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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她结婚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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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柳闻打算自己坐公交车过来。在一个经济不发达的四线小县城,打开地图走几里路就能把最繁华的路段走遍,何况是她生活了近三十年的地方,又是到到了她这个年纪很难让人忽略的地方,尽管还是第一次来,柳闻惊心动魄了几天的心脏突然就恢复了坚定的脉搏,就像无数次她一个人即将去到陌生的环境,前进的路上总让人抓心挠肺,提心吊胆,其实当你真正站在它面前,反而莫名平静又诡异的愉悦。
二十九岁零七个月,这个时候,她一直打算的重新开始真的要重新开始了,用她意想不到又从没有想过的打开方式。
走进民政局,一个工作人员看了他们一眼,定在她的身边,忙道:“我等你们好一会儿了,来来来。”
跟以往不同的是,这次她不是一个人,柳闻的手被不松不紧力道刚刚好的握着向前走。
“周姐,麻烦您了,给我们登记一下。”
“有什么麻烦的,本来今天人也不多,你们不能挑个更好的日子吗?”
“我提前预约过了。”
“就这日子不预约都没问题。”
进门前,柳闻抓着他最后问:“就今天吗?”
“嗯,挺好的日子。”他挺高兴地从车后座里拿出准备的伴手礼盒。
柳闻没对这件事太上心,两人没有见双方父母,没有告诉任何亲朋好友,就连他们两个人都是三个月前刚认识的。前几天,柳闻从里到外买了几套衣服鞋子搬进他们的“家”,包括今天这身跟他搭配的外套,对一个全年不会超过六套衣服五年不会再添置的人来说,从前的完完全全的该断舍离了。
拇指揉捏了一下她的手心,把她游离的人叫了回来。
“柳闻,这是一直以来很照顾我的周姐,也是我们的见证人了。”
“谢谢周姐。”就算不提她,柳闻并不会在意,刚才是小小的提示:“我要把你介绍给我的朋友,做好准备。”
这一下让她真实地感受到,婚姻是他们两个人共同面对的生活。
“我还想你穿——”
对方递给他们一张登记表。
“工作和生活还是要分开的。”龙君的手很好看,有几次柳闻想拍下来分享给她的冤种大闺蜜,那时候他们不熟。现在她就没有那种冲动了,机缘一到直接见人。
“你说不办酒,我能理解。说你不急,你还着急忙慌挑这么个日子来,是怕媳妇跑了不成。”周姐笑着看向柳闻,道:“小柳,你也由着他。”
周姐你说的全对,不过柳闻站在龙君身边当自己是个跑龙套的,他们只是抽空出来结婚。
柳闻将那张纸上的信息填写了一半,递给了龙君。
“我早请好了假。”龙君填写了另一半,又递了回来,“要拍照吗?”
柳闻想了想,以她的性子确实是要把重要决定拍照留存更能令她心安,她一口气拍了十几张,周姐看着柳闻对着一张纸猛拍,道:“以后有孩子填写的表格海了去了,用的时候该有的都齐全了。”
拿出户口本的时候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柳闻一点脸不红心不慌。也许这就是年龄的优势,在她二十多岁的时候她很容易尴尬脸红,这些年家里的很多事都由她管,户口本出门几个小时根本不会有人察觉,婚检那天柳闻便把它放在包里,之后也没放回原处。
龙君反倒是一副轻松泰然的状态,好像就等着柳闻的户口本了。
周姐招呼龙君,如释重负道:“总算吃到你的喜糖了,这回你是真成了我们这儿的女婿。”
柳闻这边耐心地原地待机,她生活了快三十年的县城其实从来没有仔细地了解过它,毕业后胆小的她就留在老家,躁动的目光始终盯着遥不可及的一线城市,她想如果文字能代替她奔赴远方,抵得上精神的远行,忽然之间她才明白这座城市也在努力地与时俱进,一条名不见经传的街被咖啡馆披萨店占尽了,尽管是那么地缓慢爬行。来的路上阴沉沉的,一改持续一周的高温闷热,微风拂面恰到好处,时有几个雨点掉落。此刻,日光就像打开了另一扇门突然闯进来的,柳闻的心情常常跟着这种改变起伏,她朝着对面的门店眯起了眼睛。
“你先等等。”感觉龙君走了过来,她快步穿街跑了过去。
龙君没有上车,就看着她原路返回,看来这天真挺冷清的。
“你站在民政局门口不怕被人捡走。”
“你怕吗?”
“我刚到手的,还没啃一口就被馋肉的野猫叼走,岂不是在说……老天叫你快跑!”
