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望平生意》几枝芽

38、今夕何夕

　　梁子霁一听，三万人？纯纯瞎扯，荒野大部再蠢也不会将三万人单压到泥洼一道上。

　　小将继续道：“崔副将一听，就想着从冰河来的北荒蛮人一定不到两千。就带着一千铁骑用我们先入为主的地形优势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将他们里外包夹，剩下的两千铁骑再绕后突袭，断了他们的退路。”

　　梁子霁面露凶相，道：“如何包夹？送到别人口里被敌人包夹？”

　　小将咬舌，一时之间无法反驳。

　　“当崔副将带着一千铁骑去了后，才发现对面不止两千人，在那有五千手持弯刀/弓/弩的骑兵等着他。”

　　听到这里，白玉为他上药的手顿了一下，撇眼看见他的鹘尾被刀砍得稀碎。这可是锁子甲片做的啊，居然都能被敌人撕烂，可想而知有多惨烈。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他心惊肉跳，这才体会到这一次和往常的攻打并不一样。这分明是铁了心要置人于死地，不再跟以前一样在流萤三道做试探性的进攻。

　　若有和平盛世，他何尝不想？白玉将纱布缠好，站起身看向一身盔甲的梁子霁，他在他脸上读到了悲泣。

　　生死不过一瞬之间，生逢乱世，边关数载。

　　梁子霁眼光流离，在小将身上扫了扫。见他身上的甲片残破不堪，他心底有数，知道那冰河三千人必定有去无回。

　　小将摸了额角的血，混着眼泪也不知是血还是泪，道：“那北荒蛮人的骑兵围了崔副将一千人，却不杀之。待后面两千人赶到时早已落入他们的圈套。缴了战马和枪，把衣服扒了个了干净。拖在马后，在结冰的河面上拖行。崔副将哪里见得他的将士们如此受辱，一人上前提了刃刀要杀出重围。”说到这，他越来越激动，哭嚷道：“兄弟们…他…他们也都见崔副将这般，学起他的模样来，持枪拿刀，奋勇杀敌。就算是五千人也好，八千人一万两万人。他说只要自己拿得动长/枪，定不辱柳大帅的命令！”

　　白玉听着心中动容，这么多年，他在这军营看得多，每每他们出征回来满身伤痕。他替每一位将士都包扎过，为他们写过药方。

　　崔虎是个虎头虎脑的人，他脑子一根筋，只认柳枭。誓死追随他的将军，将军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这一回，他怕是再也不能回来了。

　　梁子霁皱眉，道：“士随将死，是人祸还是我们不敌对手有谋略，必然是哪里出了岔子。”机密军情，怎会泄露？情报有误，探子回报必定出了问题。北荒人怎么知道他们只派了三千去冰河？
　　他抬手，揽了白玉过来，走到沙盘旁指着冰河那处道：“你在流萤等着侯爷的兵马过来，若是冰河被破，你不必留。带着剩下的人前去与侯爷汇合，从这儿，绕一下再走。”

　　“情报有问题，现在查已经来不及了。你再让人去柳大帅那儿报信，但我猜，柳大帅那儿情况也不好，恐怕有埋伏。不然泥洼一旦失守，北荒人不会孤注一掷只攻打冰河。”

　　白玉听他掷地有声的说着，眼神透出杀气。

　　“一万人如何能敌两万？你可有法子？”他问道。
　　梁子霁深吸一口气道：“鱼死网破，底死谩生，自当力挽狂澜不顾一切守住河口。”

　　这一去，不知是生是死。

　　白玉心中一顿，望着他的眉眼，回道：“你放心前去，后边儿有我，不必担心。”说罢挥袖离开。

　　他有许多事情要做，未雨绸缪，若是前线崩溃，他还能力所能及的做他该做的事情。流萤的人，一个都不能少。

　　梁子霁自是同清点好人数的吴呈一并去了冰河，身后黑压压的铁骑，马蹄声响个不停。冬青跟着白玉去了流萤后山，将剩下的病残将士都安顿好。又赶回前面营地将他的那些珍贵的药草收拾好，驮了马车准备随时撤离。

　　冬青搬好箱子，大气不敢喘一声。北风呼啸着，雪很大。过了会，他见自己师父脸上并无任何表情，便小心翼翼试探的问道：“师父…大公子要是…要是回不来了怎么办？”
　　白玉一听，放下手中的竹篓，蹙眉道：“他回的。”

　　冬青看着白玉笃定的样子，想必是信他的。

　　趁着夜黑，流萤驻地的人都去了后山。过了一会，听见马蹄声急促而来。那厚雪都被蹄子踩得飞溅起来，马背上的小士兵正是回来报信的。他急步跨下马身，看见白玉就上前回禀前方军情。

　　“玉公子，冰河急报！请您速速撤离，河口快撑不住了！”
　　白玉拿着竹篓的手一颤，看着身后白色营帐的烛光有些神情慌乱地道：“大军压进，足足有万人之差。我知道这一去十分艰险，将士们困于战中，我自当照顾好他们的家眷，这就撤离！”他拂袖，把竹篓一扔，大喊一声：“冬青！通知后山，速速撤离，从槐枝山绕道往雁池出发！”

　　冬青重重点头，纤细的小身板翻身上了马，小小年纪，马术已经小有成就。

　　白玉想了想，估计范侯也已经快到了。梁子霁临走时还写了一份战报呈往朝京，快马加鞭赶往芥洲。从芥洲再往下一个洲，这样经过五个洲传入朝京最快也要一个七天。消息可以快速传出去，可援兵从其他州赶来最快也得半个月时间。就算人不歇，马不停，日夜兼程，也无法及时救援。

