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微寒秋》蓝咖啡

15、第十五章

　　我不想问为什么破坏这样美好的气氛，可是，心里的不真实还是刺痛着自己。这么朝思暮想的事情，现在就在面前了，可是，我却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那个灰姑娘。
　　“以前，听你的歌，即使在人很多的公车上，眼泪也会掉下来。”我在他的怀中说。
　　“嗯？”
　　“因为，总觉得你很遥远，足够远到让一个人心里满怀着绝望。所以，我总是希望自己能变更好，这样就可以站在你面前。可是，现在你这样抱着我，却让我恐慌了。”
　　亦和扳过我的身子，看着我，目光像我一样，流转在对方的脸上。
　　“也许是太幸福的原因吧。总是会担心，你像你来的时候一样，去得无影无踪，我都不知道到哪里找到你。”
　　“书然，你是要一个让你安心的承诺吗？”他问我。
　　我很想摇摇头，大方一点，矜持一点。不要让他觉得自己真的那么小气。可是，我看见自己点点头，迎着他的目光。他只是淡淡的笑笑，像是他的意料之中，在我的脸颊落上一吻。轻如点水。被他收入怀中。
　　“书然，如果你愿意，我们现在就可以结婚。”他在我的头顶上说。
　　“你在开玩笑吗？”我推开他，后退了一步，惶恐的看着他说。不敢相信那些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他没有再说什么，扬扬手，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我惊呼了一声跳开，厨房里四溢的香味，掩盖了自己的慌乱。我将四喜面装进碗里，点缀了些许青菜。端放在他的面前。他有点迟疑，但是还是举起了筷子。浅尝一口后，用空出的手对我竖起大拇指。也许我的厨艺会吓到一个人，但是关于四喜面，我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的。

　　母亲说，四喜面会让人有幸福的感觉，但是也要有一双幸福的手做出来。
　　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能一直做给他吃，只要他不会腻烦，一辈子也可以。只是，我们都知道，很快就会有个尽头在等着我，在那个尽头，我将一个人走向无边的黑暗。而回忆却是充溢的，即使再多活数日，这样的决定亦不会改变。

　　阳历八月十五，距离中秋还有一个月多一点的时间，早晚气候凉爽，偶有小雨滴落，城市的灰尘积攒不去。屋子已经渐渐空了一大半时，林娜从老家过来看我。她站在门口，一脸紧张的看着我，半天也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林娜是我的同学，即使是我，也不知道到底我们一共在同一个班级呆了多久的时间，好像，自从上课开始，有我的教室就一定有她。她是我幼年不可避免的噩梦，却在年长之后，成为不可或缺的好朋友。大学期间，为了跟我搬进同一间宿舍，她穷凶极恶的威胁辅导员，说我罹患重病，只有她能好好照顾我。
　　她就是白娘子的扮演者，孩子眼里的白雪公主。关于她的事情，我可以给你说个七天七夜，如果你愿意。
　　林娜的父亲是老家当地有名的商人，母亲是一个中学□□。我们同年，多数时间，我只是她的一个小跟班，甚至也算不上。
　　小时候的记忆就是，我跟一帮孩子在地上玩泥巴打雪仗时，林娜永远是打着一把伞，远远的站着看我们，距离适宜，我们只是知道她在那里。在高中之前，我们之间的对话少得可怜。没有交集的人，即便认识再久也毫无感情可言。
　　林娜公主的生活遭遇了陈栋后戛然而止。陈栋是中文系的学生会主席，林娜迷恋他，但是陈栋从来都不属于任何一个人。
　　他们之间的关系在彼此埋怨跟怨恨中度过了三年。陈栋将林娜送回家。
　　在林娜家宅子的门前，所有过往的人都看到了那一幕。林娜在地上抱着陈栋的手，任谁说也不松开。陈栋用脚踹开她，她又爬过去抱住他。林娜的父母几乎被她气晕过去，只是，她不管不顾，死命抱住那个已经不爱她的男人。
　　陈栋还是离开了，林娜被父母关在家里，半年后，我第一次见到她，她就站在我的房门边。