刚坐进车里系着安全带的龙君随着扣紧的声响转向她,举起手里鲜艳的两抹红,笑道:“只要没有深仇大恨,今日不宜离婚。”猛地,他好像明白了点什么,问:“我看着很好捡吗?”
柳闻站在车边没上车,右手搭着车门准备关门前,给他伸来的手里放了一只烤鹅。
“我盯着这条街很久了,好吃的特别多,顺道办了。”
对方的手松开方向盘,抵住门,问道:“你不回家吗?”
“我坐公交车就行,先把户口本送回去。”
龙君沉默几秒,说明道:“我们家,你还没去过,我想带你认认路。”
柳闻一时想不出更好的理由拒绝,索性坐进了副驾驶。
“既然一起走,就把来时的路也一起走过来。”早晨,龙君执意到社区门口接她,问她要不要去照相馆上个妆。没想到这么注重仪式感,除了跟朋友逛街进过美妆店,无感的柳闻自然没有同意带妆拍结婚证件照,她没要婚礼,什么也没要,龙君的所有财产与她无关,那是他曾经的付出回报的成果,完全不能因为结婚这件事打折。婚姻对柳闻来说只跟两个家庭相关,更严谨一点,只跟他们两人有关,那是她最理想的生活,看着窗外的行道树,梧桐叶茂青翠,生机勃勃,满大街的梧桐树,只有这一片让她眼前一亮。
……
龙君的房子在县城的位置不错,四面环绕的学校从幼儿园到高中一应俱全,政府机关相距不远,再多走几步路就到县城中心。小区门口就有一条惠民街,乡下进城的老人沿街摆摊。
不到十分钟的车程,龙君先将车停在小区门口,见柳闻踟蹰无措,道:“老婆,跟我回家吧。”
“嗯,那边是不是有卖桃的,有软桃吗?”柳闻指了指车后。
“有。”
柳闻自己都不理解她怎么过的这么惨,这一天可能是她这一辈子第一次为自己大方的日子,能把自己的钱毫无心理建设地用来买自己想要的东西,先不用为下个月的开支未雨绸缪,先放纵地讨好自己。
提着两袋桃回来的柳闻是满的,却无比轻松,等在原地的龙君比她还满。
“你买菜和肉了。”
龙君双手一提,坦诚道:“刚才大妈说,今天要吃水饺。”
“我是不是告诉过你,我不会做饭。”柳闻已经可以把这件事当做一个不足道的缺点告诉每一个人,而不是当成一种罪过。
不管什么时代,会做饭的女人仿佛永远是自带灵光的,不会做饭成了一种“耻辱”。
柳闻对别人的看法几乎免疫了。刚毕业那两年,无业便是过,流言蜚语满天飞,他爸常用那套胡编乱造的“某某说”来激她嫁人,热心亲戚三番两次给她介绍相亲对象,据说是个29岁的公务员,那时柳闻年轻气盛地拒绝了。二十七岁的柳闻又被好心邻居安排给一个大车司机,邻居保证年入十二万,是她高攀了。二十八岁的柳闻就更加没有竞争力了,上门介绍的人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只要是个男的就行,没车没房没工作不影响结婚生子。
从那时起,柳闻打心底明白,她可能跟婚姻无缘了。
就像很久以前就知道不会属于自己的奢侈品,突然成了她的私有物品,柳闻早就范进中举疯狂其中。
“你说过了。跟我回家。”龙君如他说过的在三十一岁前把自己送了出去。
小区以多层房为主,楼层不高,龙君住在三层一百二十平的一户。
“我们家空间不大,目前还行吧,想考察一下吗?”