　　现今只有范闻州，唯有他，狠辣毒绝的范闻州能救三万将士于水火之中了。

　　白玉不会骑马，可他依旧翻身上了马。他呵斥一声，马鞭抽在马臀上，那马疾驰而过，往范闻州的方向赶了去。

　　冰河的风吹得人刺骨的疼，冰面上躺了一堆穿着灰蓝盔甲的尸体。那雪大得埋了半尺高，连头上的兜鍪都淹没了。

　　梁子霁底子已经孱弱了，他提着长/枪死守河口已经两个时辰。身下是被鲜血染红的白雪，在黑夜中闪着异样的光，头顶无月。甚至连对手都看不太清。这就是夜袭，在恶劣的天气下，使用环境因素占领先机，打敌人一个猝手不及。那红雪铺满整个河口，一步步踏进，就像黄泉路上盛开的彼岸花，妖冶的红。难闻的血腥味，充斥整个鼻腔。

　　梁子霁抬首，前排盾兵站在深雪中屹立着，仿佛一排城墙，坚韧不可破。看似强劲，梁子霁却深知，他们不足以抵抗着暴雪天，再过半个时辰，盾兵一定会坚持不住，不等敌人来，自己就被冻成人形冰雕。

　　他们的情况如此，其实北荒人的情况也相似。可他们就像是疯了似的，因为人数优势，他们一批又一批的敌进。

　　吴呈喘着气，热气从他嘴里吐了出来，道：“大公子，现下风太大，加之夜黑，弓箭手根本无法准确射中敌军，只能肉搏了！”
　　梁子霁勒绳，望着一河之隔的敌军道：“肉搏不可取，天气寒冷，将士的手指冻得僵硬，搏斗过程中很有可能会断骨。”
　　吴呈道：“那该如何办？”
　　梁子霁顿了顿，见天边依旧漆黑一团，道：“天色昏暗，单纯的厮杀只会导致两败俱伤。我想他们也应该十分清楚，其实这种暴雪夜并不适合攻打。我们中间横着一条河，河面结冰，军队走在上面行走不便。马匹也很难前行，所以我们只要不再跨入冰面，他们也只能在对面看着我们。先前已经耗损了许多战力，大家都疲倦不堪。如今之计，只有等待范侯爷的增援。”他拉紧绳子，轻叹一声。

　　吴呈点头，望着河面远处那堆裸着的尸身，看起来颜色白得吓人，吸了口冷气道：“崔副将
　　他…”
　　“吴呈…有些事…既然已经发生了，不必介怀于心。若此次打赢了，将士们的尸首都带回去好好安葬。若是打不赢，留在这里的就是我们。崔虎骁勇，我们定要随了他的心愿，竭尽全力。可这盛世太平，谈何容易。切莫感伤，死生离别，轮回转世，都是定好了的。”梁子霁道。

　　吴呈抬头看了一眼梁子霁，又眺望远处尸群。他的脸上并未露出十分悲伤的神色，想想也是，为国而亡，是身为边塞将士们最光荣的使命。自己也不过是其中一员，等敌军休憩片刻，又是一轮新的进攻，那时，谁也不会退缩。只会勇敢往前，保护身后的大朝，守护自己的亲人。

　　“大公子说的是。”吴呈点头道。

　　白玉在马上颠簸，跑出了二里路远就听见前方传来十分沉重又急促的马蹄声。他脸上表情有了变化，回首望了一眼冰河的方向，心底默念着梁子霁的名字。

　　那头马叫了一声，前头的忠武将军认得白玉，一眼就瞧出了他。他对着身侧的的范闻州喊了一声：“侯爷！是白公子！”

　　范闻州狡黠一笑，冷哼道：“呵，什么时候会骑马了？担心得自己都跑了过来，着急什么？”

　　忠武将军回道：“侯爷，前线紧急，不同往常一样。此次那荒野部的人定是存了心要破流萤，直取我们雁池啊！”

　　范闻州一听，冷漠的眼神撇向忠武将军，道：“急有个屁用？没长脑子吗？放三千铁骑去冰河本就是愚蠢至极，流萤到底干什么吃的？三万人都是饭桶？再说，他梁大公子已经前去援救，这一时半会，他们还打不过来。我们去，只不过是梁子霁骗我们将那两万人歼灭而已。从此断了北荒人的念想，冰河守住了，他再往冰河一驻扎，谁还过得来？”
　　忠武憨厚的笑笑：“侯爷就如此放心？万一冰河以人数优势破了河口，大公子没守住怎么办？柳大帅在泥洼，一时半会儿也赶不过去啊。”
　　范闻州斥道：“那我们就去给梁大公子收尸，顺便也给柳枭收尸。”

　　忠武一听，赶紧闭嘴。

　　范闻州抬首，见一身白衣的公子东倒西歪的骑在马上，以非常怪异的姿势拉着缰绳，少见得很。
　　“揽霜！”范闻州喊道。

　　白玉向他招手，也喊道：“侯爷！”

　　范闻州与他碰头，白玉勒转马头，一刻也不停得同范闻州一起奔驰在道上。

　　“流萤的人都安排妥当了？”范闻州问道。
　　白玉颔首，严肃道：“大公子嘱咐了，现下已经安排好了，只等你们去了。”
　　“嗯，情况我已经大概知晓。既然足有两万人，深雪松山，万人涉险，此行定要全都拿下！朝京那边我已派人回去报信，不必过于惊慌。”
　　“听侯爷的，是你我就无需担心，我信你。”
　　“信我？”
　　“信！”