　　“然然。”她说，“你要搬家吗？”
　　“嗯，要离开这里。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我看了她一眼，她穿了一件嫩绿色的长袖卫衣，赋有设计感的牛仔裤几乎是为了她量身定做的。
　　“你爸爸给了我你的地址，我过来找你，他们都知道。”她喝了一口水，小心翼翼的端起杯子又放下。
　　“我要搬走这件事情，还没有来得及跟他们说，你要是在迟几天，估计我就不在这里了。”
　　“下一站去哪里？”她问。
　　“下一站？”
　　“嗯，你不是一直在流浪吗？下一个城市，你要去哪里，可以带我一起吗？我可以出去工作，你还是写你的稿子。我知道，这样的要求很过分，但是，如果放我一个人在外面生活，我又不敢，所以，才来找你的，你一定有想去的地方是不是，我都没有关系，去哪里都好。”她着急的说了一大串，我只是知道，她想要跟我一起生活，这是万万不可的，这样的尝试，我以前就做过，后来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并且一度迷失不再相信亲密的友情。
　　我摇摇头，拒绝了她，甚至，没有问理由。我不想知道她为什么离家过来找我，我也不想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还只有五个月不到的时间，不想再操心其他的事情了。
　　“你都不问我这样做的理由吗？”即使我不问，她也还是会说的。“如果，我给你一个理由，你会不会就答应我留下来？”
　　“林娜，不是我答应的事情，我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比我生命还要重要吗？”她盯着我说，那目光，几乎可以将我丢入深海。
　　我望着她，没有说话。
　　林娜的声音像是扣在石板上的利刃，发出刺耳的尖叫声，可是，我却就是没有办法将这些声音从自己的耳边抹去。

　　一个月前，林娜跟往常一样去她爸爸林瑞志的公司上班。车子一大早却在路上出问题。她打车到公司，周一早上的例会已经开始。林瑞志最讨厌迟到的人，所以，假如你在周一早上迟到，不管你是谁，你都必须在大厅值日，负责前台接待一整天。
　　于是，林娜穿着黑色的老旧套装，站在一楼大厅。
　　这个时候，一个背着破旧帆布包的男子出现了，准确说，应该是男人。他给林娜看了一张照片，叫她带他去见林瑞安。
　　照片里是年幼的林娜，但是抱着她的却是一个自己从来也没有见过的女子。林娜手上还有一根吃到一半的冰糖葫芦。而那个抱她的女子，一脸面无表情，好像自己手里不是一个可爱的孩子，而仅仅只是一件商品。
　　林娜给林瑞志打电话，林瑞志支吾几句，便叫那人上去。
　　在那个人进电梯之前，他看了眼林娜，小声的问她：“林娜，如果你还有什么心愿，你现在去完成吧。”
　　林娜当他是疯话，根本就不去理睬，但是，半个小时后，林瑞志从楼上下来，没有说一句话，让他的保安将林娜丢进他的汽车里，他直接将车子开回家。林娜再次被自己的父亲囚禁起来，而这次，根本就是毫无理由。林娜不吃不喝跟自己的父亲抗议。她甚至不知道，为何父亲这样囚禁自己，却说是在保护她。她敲碎了房间里所有能砸碎的东西。后来，家里的保姆看不下去，便偷偷的告诉林娜，林瑞志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不久后的一场意外，会害死她。
　　林娜想起当天到公司去找父亲的那个背包男子。
　　于是，一天夜里，在佣人给她换点滴时，攻击了对方，从家里逃出来。
　　于是，她带着我的地址来找我。因为她知道，林瑞志怎么也不会相信她会跟我在一起的。因为她知道，很少有人知道我准确的地址。

　　“就这样？”我等她说完，冷冷的看她。这些日子以来，我遭受的一切已经够了。不需要再多一点点。
　　“难道还不够吗？如果我在不离开那里，我就会死的。”她煞有其事的说，圆圆的眼睛睁得很大。她已经不是年幼时给我制造噩梦的公主的，恶俗的生活将她同化甚至超越那个年龄本该遭受的极限。她变得世俗，顽固，自私，利己。
　　我几乎不能看她的脸，我会担心自己想起很多不该想到的事情。再过两个小时，钟亦和就会出现在这个房子里，他是要来接我去那个海边小屋的。
　　可是，现在林娜却在这里。
　　“林娜，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等一下，我就要走了，所以，我帮不了你。”我避开她。尽量不让她触碰到自己的身体。
　　但是，噩梦永远也不会结束。
　　“然然，我知道你一直都恨我，小时候，我什么都跟你争，什么都要比你好，可是，你现在看看，你成了什么样子，而我呢，我简直一下子就老了。难道你真的不帮我吗？”她几乎是哭出来了。可是，她说错了，我一点也不恨她，我同情她，庆幸当时自己的选择。如果错开一步，现在的自己一定会是她的模样，而我们之间的角色却永远也不会逆转。
　　“林娜，你别这样。你可以自己找房子住，生活并不是你想得那么艰难的。等过一段时间后，你爸爸就会接你回去的。”
　　我试图安慰她，从来都是这样。
　　然而，门铃却在这个时候响起。我看了墙上的闹钟，脑子里轰的一声，好像听见城堡坍塌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