柳闻换了鞋进门,客厅里一排书架映入眼帘。
“你下午上班,我也想早点回家,咱们先做饭。”
“你要是觉得累,在这……”
“我想回去再住一段时间。”柳闻临时不打算把结婚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就这样搬出来肯定被穷追猛打,她实在不想看他们一个胡搅蛮缠卖同情一个破口大骂要钱财,最后打感情牌点题“都是为你好”。
事实证明,这跟“这不是你的家,不能总赖在别人家里”“你不是这家里的人吗?血缘是逃不掉的”一样矛盾又讽刺。
无事“外人”,有事“家人”。柳闻扪心问着问着就有了答案,她才会不只一次地想,带着她的行李箱跑到新的城市,哪怕睡公园,她也要逃,再也不要回来。
龙君定了下来,倒也不着急。他们三个月的相处时间最长的一次就是确定结婚前的信息共享,柳闻不想结婚的原因很大一部分来自对家庭的不信任,然后是无可避免的问题,她没有固定的工作,凭着微薄的收入维持生活支出是小有满足,她活着还有证明自己的价值。结婚截然不同,那是对另一个生命的责任,柳闻说不出口:
“我把你养大了,没把你饿死,供你上学,嫁人也先把钱还我。”
“生在这样的家庭,是你活该。”
“别人的女儿没上大学也帮衬着家里的兄弟姐妹,养了你这么个废物一无是处,没人要。”
柳闻接受贫穷,她寻找最省钱的方法去谋求利益,适应了二十几年狼狈乞讨式的生存方式,她明白了别人的旁观看法伤不到她,但是她的父母会借它们当成矛狠狠地刺向她层层加固的心脏,因为那些目光试图揭下他们拼尽全力戴上的面具——假装有钱人的体面。
“没钱最好别回来了。”
她记着她妈的这句回答,真实的叫人心寒。当她妈试图将自己引以为豪的扶弟魔情怀传输给她时,柳闻感到了恶心,伴随着惶恐以及对婚姻的生理排斥,没人敢保证自己能做到被长久的暗示后不会变成同样可憎的人,让畸形的思想延续下去。正如她的闺蜜初到一线城市工作后,有那么一段时间也会不自觉地用战胜者的姿态时时提醒她是一个失败者,对方自己或许都说不清当时的状态,回顾时顿感不安。但是环境的影响实在超乎人的预期,停留在原地的她即使面对二十多年的朋友,确实感受着距离的拉伸,她何苦再把另一个人扯进来,柳闻开始了不受控的反抗。
柳闻从不怀疑一件事,她也问过同样的问题,得到肯定的答案。
没有人问过她愿不愿意来,却会拿出一堆自我感动的理由捆绑着她不能离开,因为丢脸。
柳闻后知后觉,她丢了自己,小心翼翼地试探脚下的石板生怕掉下去,止步不前,在这令人窒息的困境中快要疯狂了,她跟龙君结婚了,用婚姻逃离现状一直被她看作最先排除的选项,她还是一脚踩了下去。
婚姻是她自己的,哪怕最后一场空,她不允许任何人插手。
龙君伸给他一只手,她抓住了。
柳闻刨瓠瓜丝刨的特别解压,剩下的全靠龙君自力更生,她顺手把桃洗了装盘,坐到书架前,他们家人吃青桃或者油桃,只有柳闻自己爱吃软桃,她剥开了桃皮,让果汁沾满双手,才会给她真正拥有的快感。
“不尝尝我挑的伴手礼吗?”龙君抬眸的一瞬看见柳闻紧绷的背影。
桌上摆着喜糖和月饼,柳闻在一堆糖里认真地拨了拨,笑道:“有麦片巧克力呀。”
有很多可有可无的东西比如吃的是柳闻不舍得买的,她自己认同父母没有把她饿死能让她上学是她该感激的事情,期待回报也在情理之中,把所有的钱上交她也没什么太多感觉,就当还债了。柳闻有时候觉得自己特别差劲,如果她挣的钱足够足够足够多,或许就能避免很多不必要的家庭矛盾。
柳闻掰着一块桃山皮月饼,尝了一口,有点腻,她这一天是不是太满足了?好像弥补了很多的遗憾。
“很开心?”
“嗯。”柳闻想说点什么,又决定算了,就好好享受眼前的一刻,她问:“我能带几盒回去吗?给我朋友。”
龙君将水饺倒进锅里,才道:“不用我去吗?”
“我自己就行。”柳闻看了眼书架,欲言又止。
“都是最近几年挺火的,我不太懂,随便买了几本。”
“那些书也不用放在这么显眼的地方,让人看见容易误会。”柳闻提醒道。
“这么说有点来不及,”龙君为难地笑了笑,看着她说道:“我看完了。”
柳闻突然觉得好饿,“开饭了吧。”
“再等一会儿。”
两人的第一顿饭吃的有些仓促,柳闻急着回去,拎着礼盒向外跑。
“柳闻,那个是你给我下的聘雁吧。”
烤大雁鹅。
柳闻正拎着另一只,只好说:“不好吃吗?我觉得还行。”
“我总得回礼呀。老婆,新婚快乐。”龙君给了她一个保持距离的拥抱。
“合作愉快。”柳闻想了想,说:“谢谢你能让我留下来。”
她提着几个箱子,跑在小城的梧桐树下,拿回家的东西就不再属于她了,可她抑制不住地高兴,把给那俩老闺蜜的伴手礼寄了出去,她轻飘飘的。
柳闻在2022年8月12日结婚了,带着刚到手的五千稿费。现在只剩两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