这种不安。
“没有,我哥和嫂子有孩子,他们不管我们的事。”他急于解释刚才不合时宜的提问:“我看了你写的小故事,以为你对孩子有好感。”
柳闻坐下来缓缓地喝着一杯水,这时候只需安静看别人搅拌碗里粘稠的粥。
“你谈过恋爱吗?”
“没有。”
“大学也没有?”
“我跟我爸闹别扭,创业赚钱,全国各地地跑。”
柳闻好想哭啊,淡淡道:“你那时候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挺幸运的。我完全浑浑噩噩,不知道干什么,不知道能干什么,胆子还小,我们学校的图书馆只有一层,在六楼,待在那里可能是我最快乐的,当时就想,要是能住在里面多好。但是梦里什么也没有,所以我很饿的时候,就写关于美食的故事犒劳自己,我想去旅行了,就写一个远行的故事让它去过。我应该就是《被讨厌的勇气》里那种人,为了不出门给自己找了一堆害怕出门的理由,受害者妄想。”
“你……经常很饿吗?”他没抬头,不停地搅拌着。
小学时,柳闻想要一个文具盒,得到了一个巴掌,她再也不需要文具盒了。初中,她只能等她妈每周的送饭时间,只有饭没有钱,她要啃着发霉的面包到周末。高中她一个星期用了十块钱被骂了一个学期,高考前饭卡丢了愣是三个面包坚持到最后。她爸拿出一百块钱生活费恨不得八十块钱的肉在自己碗里,她们母女三个感恩戴德地吃咸菜,要是他们多吃了一块肉,接下来免不了挑起事端。
她又不说话了,龙君把粥递了过去,道:“你继续写,我就知道你想要什么,想去哪里,我带你去。”
“你有时间去玩?”
“只要不出国,国内哪儿都可以。”
柳闻的神色几变,突然冷声道:“你别这样!我会贪得无厌。”
说不上对谁生气,她就是很生气。
她接受了自己的庸常,家庭条件的窘迫让她爸妈忽视了她的谦让,柳闻自我感动了很多年。她帮她妹妹处理事情的某一天,她妈特别给她做了一碗西红柿鸡蛋面,柳闻既心酸又感动,忽然明白了电视剧为什么总能大团圆结局,她爸妈不是偏心,是做好了选择。
柳闻攒三百块钱买一条裙子,没买成,钱给了她妹妹去海边坐游艇;柳闻攒了五千买一台电脑,她妹妹也要买一台电脑;柳闻攒了两万想给自己当嫁妆,她妹妹要到一线城市找工作。
她挣三百家里要一千,挣五千家里要一万,挣两万家里要五万……柳闻挺羡慕那些背井离乡挣很多钱的人,或者彻彻底底远离牵绊的人,她接受了父母的庸常,父母却接受不了她的无能。
柳闻突然想跑。
那些年轻时不曾拥有的以后很难再想有,即使送到她手里,她也不敢占为己有。
“龙君,我们周日去爬山吧。”如果这是一本小说,柳闻想从下一章重新开始。她站起来想走,龙君抢先一步拦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